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是夜,我正酣然入睡。桃子突然將我從夢中晃醒,我怒氣叢生,剛要踢她兩腳繼續約會周公,就聽有人在外屋說道:“給你一盞茶時間,梳妝完畢。”
半晌,我抱著紅腫的雙眼出來:“雲起大人,這大半夜的,請問您有何貴幹?”
“告訴她現在什麽時辰?”雲起挑眉示意桃子。
“不是半夜。現在是卯時一刻,公子每日這個時辰都已經準備去上朝了。”桃子大聲匯報,生怕我聽不見似的。
“哦哦,好。”我迷迷糊糊作勢又要趴在桌子上睡著。
背後有人幽幽開口:“聽說雍王要嚴懲那個造謠清晏王吸噬人血的人,懷疑他是亂臣賊子故意擾亂人心的,你說要不要通知一下雍王那亂臣賊子就在此處?”
我一咕嚕拾起身子,諂媚道:“還是不要了吧。雍王事務繁忙,別再給累著了。”這人也太謹慎太大驚小怪了些,什麽亂臣賊子蠱惑人心。
“嗯,我也這麽覺著,那我們走吧。”雲起欣慰道。
去哪?
我與雲起一人騎著一匹馬,途經包子鋪買了好些吃食,便出城而去。
我腦袋裏突然蹦出幾個字來:畏罪潛逃。
不會是雍王真的要抓我吧?雲起得知後,看在程叔的麵子上,偷偷放我一馬。
想到此處,我一下子清醒了不少。“雲起大人……”
還沒等我開口,雲起執鞭:“駕!”向南奔去。
我隻好趕緊驅馬跟上。“雲起,我們這是去哪?”我有些不安道。雲起似乎很著急,催促著我快些,而且他為什麽買那麽多吃食?難道……我猜對了?
此刻天已微微發亮,初春時節,霜有些重,霧氣也正濃,正是殺人放火天。
“我害怕。”我老實道,我這個人有些膽小不說,還十分擅長於胡思亂想,以至於經常自己嚇到自己。
雲起勒住韁繩緩慢了些,似乎很不理解:“怕什麽?那我們慢些騎。”
“啊?”這跟快慢有什麽關係。
雲起道:“難道你不是害怕從馬上摔下來?”
嘖嘖我會害怕摔?你怎麽不說我害怕被人一箭從馬上射下來呢。
等等,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萬一雍王預料到雲起會放我逃跑,在此處設下埋伏……
我二話不說,從馬上跳了下來,將它拴在一旁的樹上。
雲起有些懵地看著我,我趕緊說:“我不太會騎,看你很急的樣子,我們共騎一匹吧。”
雲起倒也沒說什麽,伸手拉我上來。一揮鞭子,駿馬長鳴,向前飛奔而去。
我緊緊拽著他的外袍,隱隱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香草味兒,寒風呼嘯而過,他的發尾胡亂地拍打在我臉上。不知怎麽,我一下子變得無比安心。
也是,還好我機靈,與雲起共乘一騎的話,料他也沒人敢射我一箭。
須臾,我才注意到我們已經在一座小山的半山腰上。稀稀疏疏有些人也在上山,手上提著籃子,裏麵是些供奉的香火。
我有些僵硬,又看見雲起將吃食分給眾人,不可置信道:“你是來燒香拜佛的?”
雲起拴好馬,點點頭:“是啊,不然呢?”
“你說什麽!大半夜不睡覺把我叫醒,一路狂奔而來,就是為燒香拜佛?!害我擔驚受怕,還以為自己要死了!”我又氣又委屈。
“……”雲起神色複雜地看著我。
“……”路人神色複雜地看著我。
我意識到自己有些失禮,應該說是有些膽大妄為,我剛剛吼的人貌似是當朝清晏王爺兼我現在的衣食父母。
我努力措了一會兒辭,又小心翼翼地看向雲起。很顯然,他還沒有反應過來,愣在那裏。
我剛要開口,雲起突然回過神來,恍然大悟的樣子:“你該不會真以為雍王要抓你吧?”
我撇了撇嘴:“嗯。”
雲起捧腹大笑:“哈哈哈,難怪與我共乘一騎,想不到你有這麽嚴重的臆想症。”
我斜眼看他,白癡!誰沒事這麽早從京城趕至這裏上香啊!
等他將我嘲笑夠了,便帶著我七拐八拐進了寺廟的後院。
這後院剛好坐落在懸崖上,邊緣用柵欄草草圍住。是以從這裏向遠看去,視野十分寬闊。日出時分,一望無際的雲海呈現在我們眼前,東方的雲層貫上了一層層金邊,還有些是粉的,十分好看。
以前我雖與師父住在終南山,其實跟山腳差不多。因著我們都太懶,是以從未上過山頂看日出。
我似乎錯怪雲起了,遂有些鬱悶。
“還在害怕?”雲起看我。
“……”我覺著雲起也有臆想症。不對,我才沒有。
“有我在。”雲起風輕雲淡地說。我看著他的側臉,感動極了。
下一刻,“打狗還要看主人,清晏王府的人不是誰都能動的。”雲起繼續風輕雲淡。
“……”我就知道,狗嘴裏吐不出那什麽牙來。
我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日出,難得雲起沒說話。直到日出東方。
“方丈大師。”
“施主。”
我一回頭,看雲起正在跟一位老僧打招呼。那老僧看我一眼,笑道:“施主好。”
我欠了欠身子,也向他問好。對於鬼神一事,我向來是敬而遠之的,但對於僧侶我卻很尊敬,因為我始終認為,他們有降妖除魔的本領。
後院中有一石桌,三個石凳。雲起與方丈對立而坐,下起棋來。
我坐在靠裏一側,向開闊處望去,整個長安城盡收眼底。方丈看我一直盯著懸崖處,笑問:“施主可是有何疑惑?”
“這柵欄也太不牢靠了些,要是有人半夜夢遊,直直從這裏栽下去怎麽辦?”我有些擔心道。
雲起無語:“……”
方丈哈哈大笑:“姑娘非池中物,自然看的與常人不同。”
我被誇有些不好意思。
方丈說著一子落下,道:“姑娘可想聽貧僧講一二故事?”
我從善如流:“哎,好啊。”
方丈給我講了一個經典又俗套的佛家故事。
佛祖弟子阿難有一次在上山的路上,碰到一個女子,便傾心於她,久久不能忘之。
阿難對佛祖說:我喜歡上了一個女子。
佛祖問阿難:你有多喜歡這女子
阿難說:我願化身石橋,受那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淋,但求此女子從橋上走過。
數千年的磨難,隻為一次擦肩而過。
我感歎道:“五百年又五百年,再五百年,那石橋果真是堅固牢靠啊!”
方丈準備落子的手頓了一頓,咳咳兩聲:“……”又落下一子高深莫測道:“這世間的因因果果,是誰也逃不掉的。”
我不明白,阿難是自己非要喜歡上人家女子的,又自我感動地化成石橋等那女子那麽多年,這完全算得是一場自虐啊,關因因果果什麽事。
方丈似是看出我的疑惑,摸了一把胡須道:“你可知阿難為何受那一千五百年等待之苦?”
因為作?
方丈又落下一子,接著說:“阿難的前世是一個世家公子,原本與那女子有媒妁之言,卻拋棄了她娶了別的女子,致使那女子一生未嫁,孤獨終老。”
這麽說來,確實算得上是一場因果輪回了。
可我完全不明白方丈為什麽要給我講這個故事,大概隻是想凸顯出他跟普通人不大一樣吧。
這時,一名佛家弟子呈上一幅筆墨,遞給方丈。
我疑惑:“第二個故事呢?”
方丈鋪平一方宣紙,又用筆尖蘸了蘸墨水,笑道:“下次。”
我:“……”估計他是想不起來別的,又不好意思說,真是要麵子。
半晌都沒出聲的雲起突然站起身子,拱了拱手謙卑道:“在下有一事想請教方丈。”
那老方丈笑了一笑,提筆龍飛鳳舞地寫起字來,邊說:“世事難料,人心難測,貧僧不問世事。”
說罷停筆,似乎對自己的書法極為滿意。
我伸長脖子想看清楚那上麵寫的什麽。方丈笑起來:“施主既如此喜歡,這字便送與施主如何?”
我摳了摳藏在衣袖裏的手,心道平白無故拿人家東西是不是不大好……
“謝過方丈。”雲起先一步替我收了那張宣紙。
自古僧侶道士們都喜歡製造一種拿捏著天機又絕不可泄露的錯覺,我雖不甚在意,但方丈送我一幅字畢竟也是好意,我急忙也點頭謝過,然後便隨著雲起往山下去了。
“雲起你信奉佛呐?”我邊走邊問。
“不啊,我隻信我。”雲起跳上馬,不可一世。
“……”那你為何燒香拜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