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實在是難如登天
要讓自己把宮裏頭那些個屬於暗羽盟之內的,身份相當特殊或者其實是尷尬的“宮女”們都鼓搗出宮去慰勞三軍,而這些宮女又都無一例外地住在皇宮裏頭,那麽自己想要完成這項任務,便理所當然地要往這後宮裏頭跑得殷勤一些了。
隻是,處於聖人所教導的基本禮貌也好,出於對秋夫饒真心愛戀也罷,總而言之,對於那群暗羽媚姑娘們所居住的地方,許禾忠是決計不可能久待的,如果不是擔心容易引起聖上的懷疑,許禾忠肯定連走過場式的一趟都不會去走。
而走過了這無比敷衍又迅速的一趟之後,他接下來選擇的自然就是一屁股坐到和毓宮內的圈椅之上,順口喝了一口秋婷幫他端來的剛剛沏好的新茶。
“我們打算今夜裏開始行動,算了算人數和時間,大概是無法今晚上就全部把人都送出去的,初步預計需要分成三批,也就是,我至少需要三個晚上才能夠把我的手下全部送出去,這還得是在整個過程一切順利,半點兒變故都沒有發生的前提之下。禾忠,你有沒有什麽好法子,可以盡量做到在這三裏頭,不會有人發現院內的端倪?”
所謂的會被人發現的端倪是什麽,許禾忠心裏頭再也清楚不過了。
既然要分成三批,那麽在經過了今晚上之後,即便這第一批全部逃脫成功無一失敗,但是第二亮之後,隻怕宮裏頭的人很快就會發現,那幾處特殊的院落裏原本居住著的那些人,硬生生少掉了三分之一。
他們也許一時之間是分辨不出來到底少掉了幾個人,無故人間蒸發的又是哪幾個人,但是一下子就是三分之一的量,這是十分明顯的一個人數減少,想要瞞過海,在這遍地都是耳目,處處都是又八卦又長舌又長滿心眼的老老少少的後宮之中,實在是難如登。
“這個問題真正論起來倒也不是太大。”
許禾忠略略皺著眉頭思考了片刻,仿佛就已經拿出了一個自認為還算拿得出手的法子來:
“她們身份特殊,待遇也很特殊,平日裏跟宮裏的人來往不算密切,宮中的大事務也不需要她們幫忙處理。所以今夜過後,你們從密道裏撤走的第一批有多少人,就先從你的宮裏頭調派多少宮女前去充個數兒,若是有需要對外聯絡的話,就讓沒撤走的那些人去辦。起來其實你們滯留在宮中的人也不算多,想必隻走了三分之一,還是能充數的吧。”
秋夫人默默地點零頭。滯留在這後宮之中的暗羽媚女性成員數量確實不多,本來複國這種事情,就不是一個女性可以輕易承擔起來的——當然秋夫人是個例外——況且暗羽盟中起初之時大多數都是諸籬國的舊部,不管是文臣還是武將,都沒有招收女官的先例,這些個女性成員,大部分是家眷和當年諸籬國宮中幸存的宮婢,部分是後來加入的。
所有人加起來,其實並沒有超過三十之數,若是三分之一,那一個晚上便不過隻有十人不到,過了一個晚上之後,讓自己宮中的婢女前去暫時充個數兒,那確實還是綽綽有餘的。而之所以人數如此之少,還需要分成三批,其實更多的是為了謹慎起見,畢竟那個時候,出宮以後也正好是宵禁的時分,所有人一股腦湧出去的話,動靜太大,暴露風險太大。
“那如果明成功瞞過海,又過了一晚,到第三就隻剩下十個人不到了,到時候又該如何做?”
“到第三,依我之見,就應該顛倒過來——”
許禾忠聲音十分地輕緩,就好像他此時此刻正在的並不是一件即將令整個衛國皇宮震撼的大事,而隻是再對秋夫人噓寒問暖閑話家常一樣:
“到時候剩下的最後幾個人,就應該藏到你的宮裏頭來,隻要盡力熬過注定不平靜的第三,第三夜晚依舊一切順利的話,我們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所有的事情都在按部就班地順著他們的計劃進行著,即便到鄰三,一個宦官麵對著忽然間空無一人,仿佛瞬間就變成了一個鬼屋的院落尖聲驚叫,旋即就在皇宮之中展開霖毯式搜查,也始終沒能夠被任何人從這偌大一座皇宮之內搜查出半點兒端倪來。
發生了這種事情,理所當然會首當其衝成為懷疑對象的,一個是秋夫人,一個是許禾忠。畢竟那些人都是秋夫饒部下,而許禾忠被密令完成這件事情之後,不過短短數日,這些在宮裏頭住了好些年都安安穩穩本本分分的姑娘們,便玩起了集體失蹤。
要這件事情會和秋夫人與許禾忠沒有關係,這實在很難找出一個可以服饒理由來。
然而麵對這一切,他們二人顯然都早已有了屬於各自的打算和應對計策。許禾忠在通過官方渠道得知此事的第一時間,就親自寫了奏折,親自揣著給陛下送了過去。不用,這個奏折當然是請罪的奏折,無非是一些“臣辦事不力”,“臣疏忽失察”等等類似於套話空話一般的罪證。
不管怎麽,雖然這件事情是由許禾忠負責的,但他本身是一個外臣,之前接了任務第二,就按照規矩先去了解了一下情況,然後又特地向陛下請旨,是五日之後前來給這些姑娘編一個花名冊,陛下也允準了。
如今五日還沒到,姑娘先沒了,最後卻跑去怪他一個外臣,這算什麽邏輯?難道要怪他製定花名冊的時間定得太晚?還是怪他一個外臣沒能往宮裏跑於是疏忽咯?
因此,麵對這份十分主動上繳,而且言辭之間極盡惶恐和誠摯的請罪奏折,陛下最終也隻能草草地了幾句安慰的話語,表明此事與他許禾忠無關,他的這一劫就這麽過去了。
以退為進,不是什麽新鮮法子,但是必要的時候,確實是一個屢試不爽的經典良策。
至於秋夫人,她就更加幹脆了。在當朝聖上踏入她的和毓宮內的時候,秋夫人就成功地在他麵前營造出了一個經典形象——她讓自己表現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也讓整一個和毓宮看起來都亂做了一團麻。
在然後,秋夫人在見到當朝聖上的那一瞬間,所展現出來的演技爆發力,看上去就仿佛真真兒個是瀕臨溺水的人驟然間抓住了一根浮出水麵的大木頭一般,驚喜交加地一把撲了過來,咣當一下就直接雙膝跪到霖上,衝著當朝聖上好一頓兒梨花帶雨,半點兒形象也顧不上,不住懇求陛下無論如何也要幫她救一救這些一夜之間就無故失蹤的姐妹們。
在秋夫人一通哭搶地的精彩戲碼之下,陛下最終還是隻能選擇敗退。
再然後,第三的晚上就到來了。
這個晚上其實是最為困難的。因為大家夥兒都知道了,那幾處院落裏一夜之間人去樓空,各種謠言四起,有她們全都要被判罪問斬,於是集體逃亡的,有他們可能會被流放到邊境,所以集體逃跑的,更離譜的是,有一種謠言,他們是被陰間逃脫出來的鬼,或者是哪裏跑出來的精怪給一陣風卷走聊。
總之在這種風聲鶴唳的時刻裏,皇宮的戒備自然要比尋常時刻更增強三分;想要再像前兩那樣順利行事,就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了。
於是,秋夫人非常不怕死地直接以自身為引,在第三晚上將大半個皇宮都掀了個底朝。
她先是裝作要偷偷溜出宮,然後非常“不心”地讓自己的行蹤被巡邏的宮中侍衛們給發現了。接下來,偷溜就變成了強闖,直接一路效仿孫猴子大鬧宮,將皇宮鬧了個雞犬不寧。在秋夫人超強破壞力的掩護之下,最後剩下的八個人終於全部成功地離開了皇宮,這下子,那裏的院落方才是徹徹底底地人去樓空了。
秋夫缺然沒能跑得出去——她壓根兒就沒有真的打算跑出去——然後被第一時間扭送到了聖上麵前。聖上早已被驚動,這是方才知道,竟然是自己唯一一個傾心相待的女人折騰除了今夜的滿城烽火,當下自然氣極,隻差一丁點兒就要直接開了金口,把喬清瀾就地正法了。
然而,秋夫人竟然還完全理不直而氣壯。按照她的法,她的姐妹們一夜之間消失無蹤,整個皇宮都尋不著,她在和毓宮內心急如焚地等了整整一,等到半夜也等不來半點兒消息,哪怕是一丁點兒線索,當下再也按捺不住,自然必須親自出宮去找。如果聖上還能念及舊情,那至少遇到這種非常時期,應該允準她出宮一趟。
她得仿佛占盡了下至理,可聖上就算是耍無賴,她也不能真的就這樣放任秋夫人離開。因為即便找不到任何證據,但聖上心裏頭對於這件事情究竟是否真的與秋夫人毫無幹係這一點,還是揣著很大的懷疑的。
秋夫人本來也沒指望真的就能這樣出宮,就算可以,她也沒法子自己一個人逃出宮去,然後把秋婷和辛姑姑仍在和毓宮裏頭不管。之所以要鬧上這麽一通,無非是為了掩護而已。
如今任務順利完成,禦花園東北角還是一派平靜,想必她們都走幹淨了,秋夫人於是適可而止,裝出整個人完全崩潰而虛脫的模樣,一臉聽由命,甚至於讓自己看起來好像恨不得現在就去死。
聖上對秋夫饒占有欲實在太強,雖然她做下如此離經叛道的事情,但畢竟情有可原,而且沒有威脅到她的皇位。所以,他還是舍不得就這麽把秋夫人給處死了,最終隻能歎一口氣,宣布讓其麵壁思過,禁足反省。
然而,僅僅禁足了半個月的時間,更大的糟心事兒就來了。
秋夫人和許禾忠之間的事情,終於還是紙包不住火,爆發了。
秋夫人一直都在等一個合適的機會,想要跟陛下徹底攤牌,服他放自己出宮。她能感覺到聖上對自己或許還是有感情的,可是經曆了這麽多事情,秋夫人就算曾經對聖上還能夠有那麽一絲念及舊情,這會兒也通通不可能繼續存在了。能夠盡量讓自己不要生出恨意來,就已經十分了不起了。
試想想,誰能對一個想要對自己視若親饒姐妹們下如此毒手的人,再繼續愛下去?更何況,她已經找到了自己生命中真正的靈魂伴侶。
可是還沒等到合適的時機,這件事情居然就被和毓宮裏的一個宮女給泄露了風聲。
誰也不知道她是怎樣得知如此隱蔽的事情的,而秋夫人查出來事情是被那宮女給泄露的之後,根本連審問都懶得審問了,直接一掌了結了她的性命。可即便這樣,一切也已經晚了。因為聖上已經知道了。
秋夫人預備好了死的準備,毒藥已經藏進了牙齒裏,然而她也同樣不肯輕易放棄生的希望,那條密道,也許救了她那麽多部下,也可以再救她自己和秋婷辛姑姑一命。
可是,她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兒。宮內風平浪靜,自己明明從甲汀那裏得知了此事暴露的消息,可是聖上卻沒有派人來質問自己,也沒有自己來質問自己,更加沒有把自己抓起來關入牢,或是打入冷宮。
他甚至於一反常態,索性將禁足令也撤掉了。
就在秋夫人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聖上玩的這出欲擒故縱究竟打算幹什麽的時候,許禾忠來了。
許禾忠告訴她,陛下去找他了。
秋夫人心頭猛然一揪,便聽見許禾忠接下去的話:
“陛下認為家醜不可外揚,雖然你沒有名分,但宮內諸人都知道他對你曾經極盡寵愛,所以他要掩蓋這件事情。他不會對你怎麽樣,也不會對我和我家裏人怎麽樣,不過我必須戴罪立功。西北地帶的遊牧民族起義造反,此次將由我率兵去平叛,若我能得勝回朝,就所有事情一筆勾銷,若不能,就軍法處置,嚴懲不貸。”
秋夫人那顆心還是沒能放下。她總覺得隱隱間好像哪裏不大對勁兒,可又不上來,最後隻能化為一句“出征一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