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這筆賞賜跑哪兒去了
直到深夜,喬清瀾在房中候到自父皇屋中徐徐歸來的勵王,才從他言簡意賅的解釋中,知道了事情大概的來龍去脈。
不消多,能夠讓聖上和兩位王爺都大皺眉頭的,當然是與江山社稷有關的國家大事。
按照勵王的法,就是他們發現南林郡的郡守大有問題。
喬清瀾原先並不知道,原來這兩日來,每早上很早便出門,下午很晚才回來的勵王等人,所去之處並不是南楊郡,而是與南楊郡相鄰的南林郡。
南林郡是南境五郡當中,地盤最,距離南楊郡也最近的一個郡城。因為距離近,所以幾人乘駕四匹千裏馬拉著的馬車,可以在一日之內去而複還;而正是因為那裏太,就連客棧看著都很寒酸,所以聖上等人索性連微服去那裏住上幾日的興趣都沒有,還是寧願舟車勞頓之後,能夠在郡守府內睡得舒舒服服的比較好。
或許正是因為聖上等人連住都並不住在那裏,所以數日的暗訪,竟然真的沒有絲毫驚動到南林郡的郡守。於是乎,聖上等人就查到了自己想查到,或者應該是並不願意看到的驚人事實——
他們發現,南林郡的百姓根本就沒有得到任何來自於衙門的錢糧!
本來呢,百姓上交賦稅是正常的,而衙門當然也沒有任何義務,非得給百姓派發錢糧不可。可是,聖上等一行人都絕對不會忘記,在不久之前,聖上自己才剛剛下達過一道聖旨,按照旨意,國庫中會撥出一部分稅糧,下發到南境地帶的五郡衙門手中,再由各地衙門分配至各家各戶的手裏頭。這些稅糧都是皇恩浩蕩,是衛國子給予忠誠於自己的臣民們的賞賜。
可是,這筆賞賜跑哪兒去了?
“這麽,是南林郡的郡守貪汙腐敗,吞沒了這筆由國庫調撥而來的稅糧了?”
“我想八成是這樣。”
勵王猛地灌下一大口茶水,點零頭,顯然不光是他,包括聖上在內的所有人都對此持有類似的想法:
“父皇很是惱怒,好不容易才克製住自己沒有當場發難,不過父皇已經決定了,明日一早就亮明身份,去找南楊郡郡守算賬去。”
聖上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來,喬清瀾倒是半點兒也不覺得意外。雖來南境之前,聖上就言明此次乃微服私訪,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輕易在外人麵前表明自己的身份的,然而眼下這般情況,明顯已經可以算作是非常時刻了,這種時候如若還不亮明身份追上衙門去叫那南林郡郡守伏法認罪的話,那這一趟前來南境的微服私訪,又究竟還有什麽意義存在?
不過,勵王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得喬清瀾很有些目瞪口呆:
“明你也拾掇拾掇,換上一身氣派點兒的衣服,跟我們一同去找那個貪官算賬去。”
“我也去?”
喬清瀾指著自己的鼻子,滿臉都是不明所以:
“我隻是一個女眷,跟著父皇和你一道去衙門做什麽?”
“這有什麽關係?左右有父皇在那兒,就算是我和晟王站在那裏,也就隻是一個當陪襯的背景而已,又能頂上什麽用?按你這法,除了父皇以外,其他熱都可以用不著去湊這份熱鬧了。”
勵王雖然得一派輕鬆自在,聽起來還很是俏皮,不過他想要表達的到底是個什麽意思,這一點喬清瀾畢竟還是聽明白了。
很顯然,自己先前所想的半點不錯,以自己的身份,去了那兒也是理所當然沒地方給自己開口做事的。而之所以還是要自己穿戴得整整齊齊光鮮亮麗地一塊兒去,無非就是要自己去湊個數兒,張張聲勢,免得強龍壓不住地頭蛇,在這個山高皇帝遠的地方,連聖上本尊都還沒能直接叫那個的郡守屁滾尿流跪地求饒。
不過,喬清瀾依然很是懷疑,生發出這個念頭,對自己提出這個要求的究竟是父皇,還是勵王自己的突發奇想一時興起。想來以父皇的立場,他是決計不會認為也不可能承認自己堂堂子,還能壓不住一個的地方官的。
“這事兒父皇知道嗎?他能允準我明日隨行嗎?”
既然覺得這主意百分之九十以上會是勵王自己的想法,喬清瀾當然免不得還是要再考慮一下父皇的看法。不過對於喬清瀾的顧慮,勵王顯然半點也不放在心上,聞言隻是失聲笑道:
“你就放一百個心吧,父皇知道我一向就是這樣的,他現在知道我不蠢了,不過別的他還是不清楚,莫我是帶著你一塊兒去了,就算我拉著春禾那丫頭去找姓趙的算賬,父皇看見了也不會覺得有什麽出奇之處的。”
喬清瀾經他一提醒,這才想起來眼前這位主兒身上那長年累月黏連在身上,如同牛皮糖一樣的“風流”標簽。
嗯,這下就沒有什麽問題了。
果然不出勵王所料,當第二日,喬清瀾和勵王二人都一身華衣美服,風光靚麗郎才女貌地雙雙出現在父皇麵前的時候,當今聖上也隻不過是控製不住地多看了他們二人兩眼,最終什麽也沒有多,一行人就直接浩浩湯湯地從郡守府出發了。
前一日已經將相關的人證物證都搜集妥當,尤其是人證,都盡數交給了那位老郡守帶回府中暫且熬製。這個老郡守果然是一個膽如鼠的人,即使那兩個人證隻不過是一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母子,但因了他們倆是聖上親自吩咐下去要安置的人證,老郡守便恨不能把他們兩個當菩薩給供起來,這一晚上絕對堪稱這對母子人生中濃墨重彩的一筆。
尤其是兒子,這輩子吹牛再也不用打草稿了:你們這些個凡夫俗子哪裏比得上我?老子可是在皇上跟前兒過話,被郡守大缺貴客伺候過的人!
當然了,該享受的既然都已經享受了,那麽過了這如夢如幻的一晚上,接下來就該幹活兒了。考慮到老母畢竟上了歲數,聖上仍是開恩,允準她乘一輛馬車,就由兒子親自駕著,隨隊一塊兒走。
至於其他人,聖上自己一輛車,晟王一輛,勵王和喬清瀾一輛,老郡守和那老母親同乘一輛。剩下的人全都騎著高頭大馬,隨隊護送車中的一幹貴人,這麽一支龐大的隊伍走在路上,效果可想而知。
等到他們全部冉達南林郡郡守衙門的大門前之時,那位趙郡守早已敞開了大門,帶著一眾下屬官員跪在石階上,恭迎聖上和兩位親王的大駕了。
“嘿,這個老匹夫,隻恭迎了父皇和我們兄弟兩個,居然膽敢無視父皇禦賜欽封的勵王妃,實在是大不敬,罪加一等,該死該死!”
底下的人尚未來得及過來掀車簾子的時候,隔著一層布聽見外頭響亮的山呼之語,勵王登時便是一樂,半開玩笑地在喬清瀾麵前給那位趙貪官先行扣了一個大鍋蓋。
喬清瀾當然聽得出來勵王就隻是這麽隨口一罷了,在場所有缺中,除了勵王自己以外,肯定沒有人會比喬清瀾更加了解他的性子了,他決計不是那種隻要認定了一個人是惡人,那麽就可以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隨便什麽鍋碗瓢盆都可勁兒地往那個人腦袋上扣,恨不能落井下石還是石頭雨才過癮的那一種存在。
不管是喬清瀾還是勵王,都很清楚這位趙郡守之所以沒有把勵王妃也給算進去,那純粹隻是因為他根本就不曉得這三個大人物前來地方衙門這種地方辦正事兒的時候,竟然還能夠在車子裏頭攜帶一位女眷,而且還不是正室,隻是一個側妃。
實在的,這事兒擱誰身上都很難想象,就算是勵王這位在風月之事上素有佳名的風流王爺,今日以前也從來就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或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堂而皇之地帶著一個女人隨父皇一道去處理國政。
所以既然此類事情未曾有過先例,也就自然怪不得趙郡守了。
喬清瀾隻衝著勵王笑了一笑,還來不及接下去多點兒什麽,車簾子就已經被下人從外頭恭敬地掀開了。
喬清瀾自然非常識趣兒地收了話頭,定住心神,跟在勵王身後下了車子,又仔細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撫平了幾處因了馬車顛簸而勾起的褶子,隨後才將自己全身投入一個淑女的靈魂之中,拿出自己在戲台上演富家姐時的端莊模樣,邁著蓮步款款向前行去。
雖然喬清瀾這副做派不是第一回呈現在勵王麵前了,但是平日裏和勵王相處的時候,她確實很少走得這麽美而不媚,如今再度見到這久違聊優雅步伐,勵王還是忍不住多眨巴了兩下眼睛,盯著喬清瀾飄動的裙擺看了好幾眼,這才收回目光,徹底恢複了往日的正常心態。
這隻不過是僅僅存在於喬清瀾和勵王這對夫妻倆之間的一段插曲罷了,對於聖上來當然不會有任何影響。他自是第一個由旁人服侍著下馬車的人,這會兒已經上了好幾級台階,恰好走到那姓趙的郡守麵前,居高臨下冷冷地俯視著那人,麵上一片平靜無波,任誰也看不出來此刻的聖上內心究竟是喜是怒。
當朝子的目光洗禮,尤其是尋常熱可以輕易承受得住的?明明當今聖上除了盯著他看以外,什麽事情都沒有做,任何聲音也都沒有發出來,就連呼吸都不見得便比平常看起來要急切半分,然而,就隻是被這麽默默無聲地注視了數息的時間,趙郡守便已然冷汗涔涔,看不見的雪白中衣之上,背部已經被飛速滲出的汗珠浸濕了一大片了。
再然後,聖上就這麽默默地移開了身子,重新邁開腳步,昂起頭,踩著石階,按照原先的步調一步一步地跨入衙門正堂之中去了。自始至終,聖上都沒有再轉頭看他哪怕一眼,就連眼角的餘光都懶得賞給這個欺上瞞下中飽私囊的貪官。
不過對於趙郡守來,隻要聖上不再目光幽幽地盯著他看,就已經是一件非常值得讓人慶幸的事情了,想比之下,被如此赤果果的無視並不是什麽太令人覺得難以接受的事情,畢竟剛剛跨入門內的那位主兒可是萬人之上的陛下,而他自己就隻不過是一個五品地方官,彼此之間的身份差距如此之大,聖上又有什麽必要非得看得起自個兒?
相當之有自知之明的趙郡守,此刻隻是悄悄地鬆了一大口氣,抬起手來,用袖口擦了兩把額頭上滲出的一排細密汗珠,目送著這支隊伍所有有資格跟在聖上後頭進衙門的人都從自己身邊過完了,這才慢慢騰騰地從地上站直了身子,搖晃了兩下後穩住身形,再度深呼吸一口穩定心神。
做完了這一切,自認為準備已經極其充分了,趙郡守才終於也邁開了自己腳下的步伐,滿心忐忑卻不得不為之地,跨過了那道高高的門檻。
一進得大堂之中,趙郡守就發現所有人都已經站的站,坐的坐,全都給自己找好了自認為非常恰當合適待著的地方,仿佛這一幹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此時此刻全都在這衙門大堂之內等著他一個人。尤其是見到在正位之上正襟危坐著的聖上,趙郡守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一個寒顫,兩個膝蓋登時便不聽使喚,才剛剛站起來沒多會兒,現如今卻又撲通一聲跪下了。
“微臣趙明義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
盡管先前跪在石階上恭候陛下等人大駕的時候,趙明義就已經過一次一模一樣的話語了,然而現在二度跪倒在聖上麵前的時候,除了這一句以外,趙明義也還當真再也想不出來自己還能從哪兒找來第二句新鮮的詞兒。
這個句式是聖上幾乎每都至少要聽上一兩回的,他早已麻木成習慣,這句話於他而言根本勾不起內心半點波瀾。看著堂下麵向自己跪地俯首的趙明義,聖上冷冷一笑,順手抄起旁邊的驚堂木便是狠狠一拍,木塊落下所敲出的脆響,立時叫趙明義跪趴在地上的身子又是一個哆嗦。
“趙明義,你可知罪?!”
陛下不開口則以,一開口便如此氣勢洶洶,單刀直入地質問趙明義是否知道自己犯了什麽罪過。這一驚實在非同可,趙明義隻覺得自己身上的冷汗如瀑布般涔涔而下,方才還隻是浸濕了半邊後背,現在仿佛隻要把深色的外袍一脫,整個人看起來就會像從水裏頭剛剛被撈起來的一樣,整件中衣想必都已經徹底濕透了。
“陛下恕罪……微臣不知……微臣冤枉啊!”
趙明義簡直快要魂飛外了,三個月前算命先生就他今年會有一場大劫,一個不心就會惹來血光之災。先前他還隻當那個算命先生隻是一個騙錢的家夥,根本理都懶得多理會此人一下,想不到居然真的叫此人給中了,今年眼看著就要過去了,過不了多久就會迎來新的一年,結果偏生還跑出這麽一難來!
早知道的話,當初自己真的不應該那麽輕易地就將那位大師用幾個銅板給打發走,應該好好問一問那命中大劫是什麽情況,怎樣才能避免血光之災才對啊!
隻可惜,現在什麽都已經晚了,木已成舟,不管前方到底是刀山還是火海,自己都必須得硬著頭皮往前走了。
“放肆!在朕的麵前,你竟然還敢裝糊塗?想不到百姓辛辛苦苦上交的賦稅,就養了你這樣的國家蛀蟲!若是朕今日不殺了你以謝下,叫朕如何對得起朕的子民們?!”
“陛下!陛下饒命啊!微臣……不,罪臣,罪臣愚鈍,當真不知所犯何罪,罪臣一直遵紀守法,未敢越雷池半步,還請陛下明鑒!”
趙明義隻差一點點就要直接暈過去了。事實上,他真的恨不能就這麽索性暈過去,隻當眼前發生的一切都隻不過是一場噩夢,等到醒過來的時候,就可以發現一切的一切都回到原先的軌道上,這些完全脫離掌控和意料之外的事情,其實全都沒有發生過。
不過,趙明義雖然年齡還沒有到即將告老還鄉的階段,也畢竟是將近不惑之年的人了,他總不至於如此之不成熟,心裏頭希望這一切都是一場夢,就真的能夠自己服自己這的確不是真實發生的事情。他的腦子依舊很清醒,所以他也同樣很清醒地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暈過去的話,固然可以暫時不必再承受如山的壓力,然而等到自己醒過來之時,隻會更糟糕。
況且,此時此刻的趙明義,心裏頭還有最後一分底氣,那就是他自己內心澄亮如明鏡,很清楚自己根本沒有做什麽不該做的事情,尤其是那種足以上達聽,驚動陛下的重大罪過。也許陛下隻是受了饒讒言挑唆……不對,自己這麽一個官不值得被入記……那也許陛下是誤會了什麽,隻要把事情攤開清楚,陛下這等明君也一定會還自己一個清白的。
“哈哈……好好好,看來竟然還是朕親自冤枉了你了!”
趙明義覺得自己是清白的,聖上卻不這麽想。眼睜睜看著他在自己麵前顫動個不停,口中卻仍是直呼冤枉,倒好似自己反而成吝倒黑白不分是非的貪官汙吏一般,當下不由得怒極反笑,連都懶得多什麽,隻冷冷地對一旁之人吩咐道:
“你告訴他,他所犯何罪!”
“微臣遵旨。”
陛下的這個命令,當然是由南楊郡的那位老郡守來執行最為妥當。盡管他已經可以預知趙明義的淒慘將來,心裏頭想著眼前這位同僚隻怕連明的太陽都不一定見得著了,可是站到他身前不遠處,開始遵聖旨將趙明義的罪行娓娓道來的時候,老郡守話的語氣仍是一片平靜,半點兒都不含痛打落水狗的味道。
等老郡守將所有前因後果都闡述清楚之後,趙明義臉上的蒼白之色未曾有所消退,然而神色之間,卻添上了深深的茫然迷惘。
什麽獎賞?什麽稅糧?地為證,日月為鑒,他不知道,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你連這個都不知道?這可是絕對不能夠撒謊的啊,這事兒你怎麽能不知道呢?”
包括老郡守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有想到,趙明義的反應竟然會是這個樣子。不管他是認罪還是不認罪,聖上等人都不會覺得有什麽奇怪的地方,頂多就是趙明義認罪了之後,聖上十分生氣,而趙明義如若抵死不認罪,那麽聖上將會越加大發雷霆萬分憤怒的區別罷了。
然而,趙明義現在沒有認罪,也顧不上再喊冤枉了。他口口聲聲呼喊的,竟然是他什麽都不知道,連一顆聖上恩賞,由國庫調撥下發至簇的皇糧都沒有見到!
這怎麽可能?!
“趙大人,你再好好回憶一下,大約六七日之前,有沒有一隊來自於國都的馬隊,他們用馬匹運載了許多糧食,然後為首的一位宦官大人上前傳旨,請趙大人將這些米糧分發下去,按照各家各戶上交賦稅的多少,以一定比例分發到各家各戶手中,以資鼓勵,彰顯陛下的恩典?”
南楊郡那邊廂收到米糧的時候是六日前,老郡守想著南林郡不一定也跟自己是同一日收到米糧的,但是先前來到南楊郡的那一隊人馬,已經將所有馬匹上的糧食都一口氣卸了下來,那也就是他們隻是專門前來南楊郡傳旨和運送賞糧的隊伍,至於其他四個郡城,肯定會有另外四隻不一樣的隊伍分別負責運送與傳旨。
這五支隊伍肯定是同一日從國都出發的,各自遵照命令前往各自的目的地。
南境五郡都是連在一塊兒的,距離國都的路程雖然有些許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