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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桃花源其三

  自打那以後,司徒獻就很少來找簡默了。


  他似乎終於有些遲鈍的意識到,自己先前的所作所為終究有多麽的荒唐。


  是的,荒唐。


  一個魔怎麽能與一位仙糾纏不休呢?

  或者,他在逃避。


  因為他內心有個大膽的猜測,卻不肯去證實。


  如果一個人願意許下保護你的承諾,你會很感動。如果期限是長長久久,你會對他感激涕零——可若是,那人不聲不響為你做了太多太多,你數不過來,若是你自己沒有發現,他不會主動開口……這樣的默默無聞,你該作何反應?


  司徒獻想了良久,卻沒有絲毫頭緒。


  若是他是姑娘,有這麽一個人對他,他肯定要同他雙宿雙棲了。


  管他什麽仙魔,管他什麽從來如此的規矩。


  在意別人那麽多看法幹嘛……可是,不行。司徒獻覺得心中有愧。


  而且,他隱隱約約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麽。


  至於是什麽,他無從知曉。


  可是他真的好像缺失了一段很漫長的記憶。


  最終,他喚出了一個盒子。


  相比他淡忘的青楓浦,這盒子裏的記憶更讓他記憶尤深。


  他猶豫了會兒,終於還是進入了那盒中收納的乾坤。


  其實,這盒子裏偷偷藏了這世間一個地方——寒跫音。


  是一座風景不錯的山,原本與那荒山毗鄰的一座山……隻不過,被司徒獻用盒子收納以後,世間就再也沒有寒跫音了。


  為什麽要收納一座沒有什麽特別的山呢?其實,司徒獻也不知道。也許,隻是想留住一些東西吧。


  那寒跫音是一座內空的山,裏麵最中央有一個大大的石床。


  曾經那年,無數個日夜裏,有一人抱著奄奄一息的他,不知疲倦地勸慰著他。


  當時的他經曆過仙魔大戰,又受了仙門極刑,本是無力回天。


  群狼逼近想要將他蠶食鯨吞之時,有一人如天神般出現,一擊斬殺了群狼,接住了搖搖欲墜的他。


  他隻記得那人穿的是白衣,於是,他昏過去的最後一句話是,“對不起啊……把你衣服弄髒了。”


  後來的那段記憶是斷斷續續,模糊不清的。


  司徒獻隻能隱約記得他們之間的對話。


  當時的他,萬念俱灰,常常這樣說,“作惡多端,說的其實也不錯……”


  “真是想不明白,人為什麽總想著活得更長久抑或是長生呢,還沒吃夠苦嗎”


  “當魔啊…….……當魔其實也沒什麽不好的,反正頂著個壞名頭,想幹什麽都行,即便你做了善事也不會有人相信。”


  他自打有了些意識後就這樣自嘲,可是那人一言不發。


  彼時,他一雙眼睛纏著繃帶。對方為他擦拭手上的灰塵時,他反手一把握住了那人的手。


  “何必救我”他這樣問。


  “瀕死之人求生尚且不能得償所願,公子何必視自己性命如草薺,棄如敝履。”那人極力壓製住語氣的不平穩,幸好司徒獻元氣大傷,並未察覺那人的兵荒馬亂。


  “你喚什麽名字”沉默一會兒,司徒獻又問。


  那人收回手,耳邊傳來水聲,“不過一萍水相逢之人,名姓便不必知道了。”


  “救命之人,當報。”司徒獻忽然如是道。


  那人無奈笑笑,“欠別人的恩,不還會良心不安嗎?”


  司徒獻疑惑,“你怎會知——”


  那人道,“你以前救過我,我如今不過是報恩了。報恩而已,你不欠我什麽的。”


  報完恩以後,我對你的好就不是報恩了,而是因為喜歡因為在意想要付出的好。


  “莫須有。”最終,那人如是說道。


  聽聲音,司徒獻感覺那人是名十七歲左右的少年。在為魔之前,他平日裏救的人太多了,他自己都記不清了。更不必說其中某一人的名姓。


  本來是想等養好傷後,親自看看那人是哪一個曾經救過的人。可是對方沒有給他機會,那人在他傷養好之前,便離開了。


  有時,他常常會這樣想。


  活著又能如何….……不過是把隻會□□的刀,供人驅使而已。


  一個想讓他救人,將他千錘百煉,製成了把隻會殺人的刀。


  一個想讓他失去毀天滅地之能,把這刀親手毀去,讓他形同廢鐵。可是.………誰都從來沒有真正想起或者在意過….……起初,他隻是個活生生的人。


  其實他原本是想要魂飛魄散,身歸混沌的。


  可是那一天,救了他的那人突然過分親昵地握住了他的手,“我知你經曆過常人無法接受的傷痛,可你不能輕生,至少魔界還需要你……”至少我還需要你。


  他整日意誌消沉,於是那人總是主動找話題同他講話。


  有一天,那人問,“你恨囚念嗎?是他給了你這個位置。”


  司徒獻坐在太陽下,眼前卻還是一片漆黑,“我沒有立場去怨恨他的。我的命是他救的,這是不爭的事實,盡管不過是個計謀……”


  他低著頭,忽然啞著嗓音道,“欠別人的恩,不還會良心不安。”


  那人握住他的手,“你的命是我救回來的,我不點頭,你就不能死。”


  司徒獻看不見,但他不是沒有觸感。他傷慢慢養好帶來的唯一的不好就是,他終於有心情吐槽了:一個十七歲大的男孩子,一說話就動不動就拉手是什麽毛病?哦,想起來了。不說話的時候,他也總愛握他的手。更想不通了。


  有一日,那人又苦口婆心地勸他。


  “人要好好活著。”


  “嗬,活著……想活著的人都是沒吃夠苦的人。”司徒獻翻了個身背對著那人。


  “可是他們很勇敢,不是嗎即使漫漫一生從始至終皆如食黃連,但他們從未對生輕易言棄。”那人不肯言棄,仍在苦心孤詣地勸導。


  司徒獻不肯與他說話了。但他聽見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又翻回了身。


  忽然,那人起身,一片梅花悠然落於他的掌心,還有些許雪寒之意,清露含香。


  等等!


  ……梅花!?


  同簡默一起去歸願的司徒獻返回了萬惡山。閑來無事,他又翻開了盒子重新經曆了一遍盒子裏記錄的事。


  以前經曆過無數遍,可該缺失的記憶還是缺失,他絲毫都沒有想起來。可今日,回憶到這裏的司徒獻突然福至心靈,捕捉到了一點關鍵的信息。


  他先前收納寒跫音的時候,旁邊的山是一座荒山。再旁邊,就是青楓浦與後來形成的太液池。


  那座荒山……可不就是如今的寒山攜嗎!


  寒山攜,玄都觀,玉骨仙,青楓浦,庭兒……


  不不不,司徒獻心道,應該還不止這些。


  於是,他心裏冒出了一個更為大膽的想法。


  這天底下,愛梅花愛的人盡皆知,連束發的簪子都用梅花枝的玉骨仙……會不會是當年寒跫音裏的莫須有?

  可是司徒獻不敢確認。


  他見過七歲的庭兒,見過十五歲的小仙君,也見過仙君如今的模樣。


  可他從來沒有見過莫須有。


  他隻聽過莫須有說話。


  於是,內心亂如麻的魔尊連夜趕去了寒山攜。


  落子崖卻道,“師父與魔尊下山歸願去後,並未回還。”


  司徒獻欲要去人界,卻轉身撞進了一身白衣的懷裏。


  第一反應卻是,仙君比他高,不快。


  玉骨仙著急地握住他的雙肩,“磕哪兒了?怎麽今天這麽毛毛躁躁的?”


  司徒獻心說,還不都是因為你。


  但他卻摸了摸鼻子,道,“仙君,那個,你有沒有空啊?我是說現在,馬上,立刻!”


  玉骨仙狐疑地看著他,“你又闖什麽禍了?”


  司徒獻道,“我看起來有那麽不安分嗎?”


  玉骨仙不置可否。


  司徒獻氣衝衝地拉著他的袖子,“走啦!”


  這一拐,目的地又是司徒獻的臥室的石床。


  玉骨仙,“……”


  司徒獻道,“今天不耍流氓,今天先談正事……”然後再做更正經的事。


  玉骨仙道,“談什麽?”


  司徒獻道,“給你看一樣東西。”


  那盒子是根據使用人所存有的記憶,來完完整整的呈現當時的情景。


  因為當時司徒獻的記憶隻有那麽零星一點兒,所以他總是不知道自己錯漏的那段記憶是什麽。


  可是,如今——


  他把盒子遞給了簡默,道,“仙君,打開他。”


  簡默依言照做。


  司徒獻又是期盼又是忐忑——


  若是莫須有不是仙君,那麽這盒子打開就是空無一物。因為隻有他和莫須有去過寒跫音。


  可若是莫須有是仙君——


  突然,一股來自盒子的巨大吸力,竟然直接把坐在石床上的兩人,帶入了盒中的世界!

  強烈的失重感襲來,司徒獻想要喊仙君卻喊不出口。


  仙君不見了,他隻能遠遠地聽見廝殺之聲。


  不對,那不是寒跫音……那是萬塚山!


  碧血滿地,白骨撐天的萬塚山!

  峰頂,一人黑袍獵獵,腳踩萬人屍骨。


  一瞬之間,司徒獻意識回籠時,那廝殺之音猛然放大了數倍,震得他眼花耳鳴。


  不,這絕對不是旁觀者看到的景象。


  他舉起雙手,看著染滿鮮血的雙手——他如今的魂靈附著在了當年的自己身上。


  他,再次重溫了一次這個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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