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曲皇城舊夢-1
“走嗎, 仙君?”
“走吧。”
沈悠歎息一聲, 最後看了身後目光空洞的莫川一眼, 任由甘鬆打開了通往下個小世界的通道。
好在他走後不久那位仙君也就該離開了,以後被祛除了仙君情感的“莫川”,應該不會為此事太過傷懷。
畢竟以前世的情形來看, 莫川與韓城也不過是一對關係不那麽好的君臣罷了。
眼前一黑, 熟悉的觸感襲上了他的身體。
一陣恍惚過後, 世界變得漸漸明亮了起來。
——跟前兩個小世界相比,這次他的待遇簡直就是vip級別的。
“我這裏雙膝跪哀告神前, 稟一聲關王爺細聽奴言。想當初與三郎古廟一別,訂下了白頭約各走天邊……”
沈悠不動神色地維持著身體原本最為舒適的姿勢,暗暗向四周觀察。
古色古香的擺設, 繾綣卻不失雅致, 海藍色的帳幔低垂,隻有麵前一處正對樓下戲台子的地方空著, 在極大保護了客人隱私的同時絲毫不影響其看戲的舒適。
那台上素衣嬌俏的青衣哀哀戚戚,身段盈盈,打口的唱腔婉轉低柔, 青黛眼尾目光流轉, 直將台下大半看客的魂兒都勾了去。
沈悠微眯著眼, 順著原來的動作隨隨節奏緩緩勾挑指尖的玉箸,開始接收甘鬆傳送來的資料。
這個小世界所處的時代有些特殊,封建王族正慢慢走向末路,民間資本和割據的軍閥勢力開始興盛起來, 給風起雲湧的亂世注入更加混亂的經濟和軍事因素。
他的身份就是那些末路貴族中的一員,瑞王府唯一的嫡子,二少爺賀明玉。
賀明玉其人在整個京城都算得是攪風攪雨的人物,生得修眉俊目,鳳眼朱唇,比那女子還要明豔三分——可性格卻半點不軟和,他生性果斷囂張,弱冠年紀便將偌大的瑞王府整治得妥妥帖帖。經商手段更是神乎其神,從他掌家到現在,瑞字商號早在大江南北為人所口耳相傳。
女主——也就是沈悠此次的備胎對象——正是在瑞小王爺正春風得意的時候帶著一個係統金手指穿越到這個時代的。
她的身份是當朝二公主承嘉,原身相貌柔美,賢良淑德,為先皇後遺腹所生,可說是極為尊容顯貴的人物。隻可惜,在先皇後薨逝後掌管後宮的宣德貴妃有意排擠下,承嘉被指給一個表麵光鮮實則敗絮其中的浪蕩勳貴子弟,此後終日哀戚,沒有幾年便香消玉殞。
女主穿來之後,自然是有責任給原身報仇的。
新生的承嘉再不是原先那個逆來順受的嬌柔女子了,女主一麵在表麵上維持原樣,一麵通過係統在暗地裏大肆囤積糧草資源、招兵買馬,把原世界在以後爆發的那場推翻封建帝製的大戰生生提前了十年,然後在混亂中逃出皇宮,路上搭救了一位英俊的江湖神醫,兩人在亂世中來來回回糾糾纏纏地掰扯了幾年戀愛,然後拋下一切世俗紛擾飄然歸隱,成為一對為時人所稱羨的神仙眷侶。
那些造成原先承嘉悲慘命運的惡毒女配們,自然被她利用各種手段統統懲治了一番——倒也沒做得多過分,本來國破家亡,她們的前途就肯定好不到哪兒去。
而作為一隻貌美如花的穿越女主,她理所當然地引起了眾多傑出青年的注意。
賀明玉就是女主的追求者其中之一,他在一場皇家宴會上認識了“承嘉”,一眼就看穿了對方隱藏在賢淑表象下的奔放熱情,兩個人從一開始互相嘲諷打打鬧鬧的歡喜冤家,一直到後來彼此了解、感情漸深——這一世宣德貴妃又一次打算把女主指給那個浪蕩子的時候,賀明玉直接縱馬衝進國公府,揮舞著馬鞭把世子打得連他媽媽都不認識。
那件事連不問政事的皇帝都驚動了,最後卻也隻是不痛不癢地申斥幾句,罰了賀明玉半年俸祿。
小王爺早八百年就不靠那點子祿米過活了。
女主和賀明玉的相處算是全書的笑點擔當,兩人的性格相當合拍,可閱曆豐富的女主從始至終都隻是把這個張揚的青年當作弟弟一樣的角色看待,半點沒往男女情愛的方向想過。
後來舊朝淪亡,遺老貴族們一夕之間由雲端跌落塵埃,唯有那麽幾個具有先見之明,通過真才實學積累大量財富的能繼續之前的尊榮——有賀明玉在,瑞王府仍然是滿京城大院中活得最舒服的那一座。
隻是這故事的主線到底在女主身上,賀明玉在她逃離京城之後就出場不多,故事隻隱約交代了他過得不錯,聲名日益響亮——本來也是,以他的能力,再加上瀟灑恣意的性子,在這亂世當中能夠左右逢源、明哲保身,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沈悠聽著甘鬆講這些事,頗為滿意地勾了勾唇角。
隻是——“這是原本我們要走的設定吧?這次那位仙君不可能沒有跟來,他又搗了什麽亂?”
“咳,”甘鬆小心地觀察了一下他的表情,道,“我看上個世界您走得不錯,就改變了一下策略。”
“哦?”
“您看,我們現在要盡量節省能量嘛——為您量身構造一個小世界的劇情是很難的,況且現在在那位仙君的影響下,我們還常常徒勞無功。”
“有道理,”沈悠表示同意,“你的意思是,這個小世界的命運走向並不是你構造的?”
“對,”甘鬆笑了笑,“我找到一個偷懶的辦法——反正您下來執行任務,隻要數量夠了就能得到回天界去的能量,那就不如直接挑選已有的世界。”
他攤了攤手:“反正我們已經不可能塑造出完全按自己心意來的渡假世界了,您就認命吧,未知也可以帶來驚喜嘛。”
“……我發覺,”沈悠眨了一下眼,“你近來與我說話越發沒大沒小了。”
“……”甘鬆明智地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總之,我對這個世界的了解隻是‘劇情簡介’,能給您提供大概的世界設定,再多就沒有了。”
“好吧,”沈悠不怎麽在意地伸了個懶腰,把神識沉入自己的新身體,“你說得不錯,未知常常會帶來驚喜。”
賀明玉的記憶,已經在他腦海中整理完畢。
“爺……二爺?”
他眼睛都沒睜,手中玉箸輕車熟路地一把敲在那個發出噪聲的跟班兒腦袋上:“噤聲。”
然而本來就算借賀三兒一個膽子他也不敢在這位爺聽戲的時候出聲打擾,眼下實在是有要緊事,卻顧不得那許多了:“可是我的爺……”
沈悠不耐煩地睜眼,果然看見一張敗興的苦瓜臉,他放下手中之物,將錦袍緊紮的領口扯鬆些,另一手執起酒杯輕啜一口,懶散道:“說吧,出什麽事兒了?”
賀三兒連連作揖道:“是……是宮裏頭那位,”朝邊兒上拱拱手,“吩……傳信兒讓您進去看看。”
“哦?”沈悠抓起放在一邊的扇子隨便打開扇兩下,歪頭道,“那老家夥又出什麽幺蛾子,難不成最近那筆大生意有風聲傳進去,他終於坐不住了?”
哎喲我的爺,您可輕聲兒,” 賀三兒嚇得忽地一抖,臉色煞白地往四周看看,“好歹、好歹也……”
沈悠不屑地笑笑,倒也未再說什麽,懶洋洋舒展了一下身體:“唉,恁地掃興,月雲的青衣扮相可不常見,著實是好看得緊呐……嘖嘖,這唱腔也是絕了。”
賀三兒不敢搭碴兒,隻唯唯諾諾地低頭,偷眼去瞧沒一副正形的小王爺。
賀明玉喜好黑紅二色,他的衣物也時常以這兩種顏色為主,左以華貴的金絲銀線繡製的紛繁花紋——這種衣服奢華非凡,卻最是挑人,尋常人就算上身,往往也會充斥著一股俗不堪耐的暴發戶氣息。
但在賀明玉這裏就不是那麽回事兒,小王爺生就一副灼灼其華的皮囊,在這些色彩的映襯下愈發顯得麵如冠玉、英氣逼人,就算坐在布置簡素的閣樓裏,整個人也仿佛在自動發光。
他閑下來最喜歡流連梨園,可那滿院子名角兒生旦,放在那兒又哪有一個能及上他半分?
——這話賀三兒卻是萬萬不敢說出口的,連半點兒意思都不敢流露。
可在自己心裏暗暗想那麽一下,卻誰都管不著了。
沈悠略停片刻,又搖了兩下扇子,才將之合起來隨意掛到腰間玉帶上,吩咐道:“走罷,伺候爺進宮見見那老皇帝。”
最近瑞王府的風頭是出得大了些,什麽牛鬼神蛇的都開始往這邊兒打主意。早先在府裏早被那熙熙攘攘的訪客煩個夠嗆,好容易躲這戲園子裏尋個清淨,不想竟連宮裏頭那位都找上門來……
哼,不過是一些無知蠢物,竟也敢把心思動到爺頭上,妄自尊大、不知死活。
沈悠搖搖頭,接過小廝送上的韁繩,一甩袍子翻身上馬,也不管身周,揚鞭便衝著皇宮的方向疾馳而過。
馬蹄聲轟響當中,街上行人慌忙讓路躲避,沈悠目不斜視,又抽一把馬鞭,把速度又提上三分。
以他的騎術,也自然不會不慎傷人。
……
“先生,您沒事兒吧?”
顧擎搖搖頭,抬手整理了一下前襟上無意扯出的褶皺。
那美人駿馬本倒是副賞心悅目的景象,可美人兒脾氣若太暴躁,便有點壞了好端端的美景。
……在這京城裏,縱馬飛馳、衣著華貴,還留著一頭如墨般長長的黑發。
嗬,定又是不知哪家小爺,可悲地揮霍最後一點存留於血統的尊榮。
他在街邊負手而立,眸色漸深:看方向是剛從京都大戲院享受出來的……不日皇城淪陷,舊勢驟去,這些不可一世的貴族子弟,境遇又能比梨園裏的戲子們好多少呢。
尤其是這樣的……烈焰一樣張揚俊美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