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我似乎一直在做一個夢。
夢裏我聽到有人一直喊著我的名字，可睜開眼卻看不清前路，隻能迷茫地順著聲音的方向向前飄去。
為什麽我是浮在空中的？
正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突然看見對麵走來一黑一白兩道身影，似乎是潛意識使然，我向他們招了招手，脫口而出：“大白小黑！”
那抹熟悉的白影身形一頓，愣了片刻，又笑著朝我走來。我看見他腰間別著一根十分晃眼的招魂幡，一些不屬於人世間的記憶撲麵而來……
我心裏突地“咯噔”了一下，上次離別時大白的話猶如昨日，想必此次是我大限已至，大白小黑前來應是要接我入輪回之道的，一時間我竟然說不出任何話來。
大白倒還是那副溫溫和和的樣子，抬手碰了碰我：“小葉，沒成想你還記得我與小黑，這可真是難得，一般情況下被我抹去記憶的人第二次入這方之境，絕不會記得以前來過這裏。”
說實話，我真的不知道我是個什麽心情。
同樣的魂魄離體，同樣的故人，同樣地還能看到屋內榻上躺著的那個“我”，和一言不發的雲起。我明明一直都清楚自己是個將死之人，也做好了全身而退的打算，我以為我完完全全接受了這個事實，到頭來卻還是存了想要活下去的貪念。
我終究是舍不得就這麽死去。
方外之境，雲起輕輕喚了我一聲，見無所回應，便自顧自地將我抱回屋裏的榻上，一遍又一遍地理我額前的碎發，師父從外麵匆匆忙忙地趕了回來，後麵還跟著嘴唇發青的言清，他抱著一堆我叫不上名字的丹藥，咬著牙看向榻上一動不動的我。桃子掉下了豆大的眼淚卻狠狠掐著手心忍著不敢哭泣……
我閉了閉眼，實在覺得老天真是壞透了，這樣難過的場景，為何還要我看第二次？
大白似乎感受到了來自我身上的源源不斷的悲傷氣氛，終於停止了方才哼唱著的旋律歡快的冥曲，一臉疑惑道：“小葉，你不開心嗎？”
旁邊的小黑白了他一眼，替我答道：“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大白認認真真地點頭：“我就是沒看出來才問的啊。”
“……”
我幽怨地斜了大白一眼，鬱悶道：“你自是活得長久了，對這生死沒什麽感覺，可我不同，現在要實實在在的死去，那自然是要狠狠地難過上一陣子的。”
大白聽後思考了片刻，像是理解了我的樣子，道：“人死不能複生，下了碧落黃泉，喝了湯過了橋便與生前一切再無瓜葛，難過哭鬧也都是人之常情，隻不過……”
他頓了頓，又看著我道：“你又沒死，你難過個什麽勁兒？”
“……”他！說！什！麽！
我睜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望著他：“……”
心髒不由得撲通撲通地狂跳，我知道大白從不開這些生死的玩笑，他不在意生死，故而也不會覺得這有什麽好笑的，既然他如此一說，必然是有此間的道理。
我聲音顫抖著試探道：“你說什麽？”
此時我不敢看他，怕他當真說出諸如“我在同你開玩笑”之類的話，但又忍不住偷窺他的一舉一動，我想，如果可以活著……
活著，多麽美好的詞啊，一直以來，我想都不敢想。
大白低頭左摸摸右摸摸，在身上翻了好一陣子，突然想到什麽似的一拍腦袋，轉頭看向小黑：“快將生死簿遞給我，我記得在你胸口取完暖順手仍在你懷裏來著……”
小黑臉一紅，別過頭去將本子扔給了他。
我：“……”
大白這個人真的是和雲起有的一比，經常說出來一些驚人的話卻絲毫不覺得別扭，更不要提害羞二字了，他翻看著生死簿，指著一頁衝我道：“你看，你的名字不見了。”
我盯著那一頁白茫茫的紙：“……”
半晌說不出話來。
突然心髒一下子變得平靜了起來，我偷偷地呼了一口氣。
一向沉默的小黑難得開口：“你的命理被改了。”
我一驚，卻不明白這是個什麽意思，愣愣地盯著小黑的唇角等待下文。卻是大白接過話來：“原本湯山落崖會死去的人是醴雲起，但因為你替他擋了此劫，所以死的那人換成了你，命理改了一次，後來因你進宮偷取兵符，冥冥中又替雲起擋了一劫，因此命理又被改了，改了兩次。”
我嘴叫一抽，想起幼時夫子教的算術有“負負得正”一說，便問道：“什麽意思，我這是死死得生了嗎？”
小黑：“……”
大白笑道：“就是你不用死了的意思，小葉，恭喜你啊。七皇子刺在你背後那一劍，雖猝了劇毒，卻是和你體內的毒素相克的，所以兩相抵消啦！你剛吐出了淤血，身體已無大礙。”
我依舊沒有回過神來：“……”
大白似乎很是替我開心，繼續說道：“我與小黑此次前來就是告知你此事的，小葉，既然這次用不著死了，那可要一直好好活著才好。我二鬼還有急事辦理先走一步，唔……就祝你餘生平平淡淡，不再經曆任何磨難吧。”
說罷，他揚手一翻招魂幡就要離開。小黑示意他略等片刻，朝著我道：“祝你……壽終正寢。”
大白：“……”
我微微揚起臉笑了起來：“嗯！”
招魂幡一起，關於大白小黑的所有記憶就此一一抹去，一切將重新來過……
臨走時大白告訴我，要想身體完全恢複，須得一味藥材，那藥材隻有皇宮才有，否則隻能病懨懨度過餘生，我不以為意，能活著已經萬幸了，誰還會去計較怎麽活著，一切且隨緣吧。更何況他在虛境裏說的這些話，待我醒來之後絲毫也不會記得，真不明白他為什麽要說。
大白也覺得自己的話十分多餘，讓我不要放在心上。
我在大白揚起的招魂幡畫出的通道處緩緩進入自己的身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