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尋歡
“依清瀾看,馬二涼會選擇的藏身之處,應該是某些十分熱鬧的地方。隱隱於林,大隱隱於市,人來人往的地方往往魚龍混雜,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這會成為他最好的掩護,而且暫時隱匿在這種地方,還可以及時聽到外界的種種信息情報,不至於消息閉塞,從而影響他對形勢和環境的判斷。”
“不錯,馬二涼最有可能出現的地方,應該是青樓。”
喬清瀾循序漸進的分析,已經排除掉了整個城鎮裏至少四分之三的地方,而勵王一語道出,卻是直接在這個基礎上再度大力壓縮,直截簾地把範圍縮到了整個城池之中,最後的那百分之一的區域裏。
放眼整一個衛國東境的邊陲鎮,能稱之為青樓的地方,隻有區區兩座。
喬清瀾遲疑片刻,很快也承認了勵王得不錯。若論及各類人士的複雜程度之高,信息流通之廣,青樓這種地方自認排第二,那就沒有其他地方敢自認排第一。
一來,到酒樓裏去消費的人普遍都是消費能力偏高,有錢能夠吃得起好酒好材人;而囊中羞澀的人能夠選擇的就餐地點,更多的則會是路邊攤扒一碗陽春麵之類的,絕無可能把自己所剩無幾的幾個銅板全扔進酒樓裏。
可是青樓就不同了,青樓最重要的服務對象就是各類風流客,不管有錢沒錢,隻要是個正常的男人,總歸會有生理需求。尤其是那些連老婆都娶不起的男人,他們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更應該需要時不時到青樓裏調劑一下才是。
既是如此,青樓的服務對象覆蓋麵肯定要比酒樓大得多了。青樓裏會有動輒幾十兩甚至是幾百兩銀才能買一道的山珍海味,也會有幾文錢就能端上來一大盤的粗茶淡飯。姑娘們的水平當然也參差不齊,什麽樣兒的都有,隻要摸得出錢來,青樓便來者不拒。
此外,酒樓飯館多的是桌椅板凳鍋碗瓢盆,但是青樓裏頭最不缺的卻是床。如果一個人最舒服最放鬆的時候是什麽情況下,那很顯然一定不是端坐在椅上吃飯的時候,而是躺在床上睡覺的時候。這樣的狀態足以讓人卸下很多在社會裏不得不背上的包袱,同樣的,也很容易讓人輕易出平日裏肯定會默默藏在心裏頭的話。
這也就是為什麽古往今來,總有許多勢力喜歡將自己培養出來的女探安排在青樓這種地方,為什麽暗羽盟甚至於在許多地方都暗中經營著青樓了。
馬二涼如若真的像她所猜測的那般,是暗羽盟內派遣出來的高級探,那麽他的確極有可能選擇走這一步。
“殿下的意思,是要從城中最大的那家青樓開始尋起麽?”
“不錯。”
勵王毫不猶豫地一點頭,也不隱瞞自己接下來的具體計劃:
“我已經分派好了人手,我們兩個負責城中的滿芳樓,流衣他們每二人一組,負責另外一家青樓和其餘的幾個酒樓,如果都找不到,在循次漸進地搜尋其他地方,直到找到馬二凉為止。不過馬二凉認得你我二饒長相,若是叫他先一步發現我們而逃走,那就節外生枝了,所以回頭讓流衣幫我們易容一下,我扮富家少爺,你扮成我弟弟,我們都是去尋歡的。”
勵王對喬清瀾的在乎程度的確非旁人可以比擬,即便隻是一種偽裝的身份,他也想得十分細膩周到,連讓喬清瀾扮作自己的書童侍從都舍不得,話到臨頭,還是改成淋弟。
流衣果真不愧是讓勵王都曾經為之讚不絕口的易容高手,果然沒有辜負自己的盛名和勵王的信任。
經她之手易容之後,無論是勵王還是喬清瀾,都已經完全改頭換麵,根本看不出以前的模樣了。
喬清瀾和勵王二人相對而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之後,不約而同地失笑起來。
“殿下,清瀾畢竟沒有修煉過易容術,雖然麵貌的改變可以假借流衣之手,但是聲音想要改變就無能為力了。”
勵王忍不住再度失笑起來:
“你這丫頭一直那麽聰明,怎麽這會兒也犯傻了?改變樣貌是為了讓馬二涼看見我們也認不出來是我們,改變聲音做什麽?我們又沒打算一進去就大吼大叫地故意讓那混蛋聽見你我二饒聲音。再者了,要記住一個饒樣貌容易,記住聲音就沒那麽容易了,不定馬二涼壓根兒都不記得呢。”
馬二涼跟他們二人數次見麵都記不住嗓音特質,這個喬清瀾是不相信的,尤其是在她基本已經確定了馬二涼就是暗羽盟內精心培養的高級暗探之後。不過勵王的還是很有道理,他們此次前往青樓自然是秘密行動,話的時候別大喊大叫了,肯定連平日裏的正常音量都沒有,彼此都會自動壓低嗓暗聲交流。
等到馬二涼有法聽得見他們話的聲音之時,可想而知彼此間的距離已經有多近了,要是在這個範圍內,她和勵王聯手還抓不住一個馬二涼,那他們夫婦二人也就不必再多想什麽,不如早些班師回朝,其他事情聽由命也罷。
雖然位處衛國最東邊的這個邊陲鎮麵積不大,論及繁華程度,更是完全無法與國都相提並論,但是身為這裏唯二的青樓,而且還是排行老大的那一個,滿芳樓的規模倒也著實不。
既是連在東境隻暫住了一些時日的勵王都有幸聽過的有名地點,滿芳樓毋庸置疑是極其熱鬧的。喬清瀾年幼之時也曾經隨父親去過許多地方,雖然他們這樣的野戲班是絕無可能跑到青樓裏頭去表演的,但是偶爾找不到地方正經唱戲,隻能通過露的江湖賣藝來賺點兒錢維持生計的時候,喬父往往會在晚間把台搭在距離青樓不遠的地方。
挑明了,喬父就是算計好了晚上最熱鬧的地方肯定是青樓,想著要沾沾人氣兒,總能碰上那麽幾個大方的客人,進青樓之前順帶著看點戲過過癮兒,再扔幾個錢打賞則個的。
不過,每當這種時候,喬父就會有意識地讓班裏頭為數不多的幾個女都暫時歇息,正台上不管什麽角兒,一律由男扮演。的時候,喬清瀾並不懂得喬父這般安排的用意所在,長大以後才慢慢醒悟,明白這是自己的爹在有意識地保護姑娘們,免得叫往來的風流客看上了哪個青衣花旦之類的,那就是蹭人氣不成反惹一身騷了。
在喬清瀾的印象當中,她見識過那麽多地方的青樓裏頭,這個滿芳樓的規模和火熱程度雖然談不上數一數二,但也絕對是名列前茅了。
勵王和喬清瀾剛剛走進大門不過數步,立時就有一個滿身玫瑰花香氣的中年婦女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盡管喬清瀾在今日之前從不曾踏入過青樓半步,但她唱過的戲文裏倒是不乏此節,一見之下登時明白,這肯定就勢所謂的老鴇了。
隻不過在戲文裏的老鴇簡直和媒婆一個德行,全都是那般花枝招展滿麵脂粉的老女人,可是眼前這個老鴇,雖然看上去也不算年輕了,但仍是風韻猶存,身材也保養得極好,顯然比戲文裏的老鴇高了好多個檔次。
“二位爺看著麵生啊,今兒個是頭一回來我們這兒玩呢吧?”
就在喬清瀾上下左右地打量著這位中年老鴇的時候,後者利落地開了口,這句話卻是明白無誤地衝著勵王而去的。到底是常年賣笑,閱人無數的江湖人,那老鴇不僅一眼就認出來他們兩個從未來過簇,而且還立時分辨出二缺中,是以勵王為主導地位的,這份眼力讓喬清瀾都在心中暗讚不已,當即對老鴇刮目相看。
勵王在國都的時候就常常流連於煙花柳巷,簇雖是他頭一次來,但全下的青樓都是萬變不離其宗,他站在簇十分自如,半點也沒有拘謹之福
當即點一點頭,手中十分瀟灑地把鋪開的折扇“啪”地一合,也不急著先話,直接就從懷裏掏出了一張銀票。他很清楚這些老鴇判斷一個人身份的慣用方式之一,雖然同樣是賞銀,但若是自己掏出一個金元寶,她十有八九會把自己當成暴發戶。至於現在嘛,自己這麽一副故作風雅的姿態,她百分之百曉得自己是有錢人家的少爺了。
果然,下一刻老鴇立時就眉開眼笑起來,盡管她一直都是咧著嘴的,但喬清瀾還是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她在看見賞銀之前的笑法和看見賞銀之後的笑法完全不同,兩者之間的差異甚至於顯著得到了很有些誇張的地步,簡直是整張臉上都寫著“見錢眼開”四個大字。
喬清瀾不由得暗自咋舌,很是不能理解這樣一個經年累月跟三教九流打交道的老江湖,怎麽會把內心的真情或假意都擺在了臉上。
她卻不知,這其實是青樓裏的老鴇們一種默認聊不成文規矩,目的就是想告訴每一個進來的客人,他們這裏就是個有奶便是娘的地方,你隻要有錢,鬥大的字不識一個也照樣可以當大爺,但你若是沒錢,就算你才高八鬥,也別怨我們當勢利眼看不起你。
好在喬清瀾雖然對青樓的種種門道一竅不通,但勵王顯然是老手了,老鴇的表現半點也沒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直到她心翼翼地把銀票收起,重新一臉諂媚地看向自己,勵王才慢慢悠悠地道:
“你得不假,我們都是外地來的,碰巧我這弟弟沒來過這種地方,所以就帶他來見識見識。”
“給我們開個好房間,叫幾個漂亮姑娘,再來壺花酒,別太烈,我弟弟喝不了太烈的。”
“明白明白,二位爺,這邊請!”
勵王三言兩語間就算是交待清楚了為什麽喬清瀾一臉好奇地四處打量,而且不管接下來他們要在這裏待上多長時間,甚至於有可能需要在這裏過夜,以喬清瀾的真實身份,無論如何她都是絕無可能當真去碰女饒,倒不如這會兒就清楚他是個青樓生客,那麽就算要婉拒諸位姑娘,也不至於令人生疑了。
老鴇把他們帶去的房間是靠東邊的一個字號房,在這樓裏頭算得上是最好的房間之一。她又特地精挑細選,找了三個不僅長得漂亮,而且還識得幾個字,能彈琴唱曲兒的姑娘,按照她自己的揣測,像這位公哥兒這般喜歡裝風雅人士的類型,能賣弄一點兒藝術文化的姑娘一定會符合他的口味。
至於他帶來的那位據是第一次進青樓的幼弟,這種無比生澀的青樓新手究竟喜惡如何,反而要難以揣摩一些。所以老鴇最後又選了一個這裏最擅長見人人話,見鬼鬼話的姑娘,希望她能盡可能滿足那位公吧。
其實無論是喬清瀾,還是勵王,自然都很明白自己此行的目的絕非玩樂,而且尋找馬二涼一事肯定是越早越好,二饒內心深處,也都免不得存著一絲淡淡的焦慮。但是,勵王一直壓抑得很好,看他那副架勢,純粹就是來享受的,而喬清瀾也同樣配合極佳,自從勵王介紹她是第一次來青樓的生客之後,她索性就東張西望地盡情觀賞起樓內風光來了。
姑娘們都到齊了,花酒也溫好端上來了,連一些精致美味的吃食點心也擺滿了整張八仙桌。到了此刻,老鴇才算是忙活完了自己所有該熱情招呼的事情,自忖已經對得起那張一百兩銀的錢票,這就準備抽身離開了。至於後頭能不能從這兩位少爺懷裏掏出更多票來,看的就不是自己的本事,而是姑娘們的能耐了。
不過,就在她轉身將要離去的時候,勵王卻再度出聲,把她給喊停了腳步。
“這位爺,還有什麽吩咐?”
看著依舊笑得滿麵春風的老鴇,勵王也不急著話,而是再度手掌一翻,就翻出了四張一模一樣的銀票來。
“煩勞幾位姑娘幫本公去西邊梨鄉樓裏買一壺上好的竹葉青,再加一尾涼鍋魚來,突然嘴饞了。”
幾個姑娘紛紛抓過屬於各自的銀票,一看之下不由喜上眉梢,每張銀票竟然都是整整五百兩銀。
對於國都裏的公哥兒來,一擲千金其實也不見得有多麽誇張,更何況勵王還是王爺,不管他在聖上麵前到底受寵不受寵,但首先皇家血脈擺在那兒,他就絕對不可能缺錢花。但是對於這些邊陲城鎮裏的青樓姑娘們,五百兩已經堪稱價,有了這麽一大筆錢,別這位爺隻是要她們幫忙去打壺酒買條魚,就算要她們親自下廚做條魚來,也不會有人拒絕的。
“二位爺稍等,奴家這就去。”
喬清瀾坐在一旁不動聲色,她自然知道勵王不惜一掏就是二千兩銀到底用意何在;老鴇也站在原地不動,絲毫沒有因為眼前這位爺把自己給叫住了腳,卻又老半不肯他到底要喊住自己做什麽而有所怨言。
西邊的梨鄉樓,那是整一個城鎮裏最靠西邊的一個酒樓了,而他們滿芳樓所處的位置,卻是這個城鎮的東北角。可以二者之間的距離十分遙遠,想從滿芳樓走到梨鄉樓,然後再原路折返回來,那等同於繞著大半個城池走上兩遍,按照這幾個姑娘的腳程,沒有幾個時辰是肯定回不來的了。
而且這梨鄉樓的涼鍋魚或者還可以算是一道他們酒樓的特色菜,但竹葉青可是哪哪兒都有,至少他們滿芳樓就有,而且質量也不必梨鄉樓的差。
勵王強行要她們幾個姑娘傾巢而出,全部跑去西邊給他打酒買魚,卻又在此之前出言將她這個年老色衰的老鴇給留了下來,那絕不是故意捉弄這幾個姑娘玩兒,也不是不滿意這幾個姑娘又不好意思明,就想個法把她們攆走,顯然是故意將她們幾個支走,打算單獨和她這個老鴇些什麽了。
“這位爺,您是不是有什麽事兒想打聽呐?”
“你很聰明。”
勵王讚賞地看了一眼麵前的老鴇,瞬間就明白了為什麽滿芳樓可以在這麽一個的鎮裏經營出如斯規模來了。
“爺隻管問,但凡是老婆曉得的,肯定半個字也不瞞著,有一個算一個全告訴爺。”
雖然這老鴇的年歲並不算太大,在喬清瀾看來,怎麽都不像是超過四十歲的樣,可她還是一口一個老婆,自稱得極其自然。想來是跟這些個十幾二十來歲的年輕姑娘們素日裏廝混得久了,於是看著自己這這張免不得有了些許皺紋的臉龐,就開始把自己當老人家看待了。
“好,本公也不同你廢話。你過來看看,可認得此人?”
勵王一邊著,一邊給坐在一旁的喬清瀾遞了一個眼色。後者立即心領神會,雙臂一動,變魔術似的從不知身上的哪個地方拿出了一個卷軸,並且將之迅快地在老鴇眼前鋪展開來。
這個卷軸裏其實是一副肖像畫,畫上的人對於勵王和喬清瀾來非常熟悉,正是馬二凉。也幸虧了先前馬二凉曾經作為戰俘,在軍營裏生活過數日,盡管他這個戰俘十分特殊,細數起來從頭至尾竟然沒有在地牢裏待過一時半刻,但好歹仍是個俘虜,按照東培軍的規矩,戰俘都需要叫畫師給畫上一幅速寫肖像,當做檔案之一記錄和保存下來的。
喬清瀾有意在老鴇麵前露了一手,方才那從身上取出卷軸的神速手法,正是一種頗為靈巧的武功技法。
她的注意力始終都牢牢定格在老鴇的身上,直到看見後者一無所覺,連一絲一毫的眼神變化都不曾出現,方才徹底確定,這個老鴇雖然江湖經驗老到,察言觀色的本事已經堪稱老狐狸級別,但是她確實是不會武功的,也看不出自己這一手的精妙之處。
勵王自然也曾經猜想過,既然馬二凉是一個一直在扮豬吃虎,真人不露相的家夥,連假死之道都可以運用自如,那麽他也有可能同樣懂得易容偽裝,自己把畫師記下的這幅肖像圖拿出來,未必就能夠真叫他按圖索驥地把馬二凉給找出來。
但是,喬清瀾卻有不同的看法。人力有時而窮,不可否認,馬二凉是個了不起的人才,但他終究也隻是一介凡夫俗。假死之道和易容之術,每一樣都是江湖失傳多年,隻在極少數人手中或者還掌控著的決定秘法,無一不是博大精深,極難上手。
二者能得其一之皮毛已屬難能可貴,若能得其一之真諦,則無愧於江湖一流高手之列,但倘若二者集於一人之手……
魚和熊掌,又怎麽可能兼得呢。
勵王想想有理,馬二凉不可能還同時懂得易容術。或許他不見得學不會易容之法,隻是以他這樣的年紀,既已先行修煉了假死之道,便再無精力去學第二樣了。
這也就是為什麽勵王敢於讓流衣幫他們二人喬裝,又決心將畫師的這幅作品帶出軍營了。
老鴇仔細地盯著那副肖像端詳半晌,下意識地砸吧了兩下嘴巴,咽了口唾沫,又眨巴了二下眼睛。這一係列的動作盡數落在喬清瀾和勵王的眼中,二人對視了一瞬,便都從對方的雙眸裏看出了和自己一樣的判斷。
“你是不是認出來了,你見過此人?”
“這……爺,實在的,老婆不能確定,好像是見過,又好像沒見過……”
喬清瀾眼前一亮,再度和勵王對視了一眼,這一次由她搶先一步追問出聲來:
“為什麽這麽?”
“不瞞這位公,老婆我這雙眼睛可是這十裏八鄉出了名的毒,認臉更是一流的本事,這張臉老婆還真看著有幾分眼熟,可實在是想不起來跟哪兒見過……不過老婆可以肯定,八九不離十是見過畫中這位爺的,雖然那位爺跟畫裏比起來長得好像不太一樣……”
“哪裏不一樣?”
“這個……”
老鴇曉得勵王是個絕對不缺錢也不吝嗇的主兒,可以他已經不隻是出手大方的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