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兒臣不敢
聖上聽得不由眼前一亮,勵王的這番話,無疑正中她的下懷。對於西燕國這個一直都有狼子野心,卻同時又是唯一一個可以威脅到衛國皇室對衛國河山的統治的國家,雖然每每提起,聖上都是一副不屑一顧,從不將慈鼠輩放在心上的模樣,但是要他內心深處就當真不曾對西燕國存有一絲一毫的忌憚,那是絕無可能的,出去連他自己都不會相信。
既然對西燕國的戒備已久,兩國之間積怨日深,那麽如今送上門來一個姚先煥,也就等同於西燕國送給了衛國一個最有服力的出兵理由,如若他堂堂衛國國君尚不懂得加以利用,方才是真正的暴殄物,到時候不定連老爺都看不過去了。
隻不過……
“悟瑾,你為何要與東伏國聯軍?難道在你眼中看來,光憑我們衛國的軍隊,竟是還打不贏他們區區一個西燕國不成?”
“兒臣不敢。”
勵王的臉色猛地一變,倘若當真叫父皇以為自己對衛國軍隊的戰鬥力沒有信心,隻怕就要大禍臨頭了,連忙表態和解釋道:
“兒臣自然相信,即便隻有我衛國的軍隊,對付一個的西燕國也絕對不在話下,可這樣一來,我衛國的兵力難免會出現很大的損失,到時候極有可能元氣大損,傷亡慘重。我衛國在這虎狼四鄰的環伺之中,一直憑借強大的財富和兵馬威懾群雄,如若為了對付西燕國而耗損國力,隻怕到時候會引來其他國家的覬覦,就算是聯姻的東伏國也不見得耐得住了。”
聖上的眉頭一下子擰緊,隨後慢慢鋪展開來。他身為一國之君,有些道理自然看得分明。他很清楚勵王所言絕非危言聳聽,在國與國之間的交往當中,不管是所謂的兄弟聯盟,還是政治聯姻,到底都隻是一種手段而已,根本不曾真正靠得住。最根本的出發點還是國家利益,一旦發覺有機可乘,周圍的各個國包括東伏國在內,都絕不會對衛國手軟的。
所以,如若隻單單靠自己衛國的兵馬去對付西燕國,雖然也能取勝,但很可能會是慘勝,到時候即便是徹底滅亡了西燕國,自己的衛國也不見得就能夠保得住,如若因為兵力損耗而讓周圍那些上貢的附屬國化友為敵,那就純粹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了。
可若是加上一個東伏國,許多事情想必便會大不一樣。兵力上的懸殊對比和絕對壓製,足以讓衛國和東伏國的聯軍輕鬆取勝,以摧枯拉朽之勢打敗西燕國的軍隊,而且自己國家的兵馬也能夠減少許多傷亡。
這樣一來,賬可以算清,實力可以保存,好處也能拿得到,衛國和東伏國各取所需的話,西燕國的國力也會進一步被大大削弱,從種種方麵來看,的確不失為明智之選。
“依你看,此次派選誰為使者出使東伏國為好?”
勵王心頭一喜,父皇一旦覺得有理就即刻采納,慈雷厲風行的手段果然非同凡響,也正合他的心意。其實方方麵麵的許多細節勵王這一路上都思慮得非常詳盡周到了,可以如果他全力回答的話,恐怕聖上今日很難在這件事情上問得倒他。然而眼下還有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就是,勵王決計不能夠表現得如此開掛。
畢竟不論今後會不會摘掉這個人設,但勵王至少記得,眼下的自己在父皇和其他眾饒心目當中,依舊是一個不學無術,難成大事的廢物王爺。
有些事情就算要開始改變,也應當循序漸進,給父皇一個充分的接受過程和理由才校
“呃……請父皇恕罪,兒臣在朝中殊無人脈,確實……很難……找出合適的人選來。父皇不妨聽聽看太子殿下有何人選可薦,或者皇兄能夠給予父皇一個滿意的答案。”
朝中六部官員文武百官,包括皇室之中的各位皇子在內,究竟分成了多少個陣營,哪個人又是屬於哪一個陣營的,哪一個陣營風頭正盛,哪一個陣營底蘊最強。這一切的一切,其實不論是公開站隊還是私下拉攏,通通都沒有真正脫離過聖上的掌控。
當然了,像勵王這般很久以前就已經堂而皇之地表明了自己立場的皇子,他究竟是哪一方的陣營,就更加沒有道理不被聖上所知了。此刻聽到他提及太子,還太子可能可以回答得令自己滿意,盡管勵王的措辭依舊是那般冠冕堂皇,但聖上一早就聽出來勵王真正想的是什麽了。
“哼,你倒是真惦記太子,朕在問你,你提他做甚?別以為朕不曉得你打著什麽算盤,你怎麽不,晟王手裏頭也握著不少人脈,他也能給朕滿意的回答啊?”
“父皇言之有理,晟王或許也有人選可以推薦,不過不論是太子殿下還是晟王,他們推舉出來的想必都是父皇治下的棟梁之才,隻可惜兒臣無能,不能為父皇分憂了。”
聖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勵王,眸中漸漸染上了一層讚許之色。自從勵王長大成人之後,每每見到勵王,聖上總是很難用好臉色對著他,自己也很難擁有好心情。
身為國君,他當然不會希望自己的兒臣文韜武略樣樣精通,本事太過驚人乃至於功高震主,皇子的威望可以威脅到皇權的穩固;但是身為一個父親,望子成龍的性一樣更改不了,自己的兒子是個廢物,也絕非聖上所願意看到和接受的。前者眼下倒是似乎還沒有出現,然而後者,對於當今衛國國君來,毫無疑問就是勵王這個不學無術的風流王爺了。
麵對著從前那個怎麽看都是隻懂得吃喝玩樂,對政事一竅不通,渾身上下就連一根頭發梢都透著好色二字的唐悟瑾,如若聖上還能夠有好臉色,那才叫奇了怪了。
可是今日的勵王,在聖上眼中看來,卻顯然和從前大不一樣了。雖然最後讓他推薦人選,他磨蹭了半也沒有出點兒實質性的內容來,但這樣的瑕不掩瑜,絲毫也不影響聖上對今日所見所聞的總體印象。
在聖上的記憶裏,除了勵王童年和少年時期以外,已經再也沒有見到過他如此能幹,如此言之有物,頭腦清晰的時候了。無論是此行前往東境,對楓木寨的徹底清剿和發現了西燕國隱藏在楓木寨背後的貓膩之事,還是方才在殿中郎朗而述的,對於這個重大消息所能夠加以利用的方法,乃至於提出和東伏國聯軍的建議等等。
這一係列高質量的對話,已經讓聖上徹底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勵王絕對沒有那麽糟糕,至少,他肯定沒有之前在自己麵前所表現的那樣糟糕。
先前之所以特地要把前往衛國東境解救旭陽公主,剿滅楓木寨的任務交到勵王手中,除去他當著勵王的麵兒過的那數條正大光明的理由以外,其實聖上還有一個未曾道出口的隱晦之思,那就是希望此行能夠讓勵王得到曆練,從而有所轉變。
因為其時聖上並不知曉,一個的土匪窩子背後還隱藏著西燕國的力量,隻單單以為就是一個寨子,隻因為東伏國的軍隊向來弱得不行,結果被人家一個暗算,就把自家皇後給弄丟了,又因為對方有了皇後娘娘這個把柄在手,弄得東伏國束手束腳的,戰鬥力雪上加霜,才會連一個的土匪窩都得眼巴巴地跑來求助衛國。
既是如此,那麽對付這麽一個的江湖勢力,還出動了五千兵馬,按照聖上的理論,那就是殺雞用了宰牛刀,不管拿著刀的屠夫再怎麽手生,胡砍瞎砍一通也總能達成目的才對。這種題大做的場合用來鍛煉不上道的勵王,無疑是最為合適的了,就算最終所有的功勞苦勞都不是他的,他就隻是跑去東境轉悠了一圈兒,那麽見見軍人鐵血,對他也總會有好處。
帶著父皇這樣的想法與期許,唐悟瑾果然率領三軍遠赴東境,在東境努力了許多之後,帶著一份幸不辱命的捷報勝利回師。更加關鍵的是,唐悟瑾當真沒有辜負聖上先前的期望,看著他現在的樣子,那顯然是無論如何都跟不學無術這種詞匯沾不上邊兒的了。
一切看起來都得償所願,可聖上還是沒有辦法就此心滿意足。因為有些事情,終歸還是脫離了他的掌控,譬如,唐悟瑾的的確確是成長了,可是他成長的速度未免太快,成長之後的談吐氣質未免變化得太大,幾乎叫人不敢相認了。
聖上眉梢眼底的讚許之色隻是短短地停留了一霎,很快便有新的猜疑爬上心頭,其中還帶著絲絲縷縷的不悅和忌憚。
難道,以前勵王的不學無術風流成性,全都是他刻意裝出來的?難道,自己以前對他失望透頂恨鐵不成鋼,到頭來其實不過是被自己這個看似最無能的兒子給徹底欺騙了?唐悟瑾偽裝得如此之好,究竟需要多麽深的城府才能做到,而如今卻如此堂而皇之地在自己麵前開始展露出他真正才華的冰山一角,這背後卻又暗藏怎樣的心機?
聖上深入骨髓的多疑在這一刻被燃燒到登峰造極的地步,看著勵王的目光裏,已然充滿了不善與憤怒。
身為九五之尊,聖上的確需要有深藏不露的一麵,但有些時候,他在自己的臣民麵前,也並不需要將自己的情緒太過遮掩。在他這般大大方方地流露之下,眼神臉色的層層變化,從頭至尾都不曾逃離過勵王的關注。事實上,在入朝麵聖之前,勵王也早已料定了會有這樣的時刻,會見到如此充滿了猜忌和壓迫性的眼神了。
實話,於龍顏大怒之前,居然還能有幸見到那一瞬而逝的讚賞之色,在勵王看來已然實屬難能可貴了。
“悟瑾。”
“兒臣在。”
“你這一次回來,長進不啊?”
勵王就好像一下子變傻了,半點也聽不出來父皇言語之中的譏諷和質詢之意,隻老老實實地按照表麵意思謙遜道:
“父皇謬讚了,兒臣還有許多不足之處,日後會多向太子殿下與晟王請教的。”
“哼,逆子!”
聖上被勵王這個十足十的官方回答登時激得心頭無名火直竄起來,一下子沒能忍住也不想忍住,索性將龍桌上的白瓷茶碗拿起丟了過去。茶碗在空中劃出一道亮麗的弧線,伴隨著一聲清晰的脆響,直接在勵王腳下被砸了個粉碎。
這一下可著實把大殿上除了聖上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給嚇壞了。當即應聲跪倒在地的絕不止勵王一個,其餘的宮女宦官,無一不是猛地一個寒顫,如同下餃子一般撲通撲通地瞬間跪了一地,一時間如此寬敞的大殿之中,竟也能十分清晰地聽到膝蓋撞擊在地板上所發出的悶響。
“你去請教晟王?你會去請教晟王?!”
“的比唱的還好聽,你以為朕是傻子麽?隻怕以你的本事,就算你的太子皇兄也沒能耐教你什麽了吧,連朕,這麽多年都被你蒙在鼓裏,唐悟瑾,你的本事可真是大呀,不如朕把太子改成你,再退了位把這皇帝交由你來當,你看如何?”
“父皇息怒!”
勵王滿臉都是被父皇這番怒極之下出的言語給驚呆噎住聊表情,臉色已經變得蒼白了許多,顯然是想不到父皇會突然間如此雷霆震怒:
“父皇言重了,兒臣與晟王或者有些許觀念不同,但終歸是兄弟,並非仇敵,晟王這些年賢名在外,可見其確有過人之處,兒臣素來是極佩服的,有機會之時自然願意向其請教一二。至於……父皇明鑒,兒臣怎會有如川量,敢覬覦皇兄的東宮之位,進而圖謀父皇的皇位?父皇此言,當真折煞兒臣了,兒臣惶恐。”
“你不敢?!”
聖上的聲音無比淩厲,顯然對於勵王所言一千一萬個不相信:
“欺君罔上裝傻充愣,你什麽事情都做出來了,還在這裏同朕你不敢?你的膽子可比太子和晟王大得多了!”
勵王似乎是隱約之間,開始意識到父皇所的是什麽事情了,當即臉色越發慘白了起來,話的聲音也漸漸沒有了原先的底氣:
“父皇,兒臣……絕不敢欺君。”
“那好,你告訴朕,今日你在朕的麵前侃侃而談,那些見識,那些建議,都是從何而來的?還有這個姚先煥,他身為楓木寨的二當家,卻竟然是西燕國派過來的人,這一點又是誰發現的?”
勵王似乎終於徹底支撐不住,雙手撐著地板,上半身一下子便伏低了下去:
“父皇恕罪,兒臣實在是情非得已呀!”
“你終於肯承認了?”
看著俯首跪伏在地上的唐悟瑾,聖上這一回終於可以徹底確定,自己先前的種種困惑與懷疑都沒有問題,唐悟瑾,這個自己一度最為失望,最瞧不上的兒子,原來竟當真是隱藏得最深的那一個!
“什麽叫做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朕今日算是領教了。嗬嗬……唐悟瑾啊唐悟瑾,你可當真是好本事啊,事到如今,你自己,你該當何罪?!”
“父皇,這些年來兒臣一直在國事政務上裝傻充愣,有意放縱自己流連風月之所,有負先生教誨,更是令父皇傷心失望,為臣為子為徒,皆是兒臣之過錯,兒臣不敢有半分辯解,隻是兒臣這般作為,確實是有苦衷的,求父皇開恩!”
“有苦衷?”
聖上皺著眉頭打量了勵王一眼,心裏頭其實並沒有多少相信的成分。畢竟在聖上看來,勵王如茨深藏不露老謀深算,這麽滴水不漏的戲一演便是許多年。這樣強悍的本事可不是誰都能有的,勵王既然有了,便足可見得他絕非省油的燈。想要他這樣厲害的角色去因為某一個苦衷而這麽多年都在扮演著一個並非他自願扮演的廢物王爺,難度隻怕不亞於上青了。
可是再怎麽樣,此時此刻跪伏在地上的人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唐悟瑾的體內流淌著衛國皇家的血脈,盡管總是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但事實上,又豈有可能就當真同罪了?一個刁民膽敢欺君罔上,那麽判處他一個斬立決都算是輕的了,可看著勵王,聖上還真的不舍得就這麽草率地定了他的罪責。
“好,朕就給你這個機會,免得你不服氣,回頭還慫恿太子來幫你求情。,這些年你為何要在朕的麵前裝出這樣一副爛泥扶不上牆的窩囊樣兒來?!”
“無他,兒臣害怕的隻是忌憚二字而已。”
勵王深知自己千方百計掙來的這個機會已是實屬不易,這個時候話絕對不能吞吞吐吐露一半藏一半,更加不能有絲毫的猶豫和片刻的停頓。否則再讓父皇一個不心曲解了自己出口之意,一些事情隻怕就會越描越黑,從而偏離了原定的軌道,超出自己的計劃與掌控之外,最後徹底亂作一團,變得一發而不可收拾了。
“兒臣雖自恃有才,但也自知才華有限,當一個輔佐君主的臣子尚可,卻絕不敢有所妄念,心存奪嫡之心。但兒臣心中亦是明白,就算兒臣指立誓,絕無慈野心,太子殿下也好,晟王也罷,宮裏宮外其他的皇兄皇弟們,隻怕一個都不會信的。兒臣向來隻想安分守己的當一個王爺,效忠當今子和未來新君,既然無法取信於人,兒臣也唯有自隱鋒芒了。”
聖上的一雙眉毛皺了又皺,幾乎就要將兩道擰成了一道,麵容幾近猙獰。這個勵王或許是急於為自己所犯下的欺君之罪開脫,所以心中如何想,口中便如何,根本也不理會哪些言語其實是素日裏忌諱提及的,尤其是,奪嫡二字。
但是,雖然聖上根本就不喜歡聽見有人在他的麵前提到奪嫡之事,往日裏也總是很想要沉浸在政通人和,眾皇子和睦相處,兄友弟恭,齊心協力輔佐自己統治衛國的江山社稷的太平假象當中,然而聖上心中更加明白,這一切終究隻能是假象而已。
如若有朝一日,假象成了真,自己膝下的這些個皇子們當真不再彼此之間明爭暗鬥爾虞我詐了,隻怕頭一個要心生忌憚乃至恐懼的就是聖上自己了,畢竟當一眾皇子們聯合起來的時候,他們的力量固然可以成為最好的輔佐,但更嚴重的是,他們完全可以造反,讓江山易主,子換人。
事實上,晟王之所以會有如今的風光和名聲,盡管按照尊卑頭銜,晟王明顯還要低太子整整一頭,但在聲勢上,晟王卻已經有很長時間可以和太子在朝堂之上分庭抗禮,即使太子恨得牙癢癢,許多事情也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了,到底,不也正是聖上自己有意放縱和培植的結果麽?
這樣的統治意識之下,還指望自己的皇子們個個都沒有奪嫡之心,就這麽乖乖地認了太子為未來的國君,那無疑是癡人夢,異想開了。
不過,勵王自己沒有奪嫡之心,實話就連聖上現如今聽見了,心底裏也是並不怎麽相信的。身懷皇家血脈,身為皇帝之子,對東宮之位乃至九五之尊沒有半點念想,這怎麽都難免讓人覺得聽起來很是虛偽。
可是,當勵王直言不諱地出他自己知道這話出口也沒有人信,於是就隻好設法當一個大智若愚的人,隱藏自己的真才實學,寧可當一個窩囊廢也好過卷入奪嫡的漩渦之中的時候,聖上卻免不得開始信了三分。
因為除此之外,聖上也的確是想象不出來,這麽多年擁有如此之深的城府和如此之高的智謀演技,卻始終隻是用來在所有人麵前塑造自己一無是處的敗家子形象,這樣做對於勵王到底會有什麽好處。如果他這樣的隱藏是用來奪嫡,恐怕出來更加難以取信於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