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曲皇城舊夢-3
顧擎一踏進怡翠閣的大門, 就聽見一把清亮亮還透著那麽股子囂張的嗓子:“嗬, 也真是奇了, 竟想要跟爺在這兒動手不成?”
那語調兒勾人得緊,讓他心裏好像有隻小貓的爪子在撓,癢癢的不消停。
他今天是被京城匯通錢莊的老板約來談生意找樂子的——可謂是馬屁拍在馬腿上, 南邊兒幾個行省裏誰人不知, 顧大帥最討厭的就是這些豔俗醃臢的煙花場所。
不過好歹第一次見麵, 他還打算給姓張的留幾分麵子,於是隻晚了半個時辰也就來了。
所以他現在穿的是一身墨藍色的筆挺軍裝——部隊裏剛從國外進的款式, 看上去比朝廷親衛還要精神幾分。
那老鴇一瞟眼瞧見他,當下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大聲哭嚷著撲過來:“這位軍爺您可得管管啊,好端端的砸場子打人啦!”
顧擎半分注意力沒施舍給他, 隻是似笑非笑地抬眼去看正廳中央站著的那人——拿著馬鞭的手指潔白修長, 瞧著便是養尊處優的模樣。鳳眼兒裏三分不屑兩分嘲諷,剩下五分滿滿的挑釁, 挺直的鼻梁,削薄的嘴唇,身上黑色錦袍用銀線繡著大朵的牡丹, 明明是充滿暴發戶氣質的顏色, 可配上那副麵孔, 卻調和出一種讓人目眩神迷的風流意態。
他眼睛一亮,有那麽幾分意動。
沒錯,顧大帥性別男,愛好男……所以說京城的老板那麽沒眼力見兒呢, 竟都不會把要討好對象的喜好實現打探清楚,今兒這酒宴好歹也該擺在戲園子裏才是。
京裏頭可是有好幾個名頭響當當的角兒,顧擎來了以後忙於公務,還沒空去看呢。
沈悠也隨著老鴇的動作轉過身來,視線跟站在門口的顧擎一碰,就暗暗提起了警惕。
……一個狠角色啊。
那男人包裹在板正製服裏的身軀挺得筆直,猶如沉睡的獵豹般充滿了澎湃的力度,俊麵上一雙黑眸冷似寒星,沉沉掃過來,竟像盯著獵物般,帶著些微針刺似的審視意味。
他皺皺眉,明確感覺到被冒犯了。
賀明玉生的貌美,不是沒有被膽大包天的宗室子弟騷擾過,可那些不長眼的東西都早被他狠辣的手段整得一個比一個乖巧,近幾年他在京城裏聲威日高,已經好久沒見過這樣帶有赤裸裸侵略意味的灼熱視線了。
他難得沒有發怒,反而對這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鄉巴佬刻意眼角挑起,朗聲道:“是憲軍嗎,這便動手了軍爺,今兒個爺便砸了這破樓,你待如何,嗯?”
顧擎有些失笑,他看見的明明是一隻軟綿綿的小野貓,在朝他張牙舞爪地揮著粉嫩嫩的爪子。
還有從鼻子裏哼出來的上揚的尾音,直勾得他呼吸都亂了一拍。
他有意欺負人家,便順勢道:“這怡翠閣做的可是迎來送往的生意,小王爺將它砸了,日後可怎麽辦是好?”
他這話說得含混不清,暗含的挑釁可一點都不比沈悠剛剛明刀明槍的少。
沈悠被他嗆得一怒,揮鞭子就抽翻了一旁的博古架,花瓶卷軸劈裏啪啦碎了一地,才讓他心頭被挑起來的火稍稍消下去些許。
他眼珠子一轉,竟突然笑出聲來。
隻見剛才還氣得要砸樓的小王爺麵色一緩,斜睨著對麵軍官冷硬的麵容,語氣帶出些調侃:“隻不知軍爺在這樓裏,做的是什麽迎來送往的生意?莫不是……”
說著頓了頓,滿意地欣賞了一下對方微變的臉色,一手撐桌跳坐上去,側首用馬鞭的白玉托手支住下頷,笑道:“嘖,閣下自是風流俊朗,一表人才的……若是親自伺候,爺倒真是要考慮考慮,這地方砸了該是不該了……哈哈哈哈哈!”
他說得促狹,看到那人沉下來的臉色更是解氣,胸中煩悶一掃而空,不禁仰天大笑起來。
顧擎瞧著他故作輕佻的模樣,眼睛已危險地眯了起來。
被人話裏話外占了點便宜他倒不在乎——軍營裏頭大家夥開的葷段子多了去了,說實在的,這養尊處優的小王爺還真不夠看。
他隻是……非常不願意那人在這樣的場合流露出如此神態,眼角餘光看見幾個嫖客盯著大廳中央口水都要流下來的樣子,顧擎覺得自己想殺人。
在來得及思考之前,身體已經脫離意誌掌控自己行動了。
一身冷氣的軍人一個箭步到沈悠坐著的桌子前麵,抬手捏了對方的下巴,用力迫得他不得不微微仰頭,對上自己的眼睛。
那瞳孔果然如想象般黑而清亮,裏邊兒滿滿的得意和囂張。
“哦?如此還要感謝您賞臉……?”
被男人灼熱的氣息噴在耳邊,沈悠忍不住一個激靈,隨即也不知是憤怒還是怎樣,直感覺一股熱血嘩啦一下衝上頭,被靠近的那邊側頰熱得快要燃燒起來。
他氣得打了下磕,揮手便要將馬鞭抽上鉗住下巴的手掌:“大、大膽,竟敢如此無禮!”
顧擎瞄見那道冷光,抽手便輕鬆地抓了要揮鞭的手腕,笑得愈發溫和:“便是無禮了,小王爺又要如何處置在下?”
沈悠一下子覺得手腕好像被鐵鉗鉗住了一般,拚命咬牙才沒有丟臉地變了臉色——男人力氣大得驚人,他掙動兩下掙得腕子都紅了,也沒從這鉗製中掙脫開去。
一時隻覺得怒火衝上來,連先前試探都打算也全被衝散了:“你……你這狂徒……”見被對方高大的身軀和桌子禁錮在中間完全動彈不得,他索性厲聲喝道,“放手,你可知爺是什麽身份……”
說著也不待對方答話,便衝一旁已經被這發展驚呆了的老鴇怒喝道:“你這怡翠閣好大威風,腦袋放脖子上發膩了不成!”
那老鴇聯盟慌慌張張地一甩帕子:“哎呦……哎喲兩位爺,這是幹什麽的……”她眼神慌亂地左右遊移幾下,對著伺候的姐兒使了個眼色,“快……還不去姑娘屋裏把王爺請來,個沒眼力見兒的……”又連忙轉身對這邊陪笑,“軍爺您看……我們小王爺細皮嫩肉的,可別傷著了……”
前麵還好,沈悠聽到她最後一句話險些沒氣昏過去,明顯感覺到緊緊貼著自己的男人胸膛微微震動——不知在因此如何嘲笑自己!
“閉嘴吧!”他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一把掙脫了終於鬆了些勁兒的臂膀,沒好氣道,“今兒個爺不與你糾纏,真有氣性兒的留個名兒便是。”說著火氣倒是降下來些許,眉梢一挑,又恢複了先前的囂張,“爺抽空了,自叫你好好開開眼界!”
嗬,是個聰明的,知道現在這狀況與他不利,要溜走了。
顧擎見他避遠些,又一連串厲聲厲色滴水不漏的下來,覺得有趣,更是起了逗弄的心思。於是微微一笑,換了隻手,直接攬著腰不容抗拒地將他攬到近前。
青年的身高略低於他,低頭正好能瞧見白玉一樣的耳廓——現在那上麵已經染上了耀眼的紅色,不期然把主人的生澀暴露無遺。
他心情忽然好了起來,略俯下身子,唇摩挲著對方的麵頰,輕聲道:“在下顧擎,現住在京城南頭。小王爺既這麽說了,便在敝府恭候大駕。”
語畢扭臉在他臉上落下輕輕一吻,趁對方還沒反應過來連忙鬆了手,大笑著徑直往內院走去。
嘖,這腰可好生細,一個成年男人,竟能用一隻手輕鬆環住……手感真好啊。
按下一邊心中暗爽的顧大色狼不提,另一邊的沈悠是徹底愣住了。
他完全沒有跟上對方的節奏,直到顧擎一個吻下來,才仿佛有道驚雷直劈過腦子。
這麽多年雖留連梨園,他卻也實在算得上潔身自好,對女子倒罷了,如今竟是個男人——聽著那絮絮低語,連那賊人抽身而去都未曾反應過來。
“顧——擎!”
發狠地一鞭子抽上滿桌的酒席,一時間杯盤破碎汁水四溢,抬頭陰沉地看著滿樓噤若寒蟬的人們,定定神剛想開口,便聽一道熟悉的聲音自樓上氣急敗壞地傳來:“這是怎麽了……賀明玉,你又發的什麽瘋!”
樓梯頂端明顯匆匆穿好衣服的中年男子姍姍來遲,身邊還跟著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麵容姣好英挺,卻一副氣血虧虛的蒼白樣子。
“……”沈悠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腮邊咬肌現出深刻的紋路——他一看見這兩人的樣子,就實在氣不打一處來。
所以等閑時候他根本不回來這種地方尋他們,反正王府大把錢財放著發黴,這二人隻要不太過分,想拿著銀子幹什麽他也懶得管。
——總之京城中人背後嚼舌根子的事兒他早習慣了,既沒人敢欺到他麵前來,他大可不將那些畏畏縮縮的老鼠放在眼裏。
沈悠利索地把馬鞭往腰上一掛,敷衍地略拱了拱手道:“王爺請移步回府,兒子有要事相商。”
至於旁邊那個所謂的大哥,他是根本沒放在眼裏。
不過是現今扶正嫡福晉的庶生子,就算老頭子有什麽念頭……以他現在在賀家的地位也已經不是那個廢物能撼動的了。
他這樣傲然地想著,不動聲色地抖抖袖子,將腕上那道與周圍色彩對比鮮明的淤青輕巧地掩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