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進了禦花園,皇上正坐在湖中一亭中品茗。我因著沒學過宮中禮儀,有些緊張,不過好在皇上並未為難於我,嘴上噙著笑讓人看座,難怪百姓們都說帝雖多疑,卻也仁慈。
我戰戰兢兢地坐在一個離皇上比較遠的位置,屁股還沒暖熱,隻聽皇上與雲起談了幾句朝堂政務,又笑眯眯轉頭看向我,道:“筠兒啊。”這麽慈祥的稱呼您當真是要嚇死我,我渾身顫了一下,身子一個不穩栽倒在地上。
皇上:“……”
我起身拍了拍塵土,尷尬道:“這個……凳子太滑。”
穿著明黃龍袍的人似乎並未在意,看了我一眼站起身來走至亭外,微微感歎道:“又是一年繁花盛開時,穆老頭子身體可還硬朗?數年未見,朕倒是有些懷念與他把酒言歡的日子啊!”
什……什麽?雖說師父總愛出風頭,時不時顯擺一下自己的一身絕技,但也總不至於蠢到來皇宮裏顯擺過吧。此刻我的內心雖驚得萬馬奔騰,但嘴上還是趕緊回道:“師父一切尚好。”
皇上負手而立,雖已年邁,但一代君王的威嚴之氣仍然使我大氣不敢亂喘,他回過身來麵色平和道:“這穆老頭啊,當年在太醫署便是個不拘的性子,如今教的你倒是與他有幾分相似。”
太醫署!在我來京城不到半載的時間裏,師父那不為我知的一麵如驚濤駭浪般一次比一次更加凶猛地向我撲來。一直以來,我隻當他是神經兮兮的怪老頭,如今他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為太醫署裏的太醫令兼聖上閨中密友,這讓我實實不知該如何評價他。
突然記起有一次尚書府千金向我提及過一位頗有傲骨的穆太醫,沒成想此人真的是我師父。
皇上說著坐下身子拿起茶盅抿了一口,又開始拉家常:“你師父,自己的輕功練得不成氣候,倒不知沾了哪門子福氣,把你教的甚是不錯。聽說,你的踏雪無痕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了?
“……”這都聽誰說的。
踏雪無痕,在輕功流派裏被江湖人士稱為“絕”,說白了,就是輕功界的“小霸王”。我心道,皇上難道是在暗示我去君華山取藥一事他已知曉?
“咳咳。”他見我愣在一旁,有點尷尬道:“朕隻是好奇罷了,隨口一問不必緊張。”
皇上您是得多無聊啊,國事家事天下事明明一浪接著一浪向您滾滾而來,您這什麽心態啊竟然會關心一介草民的輕功好不好。
皇上又輕咳了兩聲,似乎也覺得自己有些正事不足斜事有餘,便岔開話題與我聊起師父來。
我從不曾想過,師父年輕時竟然與皇上如此交好,隻是當年發生了何等難言之事,師父這八年來對我閉口不談。
這時,突然一個聲音不遠不近地傳來:“參見父皇,不知父皇喚兒臣前來何事?”
我抬頭朝那聲音的源頭看去。一雙丹鳳眼,三分邪魅,七分不羈,身姿凜然,看起來年紀應是與我相仿的,卻一副萬事不懼的模樣。
“老七啊,你剛回京朝堂諸事不明,還要多向你二哥和珩兒請教才是。”
“兒臣謹記。”他點頭應下,又看了一眼身旁的雲起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七皇子醴義雲,德妃之子,其舅爺乃三朝元老,先皇在位時封為郯國公,在朝中極具威望。當年黃河決堤,澇災頻仍,年僅十四的七皇子當著朝野上下,痛斥文武百官辦事不利,並請求親自督建河渠,將黃河澇災治理的井井有條。聖上大悅,封為奕王。
七皇子去年立春前後奉了皇命去土番邊境一帶督辦修建防禦一事,安撫民心。督辦有力,近日剛剛回京。
皇上有軍務要與雲起商討,命七皇子站在一側旁聽,於是我這個外人被迫帶到湖邊泛舟遊湖……
我暈暈乎乎地坐在船上,實在不明白那些文人墨客們是怎麽一邊忍著暈到想吐的衝動,一邊仰首吟詩作對,想想真是太風騷了。劃船的小侍衛盡職盡責地埋頭苦劃,不一會兒就到了湖對岸,我趕緊起身下了船,雙腳實實地踩在地上!
我衝著身後的婢子招了招手,苦唧唧道:“還是別坐船了吧,咱們繞個圈走著回去?”
那小婢女掩麵一笑,帶著我從小道往禦花園走去。走了一會兒,前方突然出現一條岔路口,我看右邊的景色更好一些,便拉著她往右麵走,沒走幾步就被前方一座宮殿擋了去路,我伸長脖子望了一眼,看著像是個無人居住的荒廢破舊的寢殿,可這裏應該不是後宮的範疇才對,怎麽會有寢殿?
我回過頭正要問她,那小婢女卻是已經睜大了眼睛說不出話來,像是見了什麽鬼怪一類可怕的東西,拽著我拚命往另一條路上跑,直到再也看不到那座宮殿她才放開我的胳膊,停下來大口喘著氣。
我被晃得一頭霧水道:“怎……怎麽了?”
小婢女四下打量一番看沒人,才壓低聲音道:“實在對不住姑娘,我不知道那小道竟是通向那個地方……那是北辰宮,是個禁地。”
皇宮裏有個禁地多正常。“左右又沒人看到,你為什麽一副見鬼了的模樣?”
“這宮殿陰陰森森的,私底下又流傳出許多跟它有關的傳說,誰聽了都忍不住要打個冷顫,更不要說站到跟前了。據說這宮殿當年費了很大力氣修好,卻從不曾住過人……”
“那修建它做什麽?”
“這我就不大清楚了,聽嬤嬤們說這是給逝去的那位北辰宮主人的亡靈住的。好像原來的北辰宮被一把大火燒了,後來就建了這個新的。”
“原來是聖上緬懷心愛的嬪妃啊。但是按理說建好之後應該悉心打掃,又怎麽任由它荒草叢生破敗不堪?”
“我也不……啊,這位貴人,快不要說了,這些事都是說不得的,誰都不準提。”她突然低呼一聲,趕緊捂著嘴巴以免自己再亂說話,逗得我直樂。
我好奇道:“皇上懷念故人,乃人之常情也,為何說不得?”
小婢女苦著一張臉看我:“我剛進宮時嬤嬤就特意囑咐過,那宮殿二十年來一直就是忌口的,誰都說不清楚裏頭的彎彎繞繞,但誰也不敢提,隻要稍稍一說我就後背發涼。”
我安慰道:“你這多半是被嚇的,沒準兒隻是皇上國事繁忙忘了還在此處建了一座宮殿,你們都太愛臆測了。”
小婢女:“……”
回到禦花園時,皇上已經擺駕離開了。雲起遠遠看見我走過來隔著柳樹的枝丫朝我笑了笑,正準備起身離開,突然七皇子的聲音輕飄飄地從花叢另一麵傳來,我看不大清楚他的神色,隻聽他說:“哥哥,我回來了。”
我一怔。這聲哥哥……似乎叫得有點不對勁兒?
我假裝被沿途的百花吸引眼睛四下亂晃,實則瞥著眼直直豎起耳朵仔細聽著,生怕錯過絲縷舊事糾葛。卻見雲起麵不改色地做足了禮節說道:“奕王此次督事有功欣然歸朝,皇上必會重賞,恭喜。”
我下意識地朝七皇子看去,他銳利的雙瞳閃過一抹失望,麵色暗了隻一瞬,隨即又笑了笑帶著些痞氣看向雲起:“你以前叫我小七的時候,可比你現在叫我奕王要讓我高興多了。”
雲起回之以似正似邪的笑容,並未言語。
這種氣息實在是太不尋常了,我既想知道點什麽,又著實害怕知道後會被滅口,所以一邊假裝抬頭看天,一邊悄悄地往禦花園外挪騰。突然身後有人一拍我的腦袋,拉著我朝宮外頭走去:“脖子舒服膩了?”
是……挺酸的。
好好一條路被雲起走得彎彎曲曲,我聽見身後隨著兜蘭花香飄過來的男子的低聲自語:“你到底是選了二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