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行至樹林處,我們看到了剛才被我拴著的馬,我興衝衝地朝它揮手。
雲起打量了一會兒那匹紅棕馬,似乎有些不開心馬竟然沒丟,又感歎這裏民風果然淳樸。
“別人沒偷你的馬,你好像很遺憾。”我奇怪地看了雲起一眼,覺著他是不是腦子有毛病,竟然希望別人來偷自己東西。
“是很遺憾,那馬太醜了。”
他這麽說讓馬兒作何想法。我解開韁繩,騎在馬背上,與雲起穿梭在林子裏,老楊樹長新芽,淺淺綠意,緩緩歸。
“對了,你剛才要問方丈什麽啊?”我好奇。
“虎符一事。”
“方丈整日念經打坐,怎麽會知道這些。”難道是地勢高看得比較遠些?
雲起告訴我,先皇在世時,方丈是皇家寺院的住持,對京城之事了然於心,且方丈此人,極善於見微知著,察旁人所不能察。總之看來雲起對方丈還是蠻信服的。
“邊疆是否安穩?”
“一切如常。”
“各方將領有何異動?”
“固守一方。”
“那朝廷之內可有什麽亂子?”
“並無,隻是前段時日坊間流傳在洛河一帶出現天子氣象,天下要易主的傳言。不過造事者已被處決。”
“另一半虎符當時皇上是不是沒收,又交給了兵部尚書?”
“是,你怎麽知道?”
“依著皇上的性子,應該發動京兆尹大理寺兵部一起查案,怎麽隻叫上皇子與重臣密查?”
“你認為……”雲起估計猜到我所想。
師父說,查案首先要找著作案動機。
當朝皇上生性多疑,全天下人皆知。他對坊間傳言一事心生疑慮,估計看哪個皇子重臣都不太放心,便故意製造虎符丟失事件,人心不穩,若有作奸犯科者,必會借此挑起動亂。然忠者自清,而私下作為卻不稟報之人就極有可能與反叛傳言有關……眾皇子之心,便昭然若揭了。
我將所想一一道給雲起,他思量了一會兒說道:“難怪方丈方才暗示我,人心難測必試之。”
我目瞪口呆,這也可以?明明是我分析過程從而得出結論的啊。所以說和尚們向來故弄玄虛,作用就在於此,不管事態朝著什麽樣的方向發展,他們總能自圓其說。
“看來最近不能與郭鍾走得過近。”雲起倒是一點自通。皇上故意將虎符歸還於兵部尚書,不過是為了誘有心人上鉤。
“那個郭鍾是不是很胖啊?否則怎麽叫過重呢。”我問道。
“是吧。”雲起望天。
“對了,虎符長什麽樣子啊?”我表示很好奇。
雲起向我大概描述了一下虎符的樣式,並告訴我此物不僅可以作軍令,更是皇家發布密令的一個標誌,一般印在信物的右下角處,但標誌的樣式也會因傳遞的密令不同而有所不同。說著又將將軍令上麵刻著的虎符標誌拿給我看了一眼。
我的臉瞬間垮了下來。
這是因為每次與我通信的信帛右下角的落款皆為虎狀標誌。我十分震驚,難道說我的雇主竟是皇家人?真是不可思議……與我聯絡的那個名叫張三的人,明明取了這麽草率的名字,我怎能料想到他會有如此神秘的身份!
等等,我又在腦海裏回憶了一下與張三為數不多的幾次接頭,第一次他在東市上整整找了我兩個時辰,第二次他忘了我的模樣在我麵前轉了半天,最後還是我忍不下去叫住了他,第三次他送來的信鴿腿上忘了綁信,第四次真是可喜可賀因為信鴿腿上綁著信,不過上麵是一首寫給他已故爹娘的思念詩……於是我打消了雇主可能是皇家的這個念頭。
回城之後,雲起直接進宮去了。
西市熱鬧如常,我正在跟釘子鋪的小七鬥蛐蛐,突然一道夾雜著不確定又帶著幾分驚喜的聲音傳來:“姐姐?”
我不明真相地看著站在我麵前的女子:“……”完全不知道這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妹妹。
“是我呀,那日在清晏王府……虧得姐姐救我,我還沒來得及答謝。”我突然想起初來長安時在清晏王府門口裝病演戲的那個尚書府千金,真是冤家路窄。
她見我似乎是想起她來了,頗為高興。又拉著我背過路人低聲道:“我後來也聽聞了,清晏王……真的有那個嗜好,太可怕了。”
我:“……”就是因為你,清晏王才被迫有了這個嗜好啊。
但畢竟我有愧在先,也不好說什麽,隻能默默點頭。
尚書府這位千金拉著我在街上逛了一會兒,突然又想起她答應要來給娘抓藥,於是又特別自來熟地帶著我去了藥鋪。
“你娘她……?”
“無大礙的,就是最近火氣略大逮誰罵誰,爹說讓我幫她抓幾服藥敗敗火氣。”
“……”
“唉,我常聽爹說,要是當年太醫署裏的穆太醫還在,治我娘這種疑難雜症肯定一治一個準。”
“你爹簡直太沒有求生欲望了……不過這穆太醫是誰?”
“我也不清楚,聽爹說穆太醫的醫術是很厲害的,可惜早已不在太醫署當職了。”
“去哪裏了?”想到終南山那位,我突然心裏咯噔一下。
她一臉正氣道:“一般這種有傲骨的人,定然是歸隱了。”
“有傲骨?”
罷了,雖然都姓穆,但要說傲骨,那肯定是跟師父不沾邊的。
她神秘兮兮湊到我跟前,見旁邊無人,才道:“這也是我從爹那兒無意聽來的,當年皇上不知因何事與穆太醫起了很大的紛爭,穆太醫說皇上一意孤行,倒……倒什麽施,對,倒行逆施。然後極力阻止,皇上大發雷霆,後來這位有傲骨的穆太醫便辭官歸隱了。”
那確實是相當有傲骨了,不僅有傲骨,膽子還頗大。
但不知為何,我總是頻頻聯想起師父來,隻是“傲骨”二字實在是跟師父不大沾邊。我師父這個人,行俠仗騙,劫富濟已,樣樣精通,天知道我為什麽會覺得那穆太醫是他。
回到竹間居,我迫不及待地用了膳食,這才想起來方丈送給我的那幅字。
我問了桃子,這個時候雲起約莫在寢院裏,於是我便朝著東邊而去。
雲起的竹仙閣與我住的竹間居倒是沒什麽分別,隻是更大更寬闊了些。院子東南方向處有一塊空地,豎著幾個木樁,應是用作練武之地。
院中放置一張小矮茶幾,我進院時,茶香正四溢,光影斑駁,書頁被風吹動沙沙翻飛著,午後的黃梨花纏繞枝丫,他躺在太師椅上假寐,墨發如瀑,垂了一地。
我一愣神,想著九重天上的仙人大概就如此吧。
走近一看,那張出於方丈之手龍飛鳳舞的字被雲起鋪在桌上當桌布用。
我趕緊小心翼翼把它取下,用袖子擦了擦留在上麵的茶漬。又坐在地上,頭靠著雲起的太師椅腿,念叨上麵的字:
梓者,祥也;汐者,海也。
“葉筠,字梓汐。”一陣涼風襲來,我滿心歡喜。
“傻笑什麽?”一個聲音悠悠從耳後傳來。
我被這突然傳來的聲音嚇了一跳,順勢抓起茶杯向身後潑去。半晌,“雲起大人,你……沒事吧?”我看著雲起一臉茶水,眉毛處還掛著兩片茶葉,沒忍住笑出聲來。
雲起:“……”
“去,給我重新沏一壺茶來。”
“可我隻潑了一小杯啊。”
“難道你還想潑一壺?”
“……”有點想。
“筠兒,你果然是嫉妒我長得比你好看啊。”
“……”
雲起瞥了一眼我手中那張字,挑眉壞笑道:“以後叫你小汐怎麽樣?隻我一個人叫。”
我:“……”有點被調戲到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