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在我終於適應了魏王的待客之道後,他卻已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離開了,據說是陪著雲起的娘一起放羊去了。雲起這一家子,確實有些與眾不同,比如他爹一邊與我說話一邊吃豆子還一邊放屁,卻依然神態自如地好像此屁是從天而降一樣;比如雲起他娘有一次帶著繈褓中的雲起逛街,結果把雲起忘在成衣鋪子,自個兒抱著一套琉璃百褶裙回家;比如雲起不是親生的……
雲起不是親生的??!
雲起他爹說這句話的時候仿佛就像在說“晚膳菜不錯”一樣淡然,這難道不應該是整個王府的禁忌密諱嗎?話說當時魏王夫婦年事漸高卻一直沒有孩子,而夫妻倆又伉儷情深,不願納妾,是以從遠房親戚那裏過繼了一個孩子,就是雲起。我咂舌,這魏王還真不是一般的人,過繼孩子一事毫不避諱,府上熱熱鬧鬧辦了三天喜宴,連當今皇上都被感染的十分喜氣,親筆賜名“珩”字。
我打算委婉地試探一下雲起對此事的看法,於是找了個合適的機會,拍了拍雲起道:“雲起你爹說你不是親生的啊!”
雲起懶懶地抬眼看我,疑惑道:“你不會才知道?”我點點頭,之前也沒人與我提起過此事啊。由此觀之,人們口口相傳的從來都是那些自認為隻有自己知曉別人又不知曉的秘聞,一旦某件事敞亮開來,人們反倒覺得索然無味,是以清晏王府的人估計覺著此事沒有拿來用作飯後談資的價值。
魏王走的那天鄭重其事地跟我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問我在清晏王府有沒有感覺到四個字:賓至如歸。我啞然,賓至如歸的前提是得先知道什麽是歸,然我從來就不知何為歸處,又怎麽體會賓至如歸。這第二句話,就顯得十分莫名其妙了,他說,願我能好好照顧雲起。
難道說……其實雲起是個智障?
總之雲起的爹就是在我毫無防備之下跟我嘮了一場刻骨銘心的家常,又在我還沒來得及好好道謝與說再見的時候匆匆離開,這讓我深深覺得,人生就是一場關於告別的行程。我將這種難受的感覺說與雲起聽,結果雲起瞥了我一眼說:“你隻是因為我爹走了,沒人幫著你頂我的嘴,心裏不舒服罷了。”
雲起真是一針見血。
首夏猶清和,芳草亦未歇。近些日子天熱了起來,雲起看我整日無所事事,不是看話本子,就是喂魚和看話本子,所以表示可以帶我去一個普通百姓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的地方參加宴會,皇宮。
我低頭默默看了一眼手中講後宮風雲的話本子:瘋瘋癲癲的婉妃麵目猙獰道:“皇宮這個地方,進來了便再也別想著出去!”
我揉了揉眉心,道:“雲起,你來的真不是時候……”
雲起:“……”
他彎腰拾起我手中的書看了一眼,又歎了一口氣合上書在我頭上敲打了兩下,笑說:“這回,你怕是躲不過去了。”
說著,他從懷裏掏出一張請柬遞給我,金燦燦的,一看就是出自皇家之手。我打開一看,我的名字果然醒目地印在一個角落,讓我十分之惶恐又莫名其妙。但話又說回來,這其實也算不上什麽奇怪的事,一般諸如此類的皇宮宴會都是允許王公大臣們的家眷參加的,無非就是圖個熱鬧喜慶。
可我畢竟隻是府上的客人,會不會略顯尷尬……
雲起瞥了一眼請貼上列滿了密密麻麻的家眷名字,認為我的擔心十分多餘。“聽說,宴會上有前來朝拜的南詔國公主和使臣,你近日裏研究的話本子裏提到的雙生蠱術,就是從南詔那裏傳來的。還聽說,南詔最有名的蠱師也隨公主一起來了長安。”雲起躺在太師椅上邊翻著我的話本子邊說道。
“我要去!”我趕緊答道。
麟德殿,是皇上舉行宴會、觀看樂舞和宴請外國使節的場所。我隨著雲起一同進宮,在大殿落座。本來我在懷裏藏著話本子,打算尋個安靜角落,要是宴會沒看頭還能攻克幾個本子,可恨的是雲起人氣頗高,被安排在比較靠前的位置,位於雍王下座,對麵是南詔國公主和使臣,我也隻能憤憤然跟著落座。
第一次進宮,我秉持著少說話多觀察的原則,當然重點還是多吃多喝這樣的原則,我小心翼翼舉起麵前的銀高足杯,放在嘴邊抿了一口酒,雲起問我如何,我想了想說一般,皇宮裏的酒雖是頂好的,隻是與師父的翁頭春比起來,就遜色很多。雲起挑眉:“穆老先生釀的莫非是天宮裏王母娘娘喝的瓊漿?”
我解釋道,我手中的銀高足杯,五曲形,深腹,圈足,普通人是見不上這等器皿的,是以我拿在手上,總擔心一個閃神,就磕著碰著它了,那麽我喝的時候心思便不在這酒上,而在於盛它的器具。但是我偷喝師父的翁頭春時,是自己親手挖出來解封,直接抱著壇子一飲而盡的,既付出了勞動,又享受此番勞動成果,酒當然就會好喝。
雲起用折扇敲敲我,笑說:“淨胡扯。”
我剝了一粒葡萄放入口中,欣賞起南詔舞曲,曲罷,兩國領導人物互相吹捧寒暄,南詔公主提出一個建議,說是為促進兩國友好,不妨請我朝才學淵博之人一起探討探討學問,剛巧使臣這裏有幾個疑惑想要請教。通常這個時候那些來朝拜的小國都會設計一個自己擅長的領域以試圖壓倒對方,讓對方覺得沒麵子。我真心覺著這樣的想法十分幼稚又無理取鬧,你贏了比賽不照樣還得朝貢嗎?
皇上一拍大腿連聲說好,並命雲起上大殿中央來,與使臣作答。我夾菜的筷子抖了抖,雲起看起來明明很沒有文化好麽……好在雲起還有些自知之明:“臣才學疏淺,不敢賣弄於朝堂,不過,臣力薦一人……”
於是,我就這樣在眾人複雜、疑惑又期許的眼神中被推上了戰場。南詔使臣站在我與雲起對麵,揖了一揖,準備開始出題。那公主又跑出來說話,說如果我未作答上來,便要接受懲罰,在我身上取走一樣東西。……這些人是不是有毛病,就不能各自安詳地吃吃喝喝然後回寢殿獨樂樂嗎?
雲起風韻流轉,淡淡笑說:“聽聞南詔使者廣才,在下亦有問題想要請教,不如這樣,我們每人各出三個題目,若是使臣答對三題,便應南詔公主要求,若是葉姑娘答對三題,公主便送我一樣東西,如何?”那個南詔公主滿臉暈紅羞羞答答問雲起要她的何物,雲起但笑不語。
我疑惑,不知她還沒喝酒怎麽就給醉上了。半晌,她見雲起不回應可能有些尷尬,轉而問我,要是一道題都答不上來當如何,我正冥思苦想,但見雲起大言不慚道:“如此,在下就砍斷一根手指。”
雲起很顯然過於自信了些,我有些擔心,他不要臉慣了,但我還是要臉的。然,現在已經不是要不要臉的問題了,這已經上升到了要不要命的絕對高度。我偷偷告訴雲起,其實我很緊張沒有什麽把握的,雲起也偷偷告訴我,他方才又沒說要斷誰的手指。我在心中豎起大拇指,果然還是雲起最賤!於是,我偷偷地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