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亂世君臣天下-13
甘鬆原本已經給沈悠定好了接下來的世界, 可仙君忽然發出這麽一個要求, 本著一切以服務仙君為根本要務宗旨的小係統也隻有把之前的一切策劃推翻重做。
所以本來當天晚上就可以離開這個小世界的沈悠, 也不得不多留些日子,等他把新世界準備好。
他實在懶得想該怎麽麵對第二天明明一副委屈的樣子卻還是惶恐的仿佛犯罪的莫川,也對他和韓城的相處方式感到心累, 於是索性一天大部分時間都泡在識海裏閱讀攢下來的各類書籍, 偶爾外出片刻證明自己還活著, 除此之外不與其他人做任何交流。
沈仙君大致能想到在這樣的情況下韓城表現出來的會是怎樣一副死樣子,但以他的性格來說, 這麽表現也說得過去,所以懶惰的仙君就放飛了自我,正好連帶小小地教訓一下讓他多吃了不少苦頭的“那位仙君”。
這就苦了莫川。
他心裏的痛苦一點兒都不比韓城少——事實上, 當他冷靜下來之後, 不難想到韓城根本不會“背叛”他,他會放走李明章, 自然就做好了不讓他東山再起的萬無一失的打算——那畢竟是韓城,是啟國上下奉若神明的大將軍秦王。
真正讓他煩躁難安的是韓城的態度:不解釋、不反抗,更不用提合作, 這本來就像是千年冰山的男人現在更是好像被凍住了, 若不是脈搏還在跳動, 簡直要讓人懷疑他是否還有生氣。
莫川時常感受到一種巨大的惶恐——那種感覺讓他心裏空落落的,卻又熟悉得讓他心痛,好像在他所不知道的過去,總是這樣看著那人的背影, 見他一步步漸行漸遠。
他幾乎快要瘋了。
威嚴的帝王日漸顯出憔悴——愛情總是那麽不公平,明明他才是受到傷害的那一個,現在他卻仿佛犯了錯,心心念念想要求得原諒。
沈悠看著他,其實心裏挺不落忍的。
這也是他厭倦了像韓城唐之言這之類人設的原因,這些人活得太苦,也活得太累,他們一輩子不會為自己活哪怕一秒鍾,有時連帶著也會為了一些不值得的人傷害了愛他們的人。
所以下一世他想活得肆意些,瀟灑些,也許才能為自己和那位被“預定”下的道侶找到一條結局美滿的出路。
莫川真的不算做錯了什麽,他小心翼翼地喜歡了韓城三年,尊敬愛護了他三年,縱容他成為啟國最大的權臣,將危機國運的軍力牢牢把握在手裏,他在韓城放走李明章和紀常之後,甚至還能按捺住心中的恐懼和怒火,等著對方給自己一個解釋。
可錯就錯在命運弄人,韓城太驕傲也太理智,太冷冽也太柔軟,他終究會為了更需要保護和幫助的人傷到跟他同樣強大的……愛人。
可惜他們已經沒有機會再去談論愛情。
沈悠想,韓城對紀常的感情其實極為複雜,他從小孑然一身、清冷孤高,紀常是那時候唯一帶給他溫暖的人,也是他唯一允許踏入自己內心,把寒冰中保護的溫熱展現出來的對象。
他們兩個的性格並不適合相戀——那更像是一種親情,一種深刻的友情,韓城會因為紀常的舉動心亂,會在他愛上別人時黯然神傷,會因為他受到傷害而憤怒如狂,但他從未想過與紀常親吻愛撫,跟他分享一切最親密的舉動。
他這一輩子不懂得感情,才會始終將那錯認為愛情。
莫川和韓城兩人就這樣以彼此折磨的方式僵持著,而事情終於在十天後出現了轉機。
——可惜,不是好的那種。
韓城是習武之人,內力水平和一般人比起來也算高強,而且莫川心裏始終沒有徹底喪失理智,所以那天他其實並沒有受什麽傷。
莫川沒舍得把他押進大牢,就隻是不明不白地在寢宮裏鎖著,前朝已經為這事兒簡直吵翻天,他也一律置之不理,留中的奏折在書房裏堆成了山。
韓城表現得很順從,乖乖吃藥,從不鬧情緒,但單單隻是他空洞的眼神就能把莫川逼瘋——這十天以來皇帝寢宮藥材補品從未間斷過,兩個人卻都驟然瘦了一大圈。
那天一如往常,莫川一邊閱讀積壓的奏章,一邊時不時偷眼去看身邊靜靜坐著、望向窗外的秦王——他這些天來做這樣的事情已經形成了習慣,過去的怒火早已不見蹤影,唯餘深深的無奈。
他不知該拿韓城怎麽辦——將他治罪問斬是萬萬不能的,但他們現在卻也決計無法回到從前。
麵對感情,人所擁有的一切權勢財富都顯得那樣無力,隻能成為被命運無情擺弄的道具。
可還是總有那麽多人甘之如飴。
沈悠在看風景。
莫川的目光讓他如有芒刺在背,那其中複雜難言的情感總讓他無端想起穆師弟——他現在幾乎已經快要對自己不時想起穆師弟形成習慣了——這種聯想讓他坐立不安,卻不知情緒究竟從何而起。
他忍不住有些埋怨甘鬆,若不是這係統動作這麽慢,他現在明明已經可以在另一個世界與這位仙君重新開始了。
畢竟如果猜測沒錯的話,現在他們兩個的係統可以說是被某種不知名的原因綁定在了一起,一旦他離開這裏,那位仙君的神魂便也就會從莫川身上抽離,追隨他到達下一個小世界。
那之後的大啟皇帝便會被抽離一切屬於仙君的強烈情感——他無疑會成功成為以為傳統意義上無懈可擊的蓋世明君,這個小世界將會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那是他們都想要看到的,也是韓城……一直心心念念所希望的。
“仙君,新世界已經差不多都準備好了~”清朗的少年聲音高高興興地響起來,“咱們現在隨時可以出發!”
沈悠輕輕一笑:“那便走吧。”
他回頭看了莫川一眼,壓下心中淡淡的不舍,準備直接開始抽離神魂。
然而卻被甘鬆猶猶豫豫地打斷了:“仙君……可不可以稍等片刻,那位……呃不是,莫川他有危險。”
沈悠眉頭一皺。
“看他的命格是該長壽的,怎麽可能斷在今日?”
“仙君附體,這是他命中的一劫,”甘鬆認真地解釋道,“那位仙君跟您不一樣,您是正規渠道下來維護小世界秩序的,而他的程序出了差錯,所擁有的身份便不像您這樣是由我們係統量身打造,一切隨之興盛消亡。”
“他所附著的軀體有著自己本來的身份,主人不會隨著他的離開而死亡,但這也使得這些脆弱的凡人們無法完全承載上仙的公德命格,會在他離開時遭遇一場足以危及性命的死劫。”
“若熬過去了之後的人生作為補償自然一片坦途,但是……也多少有些熬不過去的風險,那時候仙界最多許給他們一個好來世罷了。”
沈悠猛抽了口涼氣:“這改人命格的事兒最損功德,那豈不是都要報複在他們身上?”
“也不盡然,”甘鬆搖搖頭,“這些身體的原本主人都是福薄壽短之人,仙君的附身同樣會給他們帶來難以計數的好處……兩相抵消,仙君們受到的果報就不會太大。”
“……可還是有的?一個世界也許沒什麽影響,可到底天道倫常難以更改,各個小世界的果報加起來,還是會對修行造成影響的吧。”
甘鬆無言以對地點點頭,這個是隱瞞不了的——也是他想要讓沈悠幫一把莫川的最大原因。
沈悠歎口氣:“好吧,咱們處理了這件事兒再走,”他有點頭疼地皺皺眉頭,“也不知他的劫數是哪種形勢,如果是突發急症……那事後可不好解釋。”
甘鬆笑笑:“仙君放心,這件事上的可操作性其實還挺強的,反正之後我們就要走了……在這種封建迷信的時代,我再加上點手段,那您這戰‘神’之名可就名正言順了。”
“也對,”沈悠失笑,“那我就不操心了……”他蠻感興趣地問道,“這次你給我安排了個什麽類型的世界?”
甘鬆:“這個世界可有點特殊——”
他還沒說完,莫川的劫數就隨著一道劍光蹦了出來。
那個正低眉順眼往上呈送奏折的內侍忽然臉色一厲,在皇帝剛舒了口氣輕輕活動手腕的時候從袖中抽出一把泛著不祥青光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然刺向皇帝胸口。
事發突然,竟沒人反應得過來——能近身的內侍本就是經過層層嚴格檢查、能確保忠心之人。要不是莫川剛剛登基,宮裏頭急缺人手,剛進了一大批新人,這樣的事情本來萬萬不會發生。
可這事兒就這麽發生了,誰都能想到那兵刃上定是塗抹了見血封喉的毒藥,眼見新任皇帝就要以這種非正常的形式退位……想也知道,到時候這間屋子裏伺候的人絕對一個都活不了。
“嗤”一聲,利刃入肉的聲音傳來,莫川愣愣坐在原地,剛剛準備的躲避動作連半分都做不出來。
鮮血沒有一滴濺到他身上,他卻像是被什麽忽然打了一悶棍,手腳都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
帶刀侍衛“呼啦”一下圍上來,那行刺內侍瞬間便被數把利刃狠狠刺穿身體,蒼白的臉上卻浮起一絲陰狠地微笑。
“……有秦王大人給我做陪葬……也……值了……”
沈悠軟綿綿地躺在莫川懷裏,從喉嚨湧上的鮮血在他雪白的裏衣上開出一片片梅花。
莫川不期然想起那年冬天,行軍途中他與韓城在北方雪原縱馬飛馳,韓城胯下那匹棗紅馬猶如萬裏冰川中一道美麗的烈焰。
就像那個人……層層冰封的外表下,內裏都是如此溫暖熾灼的顏色。
那時臘梅開得正好,他們遠離大軍,他趁他抬頭賞梅的時候從身後一個抽冷子把那人撲到,一時鼻腔中不知是從頭頂還是身下傳來的陣陣冷香。
韓城那時也是……隻這樣靜靜躺在他身下,也不反抗,可不生氣,一向蒼白如冰玉的臉上泛起難得的血色,眼中拿到堅冰悄然融了,卻並不真切在看他,而隻是定定看著冷冽蔚藍的天空。
莫川哆嗦著用一隻手撫上懷中人的麵龐,似乎又聞到那時難忘的冷香。
沈悠將薄薄的唇抿了一下,淡色的雙唇沾上有些妖異的血色,整個人顯出奇異的活力來。
他低低歎息一聲,動了動唇,任由黑暗吞噬了自己的神智。
“……忘了我吧,莫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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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城,”梅林中,莫川得寸進尺地一直趴在他的將軍身上,試圖把臉埋進盔甲下露出的牙白衣領中去,“你怎麽就不能明白跟我說呢,我的心意你還不明白嗎,你呢?”
“……”
“韓城……韓城城,你就答應我吧,這麽長時間,你就一點兒都不喜歡我?”
“……”
“韓城……”
沈悠靜靜看著冰藍的天空,微微側臉,臉頰觸上身下冰涼的雪花。
他忽然衝莫川一笑,麵上冰消雪融,美好得讓人不敢相信。
“你說呢,莫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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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呢,莫川?”
我若不愛你,安可容你如此待我?
“你來了。”
我若不愛你,又怎麽會在這裏等你。
“……”
我若不愛你,又怎會如此……我韓晏卿,何時會將自己的身體當作賠償的籌碼。
對不起……莫川,這一世,是我對不住你。
“……忘了我吧,莫川……”
忘了我吧……因為我已經如此愛你。
皇帝緊緊抱住他的將軍,在一片血色狼藉中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