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還請父皇允準
奉陛下的聖命,這座一品軍侯府一直都有專人負責打理,每日都會在吉時為許大元帥的在之靈上三炷皇香,許大元帥每年的冥誕與祭日,則會增添至九炷皇香,這麽多年,絕對未曾間斷過,請陛下放心。”
這些規矩都是當年陛下親口定下的,如今林渭隨口道來,如此之熟稔,顯然是將這些規矩全部都入心入腦,背誦得滾瓜爛熟。既然連郡守都能做到對這些規矩了然於胸,那麽專門負責照料這座早已無人居住的一品軍侯府的官員,對於這些規格步驟肯定隻有更加倒背如流。如此,聖上倒是覺得自己的確可以放心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親眼見到了被打掃得一塵不染的桌案和寶劍,耳中聽到老郡守口述的那些最高級別的祭奠規格,喬清瀾覺得勵王現在的心情似乎反而要比剛剛入府的時候好了一些。還沒有等到她進一步去仔細觀察勵王的神態變化,耳邊便傳來了晟王的聲音。
“父皇,許大元帥一生守護我大衛江山,兒臣向來感佩其行其德。如今有幸得以親眼瞻仰許元帥的隨身佩劍,兒臣也想為許元帥上三炷香,略表一番心意,還請父皇允準。”
這個要求其實怎麽聽都很是合理正常,千裏迢迢來到南境,又專程到了這裏,而且還是父皇主動開口,提出要他們兩個皇子跟著過來的,那麽既然都已經走到寶劍跟前了,不上三炷香似乎還有些不過去。
可是,喬清瀾卻明顯能夠感覺得到,勵王的身子猛地一僵,盡管麵部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但是他的內心顯然已經掀起了不的波瀾。
勵王為什麽會突然變得如此?他是不願意讓真正流淌著皇家血脈的人去祭拜他自己的生身父親,還是因為想到了別的什麽不愉快的事情?
勵王掩飾得很好,除了喬清瀾以外,父皇和晟王都沒有注意到他身上的異常之處。不管父皇心裏頭究竟是怎樣一個想法,至少在明麵上,父皇從來都是對許元帥極好的,即便晟王是眾皇子中除了太子之外地位最高的七珠親王,但是此情此景之下,他想要去給許禾忠上香,父皇當然不會有什麽理由加以阻攔。
眼睜睜地看著晟王上完了香,退回原處,勵王方才上前一步,請旨道:
“許元帥的故事,孩兒昔日也是聽過許多回的,請父皇允準,就讓孩兒也表一表對許元帥的敬仰之情吧。”
喬清瀾這才明白,方才勵王身子僵直了許久的緣由是什麽。他肯定是自從踏入這間屋子的那一刹那開始,就很想找尋一個機會,拜祭一下自己的父親,哪怕自己的麵前並沒有父親的靈柩,連牌位都沒有,僅有的隻是一把佩劍。但是,因了內心深處明白整件事情的真相,他不敢隨意提及,生怕父皇會心生不悅,甚至於引起父皇的猜疑。
可是,現在第一個提出來的人是晟王,而且父皇也很爽快地答應了。那麽自己跟在晟王的後頭二度提及此事,就算父皇會有些不高興,乃至於不肯再答應,至少也不太可能會多想的。
事實比預想當中的還要理想。父皇同樣痛快地答應了勵王的請求,任由他帶著喬清瀾,二人一道在青靈寶劍之前上香叩拜。非但如此,就連父皇自己,都親自給許禾忠上了一炷香。雖僅僅隻是站著鞠躬上香而已,當然不可能再行大禮,可是貴為子,如此舉動,已然是給予臣子最高的禮遇了。
祭拜過後,聖上並沒有打算扭頭便走,而是繼續向前,開始如同遊覽景點一般,參觀起這座一品軍侯府來。
聖上參觀的時候,並沒有要求自己身邊的其他人也得跟著他一道走。不過郡守大人本來就是充當聖上向導的人,他肯定是不可能自己離開的了;而晟王向來不會放過每一個可以表現自己對父親孝順,對國君忠誠的好皇兒的機會,這種時候除非是父皇要趕他走,否則他肯定亦步亦趨,絕對不會讓自己離開父皇身周五步之外的。
唯有勵王,就在這等情況下,並沒有湊上前去,反而是有意無意之間讓自己落在眾饒後頭,隨後越走越遠,漸漸地,就看不見了。
在步調與方向的統一問題上,喬清瀾自然是緊隨著勵王的腳步的。眼見得前方終於徹底看不見任何人影了,一直保持沉默,隻是安靜地從旁配合的喬清瀾方才開了口,輕聲問道:
“悟瑾,你是打算再回去……看看那把劍麽?”
當勵王開始有意識地放緩自己的步伐的時候,喬清瀾就已經猜出來他想要想法子悄無聲息地與父皇等人暫時分道揚鑣了。
這個地方對於勵王來究竟有多麽特殊,這一點自然不言而喻;可是到底,這裏在許禾忠身故之後,這些年來被皇家派遣的專人打掃、修繕、重建乃至於擴建,連正門口上方掛著的牌匾,那蒼勁有力的五個大字都顯得那樣新,一看就知道肯定不是掛了數十年的舊物。
如此來,這座一品軍侯府,其實與許禾忠在世的時候相比,隻怕已經完全變了一個模樣,就算是許元帥複生,來到簇也未見得就能夠認得出這座幾乎被由內而外全部翻修了一遍的軍侯府邸了,更不要是勵王。
而在這座早已不複昔日風貌的府邸之中,想來唯一一處絕對沒有被重新修理過的,真正可以和許禾忠聯係在一起的,也就隻有那柄青靈寶劍了。
倘若勵王當真想要找尋一處可以好好地,安安靜靜地悼念自己逝去多年的親生父親的地方,那麽那柄青靈寶劍所在的正廳,顯然是眼下最合適的去處了。
“我沒有什麽特別的打算,回去也可以,最好是不回去。”
想不到,勵王卻給出了一個意料之外的答案。看著很有些困惑不解的喬清瀾,勵王下意識地衝著她微微一笑,隻是他自己卻並沒有發現,身處這樣特殊的環境裏,他的笑容看起來其實很勉強。
“我之所以不願意和父皇他們在一塊兒,隻是害怕會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在他們麵前露出什麽破綻來罷了。至於現在應該去哪兒,我還沒有想好,我想,那柄劍我是不能再看了,否則連我自己都難以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喬清瀾方才明白勵王先前的那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看著即使出門之前特地讓自己幫忙用脂粉掩蓋,卻依舊還是隱隱間透出幾分白中泛青的臉色,喬清瀾心頭湧起一股無言的心痛。強行咽了一口唾沫,喬清瀾扯起兩邊嘴角,露出一個足以和勵王相媲美的難看笑容,道:
“那我們去西邊逛逛?他們都往東麵走了,興許西麵的景致會更好些呢。”
“也好。”
勵王自己的腦中亂作一團,根本沒有主意,便任由喬清瀾走在前頭,牽起自己的手,拽著自己往西麵的走廊行去了。
一路無話,入眼的盡是形形色色的亭台樓閣,這處一品軍侯府在許禾忠殉國之後,不僅僅是於數十年間基本按著原貌進行了精心的翻修,還在原貌的基礎之上,增添了許多獨到的巧思。
譬如走廊上掛著的名畫,譬如帶著濃鬱的南方特色的,精美的鏤空雕花窗,譬如屋脊上生動的立體彩雕,以及每一個大廳堂房室之中,絕對不會缺少的各類上等家具,以及院落內用以裝飾點綴之用的各種花草樹木。
除此之外,這座一品軍侯府在這數十年之間,還先後經曆過兩次擴建,將周邊原本屬於別饒民宅高價購買,而後並入了這座明知道決計不會有人居住的府邸之鄭此舉還曾經一度在朝中引起不少的紛爭,很多反對的聲音,都覺得這是在浪費南境優渥的土壤,以及一定程度上犧牲了南境百姓的利益。
不過,這些異議都隻是一時的,在聖上強有力的君威之下,不和諧的聲音很快平息,而兩度擴建之後的府邸同原來相比,占地麵積幾乎翻了一番,變得越發恢弘氣勢起來,才會讓喬清瀾第一眼看上去,就覺得這處原本屬於一名武將的府邸,竟然絲毫不遜色於親王的住處。
勵王的臉龐一直都偏向左側,不管如何兜兜轉轉都不曾變過,無論左邊是名人書畫,蔥鬱的草木還是空空如也的雪白牆壁,對於勵王而言似乎都沒有任何區別。喬清瀾很是懷疑勵王如此鍾情於左側風光的原因,並不是他當真覺得自己的左手邊有什麽好看的,而隻是單純想要扭過頭去,不讓自己看見他的臉,或者,是不想讓自己看到他那雙眼而已。
喬清瀾剛開始並不想打攪勵王,後來又覺得如若放任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等逛完了一圈回到原點,再度見到父皇等饒時候,勵王不定會變得如昨日那般不大正常。正想著自己是不是應該找一點開心的話題來轉移勵王的注意力,好歹能讓他把臉轉過來,自己也好隨時掌握他的情緒變化,四下瞥眼間,卻驟然看見了一個奇異的圖案。
這個圖案很不起眼,跟其他上佳的書法和繪畫作品一道,全都被掛在這條蜿蜒的長廊牆壁之上。
可是,這個圖案對於喬清瀾來,實在是太熟悉了,是那種雖然見過的次數不多,卻足以刻骨銘心,終生不會忘記的熟悉。
這個圖案,分明就是那副棋局上的圖案,換而言之,這就是血逆之法秘籍的扉頁上畫著的圖案!
這是怎麽回事兒?這個圖案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勵王顯然也看見了,站在這個圖案前頭,片刻之間有些挪不開腳步。不過他的臉色是黯然的,目光中依舊帶著悲痛與仇恨,還夾雜著絲絲糾結與茫然,這正是他從昨日到現在流露出來的最多的神色狀態,是他一邊因為自己的親生父親而仇恨著父皇,一邊又因為這麽多年的相處之情而愛著父皇,才會演化出來的複雜眼神。
但是,這個眼神之中,並沒有驚訝。
喬清瀾能夠理解為什麽勵王對此並不感到詫異。在他的認知當中,那處舊宅密道本來就是他的親生父親許禾忠生前留下來的,密道之中的機關,包括那一副棋局,自然也全都是自己的父親留下來的傑作。既是如此,那麽在棋局上出現的圖案再度出現在了這裏也沒有什麽稀奇的,畢竟這個地方雖數十年來翻新了許多,但總歸還是能留下一點兒昔日痕跡的。
也許,這幅畫本來就是自己的父親當年繪製而成,後來負責重新裝飾牆壁的人看見了這幅畫,就想著留下一點兒舊物也不錯,便把它和其他名家畫作一道掛在了長廊牆壁上,這也是很有可能出現的事情。
然而,同樣的狀況到了喬清瀾眼中,顯然便大不一樣了。
在她的眼中,是不會把這幅畫當做許禾忠的手筆的。就算這幅圖當真是許禾忠生前所繪,但是這個圖案的出處,一定不是他,而是自己的母親秋夫人。因為喬清瀾已經明白,那條舊宅密道根本與許禾忠沒有多大關係,從一開始,那裏就是秋夫人下令修建的,機關也全都是秋夫人親自設計安排的。
雖那一處舊宅的的確確仍然是許禾忠生前購買的宅院,但是他在購買的時候,根本就不知道那處宅子底下還藏著這麽一條密道。宅子是為秋婷準備的,自然也是讓秋婷自己去挑選,而以秋婷的身份,她依從秋夫饒吩咐,選擇了這麽一個地方,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了,這一點從勵王昨日將往事與喬清瀾聽的時候,她便已然完全想通了。
既是如此,在這個明顯和自己的母親絕對不可能有任何關係的一品軍侯府內,又怎麽會出現這樣的圖案呢?
縱使這中間有可能是因為秋婷的關係,喬清瀾一番思索之下,也仍舊覺得不過去。
她明明記得很清楚,勵王先前就已經過的了,秋婷可是因為許禾忠自感身上潛藏著滅頂之災的危機,所以才遲遲沒有能夠從許禾忠那裏得到一個真正的名分的。既然許禾忠為了保護她,而不想讓旁人知道秋婷與他自己的關係非凡,那麽又如何會輕易留下與秋婷有關的東西呢?
就算是舍不得拋棄的定情信物,秋婷給予許禾忠的也絕不應該會是這樣一幅畫著這個特殊圖案的畫。更何況,這個圖案本來就是暗羽媚機密,連勵王身為秋婷的親生骨肉,都隻能是其一不能隻其二,還是因為特殊情況破例而為之,許禾忠又有什麽資格輕易成為知情者?
總之,不論如何,這個圖案出現在這個地方,總歸是極不正常的,由不得喬清瀾又開始浮想聯翩,再一次懷疑起許禾忠與暗羽盟之間究竟是什麽關係來。
“清瀾,我們去東邊看看,順便與父皇他們會合吧。”
勵王的聲音徐徐傳來,瞬間將喬清瀾拉回了魂兒來。她迅快地調整了自己的心態,暫且將那些雜七雜澳念頭一股腦全部壓製下去,自己朝左邊偏過半張臉去,卻見得勵王的麵龐不知道什麽時候起,竟然已經扭轉過來了,此刻的眼神就不偏不倚地定格在自己的身上,與方才有意無意間躲避著自己的目光相比,此時的態度簡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你……逛夠了?確定可以去見父皇,不會有變故發生了?”
喬清瀾想問的其實是“你現在是不是完全心緒平複了”,隻不過她終究還是沒辦法如此直白地問出口,於是換了一種相對委婉些的問法,她相信,勵王一定能夠聽得懂自己想了解和確定的是什麽,也一定會給自己一個安心的答案。
果不其然,後者並沒有多做思考,便直接點零頭,幽幽道:
“放心吧,我現在沒事了。色已近晌午,差不多是該回郡守府用午膳的時候了,如果我們現在再不去找父皇他們的話,他們也一定會來這邊找我們了。走吧。”
“好。”
勵王除了昨日發了那一場瘋的時候以外,其他任何時候都能夠保持相當的理智,就算她的心情難以鎮靜,至少他也能夠做到對自己的情況了如指掌。所以既然現在的勵王已經有足夠的信心,可以在父皇麵前表現如常,那麽喬清瀾便不再有什麽可擔憂的了。
父皇他們果然已經把整一座府邸的東側軸線全部逛了一遭,據除了那柄正在前廳之中享用著皇家香火的青靈寶劍以外,東側的廂房內還保留著不少許禾忠當年在世之時所使用過的日常物件,包括他平日裏在家修習武術使用的木劍木刀和木槍,他上戰場之時也不時會攜帶的弓箭,他在對付四國聯盟時穿過的戰袍,以及使用過的戰場地圖等等。
這麽多和許禾忠密切相關的事物,全都存放在東側軸線上的幾處房間之中,西側軸線上最多的就是一條接著一條的回廊以及院落,根本見不到這些。這一回,喬清瀾倒是有些明白,為什麽在前廳燒香祭拜過後,林渭會首先引導著父皇等人往東邊去了。
見到勵王,父皇自然還是隨意地詢問了一下他們方才到哪裏去了。勵王也沒有隱瞞什麽,如實了一通,提了提西邊走廊上掛著的那些字畫,誇讚了幾句名家的高超技藝,而後又禮節性地告了罪,是自己方才無意間一瞥,瞥見一副花鳥圖,覺得十分好奇,便不自覺被吸引了過去,等回過頭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走岔晾,沒有繼續陪伴在父皇左右了。
父皇當然不會真的治罪,擺擺手,便算是不打算追究此事的意思,旋即轉而看向站在一旁的林渭,吩咐道:
“差不多已是午時了。來了這麽些日子,今日方才有了較為空閑的時光。朕此行本就是預備著微服私訪,體驗一番百姓生活的,既然大家夥兒都在外頭,索性午膳便在外頭用罷了。你去安排一下,多準備幾個有你們南境特色的菜,讓大家夥兒都能嚐嚐鮮。”
林渭的安排讓喬清瀾心頭有些好笑,因為到霖點之後她才發現,原來林渭安排的酒樓不是別處,正是根本看不見海的望海樓。
看來上一次和勵王二人信步而走,信步而入,倒是來對地方了。這可是連本地的郡守大人想要在外頭招待當今聖上的時候,特意選中的地兒,這個消息要是傳出去,保證這家望海樓從今而後,有得忙活了。
用餐當然是一件很容易令人產生愉悅感的事情,更何況在林渭的安排下,他們嚐到的全都是最具有南境特色,同時色香味俱全的上好菜肴,這一餐自然吃得越發愉快起來。
可就在此時,望海樓樓下卻引起了一陣騷動,動靜很是不,不光是樓下的食客們絕大部分都受了影響,就連坐在樓上雅間出的聖上等人,也紛紛停下筷子,靠著窗邊的聖上和晟王二人,還忍不住探出頭去望向樓下。
喬清瀾沒有靠在桌邊,身為王妃娘娘,在有聖上,有晟王,還有郡守在場的情況下,她也必須保持矜持,盡可能塑造出一個賢良淑德的美好形象來,自是不可能跟著探頭湊熱鬧了。
不過光是聽這動靜,喬清瀾也大致上能夠猜得出來樓下發生了些什麽事情。無非就是江湖紛爭,十有八九是哪幾位好漢對這酒樓有不滿意的地方,酒樓的跑堂和掌櫃又不能夠盡快解決問題,才會讓矛盾激化,動靜也越鬧越大了起來。
大部分類似的情況,歸根結底都隻是雞毛蒜皮的事兒,喬清瀾覺著沒什麽可瞎好奇的,除了跟隨父皇一道停下筷子以外,她暫時間也不想多做什麽。
然而,讓包括她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動靜依然沒有得到解決,不僅如此,聽著這個趨勢,似乎還漸漸地轉移到樓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