正文 第230章 乾道六年,冬月16
“所以呢,你們好奇心作祟,於是開啟了這條邪惡大門?”我拉回話題。
“對。”我本是揶揄,花潼卻異常嚴肅的承認了,“那時候我們都還很小,卻自命不凡,以為什麽都能在自己的掌控中。也是天意弄人,他一次下山,救下了一個小姑娘,而那小姑娘是個天生沒有痛覺的人。養蠱對那小姑娘沒有什麽危險,她又沒有痛覺,那就更好了。”
“小姑娘把他當成了救命恩人,所以也願意配合。然後,我們就這麽無知無畏的大膽做了,並且一次就成功了。我們在這小姑娘的身上一人種了一隻蠱蟲。”
再等一下,什麽叫一人種了一隻?
“兩隻?”我又震驚了,也幸虧暮雨沒有痛覺吧,要不然不得直接疼死!
“是的,兩隻,我們兩個都不幹淨。”花潼說,“我們也詳細的跟這個小姑娘講了其中的厲害,所以她都懂。可是我們都忘了關心這個小姑娘的背景,以為救了她,她又完全願意配合,所以就想當然的覺得能控製她。可是直到她逃走,然後失聯,我們才知道,她的家世很複雜,牽扯了太多,而她自己本身也是身不由己。”
“她直接被人給賣了,賣給了一個專門煉毒的組織,小姑娘沒有騙他們,組織的頭目也聽說過這種蠱毒。所以,那十幾年,小姑娘被困了起來,一直以身養著那蠱蟲。當然,現在已經知道了,其中一隻很早之前就已經找到宿主被種下了,後來的那一隻就是你。”
“而我們這十幾年一直沒有放棄尋找那個小姑娘,可等到找到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小姑娘已經變成了大姑娘了,她……”
見他難言,我說道,“我知道,是暮雨,已經死了。”
“可她什麽都不知道,她能確定的就是買主為同一人還有蠱蟲給移走的時間。不過這將近十二年無果的尋找,真的是很讓人絕望,雖然沒有聽見風聲,但基本上已經能確定,有悲劇發生了。既然阻止不了,那隻能想辦法彌補,沒了研究對象,他便親自以身試蠱,想從中找到破解之法。”
“可是蠱蟲上身實在是太痛了,這種痛苦綿延而慘烈,無休無止,他沒辦法若無其事。在他一次暈倒之後,東窗事發,更嚴重的,恰在此時,太師爺突然回來了。本來還沒有誰敢追究他的責任,可是身為天師的太師爺絕對不會縱容,私煉禁毒,又施以人身,後果卻還未知。”
“我的師傅是出了名的嚴厲,我本來是沒有命的,是他為我擔下了。他覺得是他的錯,是他把秘術從禁閣裏抄錄出來的,是他拉著我一同研究的,也是他把暮雨帶回來的。暮雨逃走的那一天,是他帶她出去的,他沒有把她看住,他實在想不到,暮雨會騙他。”
“事情發生,他本來就很自責,若是再連累我,他就更絕望了。他向太師爺立誓,一定會盡全力彌補,何況他自己的身上也被種了蠱。太師爺雲遊四方,給人講道大幾十年,不是專橫獨斷的人,於是答應了他的請求。”
“我從小生在師門長在師門,詫然被逐出,滿眼茫然。我不能再跟人說起我的師門,我不能再用本門的法術,行醫不能賺取利益,琴技不能享樂獻技。本想大展宏圖,卻還沒來得及展翅,就已經被生生切斷了,我有很長一段時間覺得非常的不甘。”
“我本不想跟他再有牽扯,可是錯誤是我們兩人共同犯下的,不能因為他擔下了,我就逃避。我先他之前來到臨安府,找到了第一個被下蠱的程家小姐,而他後來也找到了暮雨。但我被禁用本門法術,沒有辦法去接觸,所以還是他來出麵的。現在想來,他其實更早之前就已經找到了你。我也明白了他為什麽不跟我說。”
“程家小姐毒發已深,再無回天之術了,看見她麵目全非慘不忍睹,還煎熬了這十幾年,我們兩人實在是覺得罪孽深重了。犀角香也是秘術,煉之不易,我已立下重誓,有關師門的丹藥香料一樣碰不得,所以也隻能他自己專研了。”
“犀角香對蠱毒不是克製,而是激發,我們也不知道這種毒到最後會呈現一個什麽樣的結果。與其綿延不絕,還不如加劇,反正最嚴重的,也不過是一個死,而程家小姐早已經生不如死了。”
我怔了怔,“所以說,小白……他做這些,隻是為了彌補自己的過失,是為了幫程青杏還願?”
“大概也不全都是吧。”花潼看看我,隨後又撇開了臉,“從前他在家應該很不開心,剛來的時候脾氣挺暴躁的,神情又迷茫又叛逆。大家或多或少知道一點他的身份,加上沒多久新皇就登基了。太師爺很久不收徒了,不會因為他一個皇子的身份就破例。所以他的天賦異稟大家都沒有異議,我也是挺服他的。”
“我們也不是多有話說,很多時候都是互相不服然後私下較勁,就算交流,也是以惹怒對方為樂趣。他很少提起從前在家中的事,少有的幾次,他隻說過他的大哥和二哥。我到臨安去,會選擇在慶王府,就是因為慶王這個人很不錯。當然太子也很好,隻是畢竟是太子,我也輕易接近不了,還要被人揣度用心。”
“有幸見過他們兄弟兩個相處,確實挺讓人羨慕的。慶王這個人平時比較老成持重,心頭仿佛壓著萬般心事,隻有在自己兄長麵前才會展現少年人的開朗。太子也是一樣吧,隻有在自家弟弟麵前,才敢高談闊論暢談古今。我覺得他也是很羨慕這樣的兄弟情,所以才會在意。”
我靜靜的聽著,沒說話。
花潼忽然問,“韋捷,你覺得你們之間兩清了嗎?”
“清了吧,要不然呢,可能我身上的毒沒解是他現在唯一掛礙的了。我要是直接死了,他應該會更高興一點吧?”我說。
“你知道那白玉簪對他來說有多重要嗎?沒有玉簪,所有的法術都是無效的,沒有辦法通靈扶乩,沒辦法拘靈遣將,沒辦法降妖伏魔,就連他所畫的符籙都威力大減。”花潼說。
我笑了笑,看了花潼一眼,以前我沒少口不擇言,但現在知道了他的身份,還是該尊重人的。
花潼自己笑了,問我,“你覺得我是在講笑話?”
“沒有啊,我最喜歡神神鬼鬼的東西了,隻可惜沒見過。” 我隻見過他問靈,但我從一開始就沒信過他,他再一騙我,我就更不信了。
“別可惜,你應該慶幸你沒見過,等見到的時候就晚了。”花潼一笑了之,不與我爭論這些。
“我睡了多久,第五呢?”我也岔開了話題。
“也沒多久,一天還沒到。外頭的雪停了,但天還是不好,其實這會兒還沒多晚。得知你暫無大礙,那姑娘已經走了,恭王他們今天應該要離開江寧府了,她趕去會合。”花潼回答。
“那這裏是哪?”我又問。
“我的現居所,從慶王府離開,我就到金陵城來了。”花潼說著就笑吟吟的一副了然的模樣,“等你的。從韋撫回來,我就知道快了。他就算再糾結,事情還是朝著本該有的方向在發展,他控製不了的。”
突然提到大哥,我猛地嗆了一口,心口受了傷,咳不出來,憋的我眼淚都下來了。
花潼看了看我,悠然站起了身,輕聲的說了一句,“王爺回來了,擦擦眼淚。”他一說完人就走開了,可是我都不能動啊!
“王爺——”我本來是想努力抬手的,可是真的很艱難,王爺進來的太快了,我都來不及躲藏。先前嘶喊的太過於淒厲,以為嗓子會沒用的,可是跟花潼說了會話,我竟然恢複了不少,雖然還是沙啞,但卻顯得更加楚楚可憐。我不喜歡這樣的自己,我不要人同情可憐,可是這會兒我也無力逞強。
和王爺一道進來的還有程韋,他跟在王爺的身後,身上的羽毛緞鬥篷沒有脫,我還沒看清他的臉,王爺先開口問的話,“醒了有一會兒嗎?”
“嗯。”我答應了一聲,抬臉看了王爺一眼。
王爺幾乎是下意識的伸手,不經意的用指尖將我臉上的淚抹去了。
我看著王爺有些愣怔,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麽了。
程韋咳了一聲,臉上掛著似笑非笑,但是沒說話。
“少說點話。”王爺說了一聲就出去了。
“嗯。”我又應了一聲。
“看,我就說名正言順比較好,還好我能為你作證。”等到王爺徹底沒了身影,程韋說著在我床邊坐下了。
“幹什麽,現在還不能坐嗎?”程韋挑了挑眉,帶著點幸災樂禍。
我看了看花潼剛剛坐的杌子,還是沒說話。
程韋也隨著我的眼神瞅了一眼,但是沒動。
“作什麽證,你跟王爺說了什麽?”我看王爺應該走的差不多了才開口。
“我說你倆還算清白,雖然也膩歪,但是……”程韋說著衝我眨眨眼,“姑姑,你可真招人喜歡,沒想到三皇子也能被你迷的神魂顛倒。”
“我跟趙恪不清白,做過的事我不想抵賴,王爺也不是我的退路,我沒那麽渣。”我說。
程韋忽然嚴肅了下來,問我,“那你預備怎麽辦?”
“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你還是回慶王府去吧。”程韋說,“別折磨人了,我看你家王爺都快不行了。”
我頓了頓,無力道,“我不過是個泥菩薩。”
“沒辦法普度眾生,救一個還是可以的。你家王爺大概也覺得他是你的救命稻草,不可能放手的。”我真的挺討厭程韋這副老裏老氣世事洞明的模樣,一個小屁孩老城成這個樣子太沒勁了。
“我真的很好奇,以後你要是遇到你的心動女生或者……男朋友,會是個什麽樣的不理智場景。”我說著就笑了起來,透著神秘的問,“你看見了沒?”
程韋本來想要罵我滾,忽然聽見我問,便回道,“看見什麽?”
我一本正經的說,“花公子啊,白衣勝雪的那一位,仙氣飄飄,他可是出了名的……”名聲十有八|九都是被我給敗壞的,可這個人真的挺冷淡的,很像那麽一回事。但凡我撩不動的,那就是徹底沒用的了。
“韋捷——你……”程韋氣得站了起來,伸手指著我的臉,緩了緩還是道,“你還是好好活著吧,說不定我還真能讓你看好戲。”
我又笑了,“別呀,開玩笑的,你們程家就你一根獨苗了,你還是正經的娶個媳婦生幾個娃娃吧。”
“等你生了孩子,借一個給我就好了。”程韋回道。
“好了好了,不扯了,說個正經的。”我求饒,真心說不過這小孩,“你什麽時候走?”
“馬上。”程韋回答。
“帶夜走?”我問。
程韋點點頭,“嗯,把姨母姨父的屍身運回仙姑村,我……就隻剩了一襲黑炮了。”程韋都不想認這個母親,大約也不是鄙夷,而是情感太複雜了。
“那……不等他的葬禮嗎?”也不知韋撫是在幾日後下葬。
“不了,緣淺如此,我們注定隻有一麵之緣。就這還是我自己求來的,要不然都不會有瓜葛 。”程韋說這個時麵色很平靜。
“行吧,你沒事就好。”我歎了一口氣,還是很小心。
“那你也好之為之吧。”程韋說。
“嗯,我很好。”說著我抬頭看著程韋,“放心,我真的很好。”
“你如果回臨安城,我們還能再聯係嗎?”程韋本來已經起身了,這會兒又回頭問我。
我笑了笑,點頭道,“沒錢花時我找你要。”
“行,你可別忘了我這個大財主。”程韋也笑了,隨即轉身就走。
我又在他身後喊,“喂,去跟花公子道個別吧,替我跟人家說聲謝謝。”
遠處飄來一句,“滾!”
喊得聲音有些費力,我又被嗆了一口,再次想咳又咳不出來的被憋得逼出了眼淚。所以王爺進來的時候,依舊看見我一副無力掙紮又楚楚可憐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