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坐在床邊,給她講了一個故事,那個關於蓮花精的故事。妙蓮聞後卻不喜不悲,隻說情該如此。
我甚是訝異。
又起身從藥箱裏拿出師父給的一些靜心補氣血之類的藥丸讓她服下,見她麵色漸緩,便坐下與她拉家常,似無意提起:“你以前是不是還有個相好呐?”
妙蓮剛出現在臉上的喜色消失不見,恍惚了一陣,問我:“葉姑娘問這個做什麽,過去的事,早都斷了。”
我心知她藏著掖著,斷不會與外人講,既然套不出什麽話來,便隻能騙了。我故作嚴肅道:“你可聽說過一種古老的蠱術?趁人入眠之時催動,便可知曉那人心中所想。昨日我來時,便已對你催眠……我都知道了。”妙蓮張了張嘴巴,有些難以置信。
我湊近她:“九荀。對不對?”也難為我了,明明隻知道“九荀”這一個信息,還得裝神弄鬼假裝真的窺探到了她所有心思。
她睜大眼睛看著我,說不出話來。昨個聽大娘說,以前與妙蓮相好的小夥子是外鄉來的,在城裏的鐵匠鋪子裏當學徒,沒有名字,是以大夥兒都叫他小鐵匠。
那這個九荀是誰?
我又坐回她床邊,試探著說:“我知道你與九荀,嗯,不容易。我可以幫你。”
她眸子突然一亮,又黯淡下去,苦笑道:“怎麽幫?殺了人了,還能逃了亡命天涯不成。”
殺人?誰?昨日妙蓮跪在韓千問跟前,哭著喊著說是自己殺了人,難不成真是她?可一個人當真殺了人前去認罪,表現出來的應當是經過一番掙紮之後的平靜與空洞,而妙蓮的語氣卻幾近哀求,讓人越發覺得她是在護著……凶手。
我打算賭一把:“九荀他這麽做,是為你好。”
妙蓮坐起身子,走到窗邊。她似乎有些開心,又帶著悲傷的語調說:“他的確是為我好的,他做什麽都是為我好……可是,可是為什麽要用這麽極端的做法!為什麽要殺了吳天!為什麽我沒能早到一會兒,那樣就能阻止他犯錯了啊!”她蹲下身子,把頭埋在膝蓋處,情緒有些激動。
我賭對了!屍體身上整潔的衣物,以及袖口的蓮花……妙蓮在帕子上繡的一模一樣的蓮花……她手上有磨破的皮,和被縫衣針紮破的痕跡……被夢魘住時大聲喊的那句話……沒錯!
案發當日,妙蓮與九荀約好在瀑布上方的大樹旁見麵,因為那個地方鮮有人去,所以不會被發現。妙蓮帶著給九荀連夜趕製的一套衣服,袖口處還繡著他最愛的蓮花,往約好的地方去。她走到山坡上,卻遠遠看見九荀拿著鐵棒朝著吳天後腦勺砸過去,她大聲喊道:“九荀,不要!”但是為時已晚,九荀一棒致命,又將屍體從瀑布一端扔下後便逃走了。
妙蓮跌跌撞撞跑過去,看見吳天的屍體已經被水流衝往下遊,她害怕別人發現屍體,更害怕九荀被抓,一時也顧不得多想,朝著屍體跑去。由於河流在彎道處容易堆積細沙,比起草叢來說更好徒手挖掘,妙蓮便將吳天的屍體拖至此處,匆匆掩埋,這也是為什麽妙蓮手上破皮的原因。她又害怕吳天的衣物上留有九荀的痕跡,於是在埋之前將事先準備給九荀的衣袍穿在吳天的身上,這也就能解釋那天韓千問不明白的地方,為什麽死者身上有諸多劃痕,衣服卻是完好無損的。
回到家後,妙蓮因受了刺激和過度驚嚇,生了一場大病。昨日我進屋看她時,許是她又夢見九荀行凶時的景象,所以才急急喊出聲來。看到我與韓千問的時候,她怕極了,因為屍體已被發現,官府正在調查此案,她為了護著九荀,便自己認了罪。
世間安得女子如斯,愛一個人,卻忘了愛自己。
妙蓮還在抽泣,我蹲在她跟前不知如何是好。她突然一把摟過我,苦苦哀求:“葉姑娘,妙蓮求你,不要說出來,讓我認罪,讓我去認罪好不好!”
我答應她,好。
午膳時,楊母留我們吃飯,不好推辭便答應了下來。楊爹也回來了,沒說什麽話隻麵無表情悶頭吃飯。也是,人家秋收時辛辛苦苦打點糧食,韓千問卻肆無忌憚地一碗接著一碗吃,擱誰誰不鬱悶。
正吃著飯楊母突然從灶台下的柴堆裏拿出兩個鞋底狀的木板,約一公分厚,背麵刻著密密麻麻的斜紋,還挺稀罕的。她遞給楊爹看:“我瞅著這咋是你前幾日做的手工活,是不是虎子拿著玩,無意給扔到柴堆裏去了。”
虎子是妙蓮的弟弟,一聽提到他,憋嘴委屈:“娘,我沒有!”
楊母剛要抬嘴,卻見楊爹一把奪過木板,又扔進柴堆裏,生氣道:“就一個破木板,當柴火燒了去,瞎嚷嚷什麽。”
氣氛有些尷尬,我揪著打算再吃一碗飯的韓千問向眾人道別,並囑咐妙蓮按時吃我給的藥丸,好生將歇。
出了村子,我嫌棄道:“你爹餓著你了麽,吃別人這麽多?”
韓千問摸摸腦袋,不好意思地說道,沒吃過這樣子的。又拿出兩塊木板遞給我說:“那你還偷人家東西。”我打算跳過這一話題,因為確實都不是什麽光彩的事。
我在手裏把玩著方才楊母拿出來的那兩個木板,細細地向韓千問說了一遍剛才屋裏的情形,以及我的推斷。方才在屋裏時,我的思維很是清晰,覺著我的推論天衣無縫。這會兒給韓千問一一道來,卻又發現疑點重重。第一,吳天為什麽會出現在瀑布邊?第二,按說隻有妙蓮、九荀、吳天三人去往瀑布邊,為何捕快卻發現了四個人的腳印?第三,那日我隔著水霧根本都看不清楚韓千問的樣子,妙蓮是怎麽在更遠的地方認出來九荀的,還是說……
那個人有可能根本不是九荀!隻是妙蓮自己以為,看到的人是九荀。
“九荀?這個名字,我在哪裏聽過……啊,對了,慧空大師的關門弟子,九荀小師父。妙蓮姑娘說的九荀該不會就是?”韓千問說道。這還用說……
於是我們決定,擇日去會會那個九荀和尚。
兩天後。“我們也問不出什麽吧,一般情況和尚們隻會向你宣傳佛禮,並問你要不要一起遁入佛門。”我分析道。
韓千問覺著還是能問出些什麽的,他說出家人不打誑語,他們不會說謊,因為他們有信仰。我表示出家人是不會說謊話,可人家也不一定非得說話啊,無論你問什麽,他都回你一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是不是也沒脾氣……我倆琢磨了一會兒,決定先借著燒香拜佛的由頭打探一番,到了寺門口才發現,我們根本沒有帶香火。
我正想著要不要跟哪個香客要幾根,就見對麵光暈裏走來一位白衣公子,似非塵土間人,謫仙般,美無度。一時有些恍惚,覺著記憶裏好似有這麽個影子。走近一看……
呃,這裝模作樣的,不是雲起麽。我朝著他身後瞥了一眼,見季江提著個籃子,裏麵是些香火,心說可真夠閑的……我作勢要拿,但見雲起不大願意給我似的,便趁機教育他,行佛向善,你得做善事得普度眾生,佛才能保佑你。雲起被我感化,將整個籃子都給了我,我甚是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