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我似乎剛從一個清晰的夢裏掙脫開來,仔細去想又什麽都不記得,睜開眼睛,還未緩過神來,便看見師父正坐在榻前用一根油亮油亮的銀針紮我左臂,邊紮邊抖著腿興奮地不能自已,我簡直要懷疑他是不是瘋了!
我顧不上有些疼痛的背部和昏昏沉沉的腦袋,猛地一個翻身抽出胳膊躲向牆角,警惕地看著他道:“你……你究竟是何人!”
師父並沒有料到我突然轉醒且還翻了個身,嚇得他一個哆嗦跌在了地上驚愕地看著我,手上還保持著紮針的動作。
好吧,如此蠢……咳,看來是我師父無疑了,我鬆了口氣。
我有些鬱悶道:“師父,你紮我……那麽開心的嗎?”
師父瞪了我一眼,起身檢查了下我的脈搏並無大礙後,才隨便拍了兩下衣服上的塵土,又恢複了方才那股子興奮勁兒,手裏拿著兩根銀針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嘿嘿,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看到沒,筠兒,你看到沒?”
我一臉生無可戀:“看到了,求你別再紮我了。”
師父並未理會我的話,拍了下我的後腦勺大笑道:“為師一早就知道,你是個走狗屎運的。”又在屋子裏繞來繞去,自顧自嘀咕:“難得高興一回!過幾日就把這一年攢下的銀子給小桃紅拿過去,老子我又有人養老送終了,哼,才不需要這些身外之物。算了算了,明天,還是明天去好了。”小桃紅就是君華山腳下桃花鎮的藺三娘,那是師父對她的愛稱,這稱呼足足惡心了我好一陣子。
跟師父待的久了,我已經習慣了這種跳脫的思維,並且連蒙帶猜地從他話裏隱隱知道了個大概情況,頓時感覺胸口處火熱火熱地,心髒在強有力而又急促的跳動著。師父依然保持亢奮且激動地不像話,我拽著他袖口的手抑製不住地抖動,但最終還是強迫自己鎮靜下來:“到底怎麽回事?”
師父不語,神神秘秘地搬來一盆花,指了指左手的銀針:“這個,是嗜血花蕊的毒,”又示意我看下他右手上的銀針:“這個,是七皇子劍上的毒。”
說罷他將左手的銀針刺入根莖中,花葉慢慢地有點卷巴,並開始發黃,這時,他又將右手中的銀針刺在了同一個地方,那盆花上的葉子竟然奇跡般的逐漸變綠又活了過來!
我大喜過望:“這是……以毒攻毒!”
師父笑道:“對啦!此前我一直在尋找能解瓊花玉釀的方子,雖偶得幾個偏方,卻是不適合治你這種毒性深入骨髓的情況,後來偶然一次聽小桃紅……咳咳,聽藺三娘說了以赤膽之毒或許可以攻你體內之毒,赤膽毒性極強,在你體內與瓊花玉釀的毒相克相殺,隻要用量精準,便可以毒攻毒,隻是一直苦於找尋不到赤膽的下落,誰知這次竟誤打誤撞……你果然是個幸運的家夥,不枉師父平日裏給你求的那些護身符……”
他說的那些醫術方麵的東西我一句也沒有聽懂,但我知道,我……大概是要真真切切地活過來了!
近一年的病痛折磨,擔驚受怕,和所有人憐惜的目光……終於他娘的結束了!
我拽著師父的衣袖大聲哭了出來,口齒不清道:“師父,你以前告訴我這世上最美好的詞叫做混吃混喝,我信了十八年,一直認為十分有理,可現在突然覺得,這世上原來還有更好的詞。”
師父難得沒跟我抬杠,順著拍了拍我後背道:“嗯,那你說是什麽?”
我抬眼抹了抹眼淚花,看向門口定定站立的雲起,又哭又笑道:“劫後餘生。”
雲起從光暈裏向我走來,我已經記不清這是他第多少次步伐沉穩地,一步一響從光裏而來。
在下醴珩,敢問姑娘可姓葉?
我喜歡的那個人啊,從很多年前就開始喜歡了,第一次見就喜歡了,已經喜歡很久很久了。
等戰事一平,我就接你回來,這些日子,你好生安分著。
小汐,我好想你……你要撞死你未來夫君了。
我願你這一生事事順遂,不苦不驚,不再四下漂泊,不再惶恐何為歸處,從此平生所曆皆有我,有我之地定安然。小汐,你願意身穿紅裝與我行過三書六禮,喚我一聲夫君,然後與我一世安好嗎?
你明明知道,我從來都不知道能把你怎麽樣,你就不能可憐可憐我嗎……
筠兒是你,梓汐是你,小兮也是你,餘生歡喜,全都是你。
一幕一幕,往事曆曆在目……
今夕何夕,何等幸也,見此良人。
幸好,我們都還安然無恙地站在這裏。
我突然出聲道:“你別動!”
他驀地愣住,似乎是被我嚇了一大跳,邁出的步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神色複雜地看著我。
我從榻上跳下地,光著腳一路跑過去,迎著光張開雙臂撲在他的懷裏。
不等他開口,我便搶先道:“雲起,我喜歡你,很喜歡你,一直都想做雲起的妻子,想像戲文裏說的那樣,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年年歲歲常相伴,想同遊揚州三月,一起打馬歸家,想去蜀地吃炭火溫食,我吃你看……雲起,我想陪你一起,好好過完這一生,以前是,現在也是,一直都是。”
我不敢看他,隻把腦袋貼在他胸口,說完的時候耳朵裏嗡嗡翁的,被自己聒噪得暈暈乎乎。
他並沒有像往常那樣責怪我光著腳跑來跑去,而是放肆地將我抱著,我聽到他低低地笑出了聲,道:“嗯,還有呢?”
“還有什麽?”我疑惑,抬頭看他。
這時師父整理好他的醫用箱子,抱在懷裏邊向外走邊不高興地嘀嘀咕咕:“到底是誰含辛茹苦把你養大,又是誰兢兢業業救死扶傷?一句謝都沒有,還當著為師的麵與人野合,簡直是不像話!”
“……”我腦袋不由得轟地一聲,什麽野合!!!你也太為老不尊了吧!
但我還是覺得有些愧對師父,便想著跟上去恭維幾句,不料雲起死死地用胳膊裹著我不讓我動,似笑非笑道:“你想陪我做的事就這麽一點?”
“當然不止。”我擺擺手正要列舉出更多更有趣的事情來,比如我去偷京城外清風村那個大嗓門劉媒婆家院裏的大烏雞時,他負責給我放風什麽的……還沒等我開口,雲起卻先我一步出聲,用最溫潤得體的嗓音說著最風流的話:“敢問葉姑娘,兒女成群安排在什麽時候?”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