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黑雲翻墨,白雨跳珠,六月的天兒說變就變。
我此刻正蹲在屋子裏一口一口地吐血,有時候我甚至好奇,我身上的血是不是已經快流幹了。
其實之前我都是一個人溜達去後院的荷花池吐血的,因為那裏不僅景色好,又沒人發現,也不會留下任何痕跡,這多多少少能讓我心裏舒坦一些。但近日陰雨不斷,又是菡萏香銷又是翠葉殘的,實在不便再去荷花池叨擾了。
於是我想咯血的時候,都要盡量避開人多的地方,尤其是雲起。但世間諸事,總是事與願違的多,我越不想在身體極為虛弱的時候碰上他,事實上就越發會被他撞個正著。
今日我一邊興致勃勃地看著關於采蓮女的話本子一邊蹲在痰盂跟前,準備隨時為它獻上一口老血,誰知雲起剛好推門而入,我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臉色不太好,這才突然一下子意識到我又光著腳踩在地上了,我趕緊站起身子往榻上去,卻因為一下子拾起地太猛導致眼前一片漆黑,胸口突然湧上一股腥氣的熱流,似乎完全不受壓製,噴灑在雲起的衣襟上。
等緩過神色來我已經被雲起放在榻上塞進了被子裏,這是我恢複記憶以來他第一次看到我吐血。
我有些不知所措,伸手胡亂地抹了抹唇邊的血,看著雲起衣襟處那抹鮮紅一股腦道:“我隨口一噴,沒想到還挺有水墨畫的感覺。”說完又覺得方才的話輕浮無理了些,遂尷尬道:“你要不要換件外衣?”
他並沒有絲毫要理會我的意思,隻出去打了熱水回來,輕輕擦拭著我臉上手上的血跡。
我知道,他又生氣了。
平日裏我身體不舒服的時候總愛躲著所有人,就是怕看到他們又擔憂又生氣的模樣,尤其是桃子,每每都會氣得跺腳,怪我對自己的身體太不上心,雖說這又不是我能控製得了的,但事實上我也不敢反駁些什麽。就連師父那樣的人,看到我吐血都會鐵青著臉不說話,有時候我也分不清楚大家到底是在氣誰,又或者隻是不知道該去氣誰,但我的確是一個罪大惡極的罪人。
自我生病以來,雲起三日一大氣、兩日一小氣便是必不可少的,因此我三日一大哄、兩日一小哄的規矩也必定是不能少的,我倒不是怕他,隻是有些擔心他總這樣神經緊繃著,難免會老的太快,有礙觀瞻,所以才肯花些心思哄哄他。
我歎出一口氣來,抿了抿有些發幹的嘴唇,小聲喚道:“雲起。”
半晌無人答話。
“雲起。”
“……”
“雲起。”
“……”
“雲起,我保證以後會更加努力喝藥,呶,”邊說邊隨手搬過一個木桶示意道:“每日喝一大桶怎麽樣,我瞧著這桶就不錯,就用它了,也保證再也不光著腳踩在地上……你別氣了。”我放下桶,雙手合十真誠道。
隻不過雲起這種脾性十分不好伺候,他依舊不言不語的,跟我欠了他幾兩銀子還賴賬不還似的。
我拉過他正在為我暖腳心的手撓了幾下,歪著頭看他:“你怎麽都不笑,不覺得很癢嗎?快點笑。”
他這才抬眼看了我一眼,以前在長安城的時候我們總玩這個,不知道當時他用的什麽法子會讓人手心變得很癢並忍不住哈哈大笑。但我每次撓他他都能麵不改色,後來我覺得他這樣有點不尊重我的意思,會讓我很沒有麵子,再之後雲起被我撓了手心都會很配合地假笑幾聲。
他神色好了一些,掖了掖我的被角和衣躺在我的旁邊,我眨了眨眼,打趣道:“公子麵若謫仙,形如君子,怎麽卻做登徒子的事?”
他這才願意和我說話,挑眉道:“哦?姑娘且說說我做什麽了?”
“你都躺在姑娘家閨房了你還想做什麽,淨毀我名節。”
雲起側著身子用手肘撐著頭,反駁道:“姑娘何出此言?我躺在我未過門娘子的榻上,這關登徒子哪門子的事了。”
我不服氣:“你也說了是未過門的,那就代表我還是黃花大閨女。”
他思考了一瞬,點頭道:“嗯,姑娘此言甚是有理,那看來得趕緊過門了。”
“……”嗯?我好像不是這個意思。
不過話說回來,其實我也很想做雲起的妻子的,以前身體好的時候,覺得這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可如今我成了這副模樣,再去想這樣的事情未免有些過分,我不想成為雲起的枷鎖,人不能太自私了,不能什麽好事都占盡,這一生總是會有很多不如意,才能襯托出其他的好。
前路茫茫,未來不可期,結果或許也未能遂我心意,但我想要雲起一直都好。
雲起見我半晌不說話,輕輕推了推我:“怎麽,看不上我這個糟糠之夫想反悔了?”
“……”我一時語塞,這都什麽跟什麽。
見我不答,他突然臉色垮了下來,像個小孩子一般不依不饒道:“那你願不願意嫁給我?說你願意,快說。”
“……”好幼稚,我不說。
“說你願意。”他轉過身來在我嘴唇上啄了一下,也不笑,隻無辜地看著我。
我知道他在執著什麽,抬手順著他的墨發摸去,眯眼笑道:“嗯願意,願意做雲起的妻子,願意與你好好過完這一生。”
屋外桃花早已謝了春紅,夏雨匆匆,他如釋重負地笑了,冰涼的唇瓣向我覆來,急促又紊亂,惹得人思緒紛紛擾擾。
我突然就很想祈求上天,能不能讓我留在這人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