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我回來了
幾日後, 容歸臨和幾位將軍商討出破城之法,又請了軍營中的天氣預測官, 將破城之日定在三日後的子時。
臨行之際,尚有一些時間,薑綿棠給容歸臨穿好鎧甲, 她指尖輕撫他的臉, 心裏有千言萬語想說,最終卻隻化為一句:“我在這裏等你回來。”
其實還有一句她沒說出口:你若回不來,我自會隨你而去。
容歸臨沒看到她垂下眼眸時, 裏麵閃過的一抹決絕,他摸了摸薑綿棠的額際,笑道:“別擔心, 此次必勝。”
他的語氣輕鬆,仿佛上戰場和出門散步一樣稀鬆平常。
薑綿棠壓下心裏的擔心,抬起頭, 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我自然是信你,隻是這畢竟是打仗,我是你的妻子, 定是會擔心的。”
容歸臨笑著不回應,捏著她的下巴, 就吻了上來。
氣息急促,熱血澎湃,吻得薑綿棠的心神全亂, 隻剩下容歸臨那微涼的唇在她的唇上撕磨,火熱的舌發起了不容拒絕的進攻。
薑綿棠避無可避,隻好全力迎上,不消片刻,她的腦袋就暈了,迷迷糊糊地跟著容歸臨的節奏走,直到鄧杞的聲音在外麵響起,她才陡然清醒過來。
“殿下,軍隊已經準備好,殿下可要啟程?”
薑綿棠一驚,登時往後退了些,兩人的唇就此分開,卻還牽出了一點曖昧的銀絲,薑綿棠的臉刹那緋紅萬千。
“等我回來。”
容歸臨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句,旋即拿起桌上的頭盔,大步走出去,而薑綿棠則緊緊盯著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夜色中,她才放下帳簾,回到營帳中。
這場戰爭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晚上。
中途,嘶吼聲、叫喊聲不斷從營帳外傳來,薑綿棠幾次三番想出去看看,卻又想到上次差點遇襲,又斷了念頭。
這一天一夜是薑綿棠度過的最慢長的一段時間,焦慮、不安以及各種情緒輪番碾壓著她的心、她的思緒,每當外麵有傷兵返回,薑綿棠都害怕極了,就怕容歸臨被抬進來。
天色漸暗,黑暗像一隻野獸,將西邊的晚霞盡數吞沒,黑洞洞的天空中一點星光都沒有。
遠處的嘶叫聲逐漸變小,營帳內燭火跳動,所有人都在等一個結果。
如今還沒有哀訊傳來,想來這場戰役大概率是勝了。
突然,燭火狠狠跳動一下,屋外一陣響亮且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報!太子殿下率軍歸來!洛城被攻破!”
霎時間,外麵歡呼聲尖叫聲升騰起來,就連那些受傷的士兵們都掙紮著想起來一起慶祝一番。
所有人都知道這場戰爭意味著什麽,隻要攻破洛城,波尼國就不堪一擊了。
知道這場仗打贏了,薑綿棠一直提著的一顆心也算放下了,她跟著那些將士們一起迎接士兵們的歸來。
遠處,月光與星光交相輝映,容歸臨騎著馬,帶著大部隊緩緩而至,一身銀甲在月光下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即使一天一夜未睡,他臉上也無半分疲憊,反是一派意氣風發。
看到他的一瞬間,薑綿棠的眼淚簌簌地流下,但她卻並不感到悲傷。
容歸臨在薑綿棠麵前下馬,把手套摘下,輕輕地幫她把眼淚擦去,眼眸中的溫柔與疼惜幾乎要溢出來。
“我回來了。”
就這四個字,讓薑綿棠的眼淚更凶了,她抽泣著低聲囁嚅:“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後來,薑綿棠被送進容歸臨的營帳,而他連衣服都沒換就進主賬和將軍們商量接下來的對策。
薑綿棠緊繃的神經算是鬆開來了,她本想等容歸臨回來說說話,可沒想到困意來的那般洶湧,不過坐下片刻,她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再次醒來時,她人在床上,而容歸臨則躺在她身邊,呼吸均勻。
薑綿棠側過身,用手肘支起腦袋,也不敢吵醒他,隻能一手隔著空氣細細地描摹他的臉。
自她來邊疆,她還沒有這樣仔細地看過容歸臨,他總是很忙碌,回來時她已睡下,等她醒來,他卻已經出去忙碌了。
這麽久的沙場生活,給容歸臨帶來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
薑綿棠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容歸臨時,那一身的病氣令她心驚,可如今那些羸弱之氣已經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健康與堅毅。
但他身上的味道卻始終沒變,依舊是雪山之巔的清冽氣息。
看著看著,薑綿棠又睡了過去,待她醒來,容歸臨已經在書桌前看書了。
睡得時間長了,頭就有些暈乎,她坐起來緩了一會兒,才迷迷糊糊地問道:“你什麽時候醒的呀?”
容歸臨放下書,走到床邊,伸手揉了揉薑綿棠有些淩亂的頭發,“醒了有半個多時辰,餓不餓?”
開戰以來,薑綿棠沒心情吃飯,現下剛醒來自然有些餓了,不過也不著急吃飯,薑綿棠往床邊挪了挪,伸手環住容歸臨的腰,把頭埋在她的脖頸間,小幅度地蹭了蹭。
軟軟的身子和溫柔的動作讓容歸臨的心都柔軟下來,習慣於繃著的身子也放鬆了,“怎麽了?”
“沒事,”脖頸間傳來的聲音翁翁的,過了一會兒,脖子又被蹭了一下,隨後他聽到她說:“就是肚子有些餓了。”
容歸臨低低地笑了一聲,揚聲吩咐鄧杞送些吃的過來。
軍營裏的東西都不太好吃,即使薑綿棠去廚房給過菜譜,廚子們做出來的東西依舊差強人意,不過大概是肚子真的餓了,她也吃了不少。
飯後,容歸臨帶著薑綿棠散步,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昨天戰場上的事。
他們攻破洛城時,曲靖蘭已經帶著親衛離開洛城,逃回京都,雖然沒有抓到曲靖蘭,卻是把施家明抓了回來。
據容歸臨說,當時端和公主騎著一匹血紅的馬,手裏拿著一把長槍,她親手活捉了施家明,後者看到端和公主也不再掙紮著逃離,順從地跟著一起走了。
薑綿棠本以為按照端和公主那暴烈的性子,會當場結果了施家明。
容歸臨似是看出了薑綿棠的想法,淡淡解釋道:“皇姑隨軍而來,為的便是施家明,現下能將他活捉,又怎會讓他痛快地死去?”
薑綿棠了然地點點頭,歎息道:“皇姑是個至情至真之人,這樣的人愛得轟轟烈烈,恨也轟轟烈烈。”
容歸臨對此不置可否,兩人在軍營裏走了一圈,薑綿棠發現軍營裏人少了許多,便問了一句。
“洛城被攻下,大部分將士都去洛城駐紮了,再過一個時辰,我們也要過去。”容歸臨捏了捏薑綿棠的掌心,慢慢說道。
薑綿棠一愣,她沒想到這一層,容歸臨這樣輕描淡寫地提起,她卻感覺到微微的不適,“那洛城原來的百姓呢?”
“洛城裏的情況我尚且不知,若是曲靖蘭提前疏散百姓,那我們攻下的是一座空城。”
後半句話容歸臨沒有說出來,但薑綿棠已經懂了。
戰爭、攻城、駐紮,這些都是很尋常的事,勝敗確實是兵家常事,但受苦的卻總是百姓。
“走吧,我帶你去洛城看看。”容歸臨牽著薑綿棠往馬廄走,讓人找了一匹溫馴的馬兒。
容歸臨怕薑綿棠覺得顛,騎得並不快,他特意挑了一條較為僻靜的路,但路上還是有一些沒處理幹淨的屍體,每當這時,容歸臨就會伸手擋在薑綿棠的眼前,不想讓她看到這些畫麵。
但是眼睛雖不能看到,鼻子卻還能聞到那股混合著泥腥氣的血腥味。
當容歸臨想再次擋住她的眼睛時,薑綿棠伸手壓下了,“沒事,不用擋著,我不怕。”
比起她之前做的那個夢,這些真的算不了什麽。
容歸臨的手頓了頓,沒再擋著,卻稍稍加起了速度。
戰爭後的慘狀被一覽無遺,僵硬的屍體橫七豎八地遍布四周,是各種各樣的死狀,有波尼國的,也有大鄴的。
遠處有大鄴的士兵在處理屍體,不知是看到了誰的屍體,七尺大漢竟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哭聲隨著風聲在這片滿是屍體的土地上回蕩,薑綿棠心裏頓時升騰起一種淒涼悲愴的心情。
來到洛城,裏麵的情況沒有像薑綿棠想象的那樣兵荒馬亂,大鄴的士兵們來了以後沒有屠城,也沒有做任何傷人之事,隻是控製鎮守住了洛城。
容歸臨放慢速度,帶著薑綿棠慢悠悠地從街上走過,街上的窗戶緊緊關著,有些則是稍微開了一些,露出一雙雙害怕又好奇的眼睛。
“為什麽波尼國沒有提前疏散百姓?”薑綿棠眼睛掠過那一雙雙眼睛,竟有些不敢看了。
“他們對洛城太過自信。”容歸臨的眼睛直視前方,語氣淡淡。
他們太自信了,以為洛城是他們的保障,等到大勢已去時,他們已經來不及疏散百姓了,這座城和城裏的百姓就成了他們放棄的東西。
容歸臨調轉馬頭,去了另一條街。
這條街應該是洛城的鬧市街道,街邊還有各式各樣的攤位,但此時卻空無一人,地上的落葉被一陣風卷起呼嘯而過。
有嗚咽聲隱隱約約從遠處傳來,“好像有人在哭,要不要去看看?”
雖說波尼國敗了,但保不齊這洛城裏有餘孽以此吸引他們過去,薑綿棠心裏想了千種可能,還在糾結著,容歸臨卻已經朝著哭聲的方向去了。
薑綿棠有點緊張,以她看了這麽多話本子的經驗,這哭聲一定不簡單。
隨著容歸臨的慢慢接近,哭聲越來越大,也越來越響亮,薑綿棠聽出這應該是個孩子在哭泣,心裏的不安少了一些。
馬停在一個巷子口,薑綿棠側身望去,隻見一個小男孩縮在牆角,灰撲撲的臉上又是鼻涕又是眼淚的,偏偏哭得用力,臉蛋漲得通紅,瞧著真是又可憐又滑稽。
薑綿棠倒也沒有下馬去看,隻從隨身帶著的小布袋裏拿了些零嘴和值錢的東西扔給那小男孩,“我們走吧。”
容歸臨淡淡地瞥了男孩一眼,一夾馬肚,踢踢踏踏地往前走了,不多時,箱子裏突然躥出一個女人,一把抓起薑綿棠扔在地上的物什,抱起小男孩,轉頭往巷子深處跑。
但她沒走幾步就被兩個黑衣人攔住了去路,她緊緊抱著自己的孩子,顫聲道:“我已經按你們要求辦了!你們為什麽不肯放過我們!”
黑衣人一句話沒說,隻見銀光一閃,那個女人無聲無息地倒了下來。
小男孩驚恐地看著這一切,呆愣了半晌剛要哭喊,卻被那黑衣人一個手刀劈在後頸,旋即暈了過去。
兩個黑衣人提著小男孩迅速消失在巷子裏,而那個女人的屍體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