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揚羽2
風陵渡是黃河西段最大的渡口,這裡人來人往,除了能御劍飛行的修士,普通人和一些修為尚淺御不了劍的低級修士想去黃河以北,都要從這裡擺渡。這裡熱鬧到一點都不像一個世外高人的隱居之地。
不過高人通常都有些不足為人道的怪癖,有的喜歡清凈,有的興許就愛熱鬧。隱居只不過為了不參與江湖紛爭,不一定就是不愛跟人打交道,所謂大隱隱於市,說不定這位揚羽道人就愛這市井生活。
果然,在最熱鬧的街道,他們看到了一個「高人」。這位高人為何一望便知,因為他豎了一根高高的幡,大約一丈來長,上書「揚羽」二字,生怕別人找不到他似的。
那揚羽道人臉上有些黑,也不知道是髒的還是天生的。與其他仙門名士不同,他似乎不太注意自身形象。穿著身藍灰色半舊道袍,斜依在牆邊,那根幡在邊上杵著。頭髮不像王傳芳謝知遠那樣永遠都梳得一絲不苟的樣子。而且有幾縷髮絲散落開來,隨著風在他臉上調皮地飄動,眼睛半睜不閉,也不知是不是靠在牆上睡著了。
謝知遠和王承歡剛走過去,只聽那道人道:「來了啊,那就跟我走吧。」
見二人還有些發愣,催促道:「你們不會就想在這裡說吧?」
說罷也不等他們,獨自走了。
謝知遠和王承歡跟在揚羽道人身後,來到了一條幽靜的巷子,進了一個尋常小院的後門。
揚羽道人隨手把那幡子往牆上一扔,在小院內的石桌旁坐了,手一伸示意他們也坐下。
「小丫頭,你就是王傳芳的後人吧?」
「是啊,你怎麼知道?」
「謝家還會為了誰去滿大街地找揚羽道人?瞎子都看出來了。」揚羽道人半睜半閉的眼睛突然睜開,冒出精光,像是想證明自己不是個瞎子,「何況這名號也不是那麼響亮,除了你老爹之外,也沒幾個人知道。」
「道長,你真認識我爹?」
「何止是認識!還很熟呢!不過那都是年輕時的事了。我還吃過你的喜蛋呢,那時候你剛出生,他千里迢迢跑來,就為送兩個蛋,提到你的時候那嘴巴都合不攏。轉眼間,故人已去,你也長這麼大了。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謝知遠道:「承歡她,中了咒術,想請前輩解咒。」
揚羽道人聞言注視著王承歡的眉心片刻,說道:「把手伸出來。」
王承歡乖乖伸出右手,揚羽道人也不搭脈,而是攤開她的手掌觀了起來。
揚羽道人看一會兒便收回了手:「剛中不久吧?晚上可睡得著?」
「能睡著,但是會在後半夜驚醒。」
「涼嗎?」
「很涼。」
「這不是什麼要命的咒術,解起來不難,這更像是……給你留個東西解悶。」
這叫什麼話!有這麼解悶的嗎?他慕清風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
揚羽道人淡定,謝知遠可不這麼淡定:「可是她夜夜無法安睡,長此以往……」
謝知遠後面那「會對身體不利」幾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就聽揚羽道人道:「長此以往那就白天睡吧,也沒多大事。」
謝知遠表情一滯,還以為他要提什麼要求,便問:「道長要如何才能解?」
揚羽道人凝視了謝知遠片刻:「你去黃河邊給我撈兩條鯉魚來。」
謝知遠:「……」
「快去啊,我就這一個要求,回來就給她解咒。」見謝知遠還有些猶疑,「怕什麼?她現在又不是沒靈力傍身,還怕我這個糟老頭子嗎?快去快去,晚了不解了。」
王承歡向謝知遠點點頭,謝知遠才不情不願地去了。
揚羽道人看到小院門在謝知遠身後關上,馬上換了副賊忒兮兮的表情:「小丫頭,他對你好不好啊?」
「好。」
「我這裡有個情人咒,你要不要?萬一以後他變心,就——」揚羽道人往脖子上比劃了個刀割的手勢。
王承歡連忙擺手:「不用了不用了,我相信他。」
揚羽道人笑道:「你和老王一樣自信,不過謝家那個小子也像你爹一樣招人,成天穿白衣玉冠,就是那臉上表情有點木,不如你爹生動。你爹當年啊,那小眼神飄得……」
王承歡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更喜歡看他穿天青色的衣服。不過,前輩可是和我父親熟識?」
「你父親沒有對你說過嗎?」
「他和母親失蹤時我還太小,有些事我不記得了,不過我哥哥倒是跟著他學了一些符咒,不然他也不會讓我們來這裡找你了。」
「我和你父親相識於微末,這個說來就話長了。」
「那麼他究竟是怎麼失蹤的,你知道嗎?」
「他失蹤了,他的佩劍你們找到了嗎?啊喲,這麼快就回來啦。」
才說了幾句話的功夫,謝知遠就拎了兩條鯉魚進來,身上一點都沒被水沾濕。
謝知遠抬手講鯉魚放在桌上,說道:「前輩可以解咒了。」
揚羽道人道:「我說話一向算數,這不就已經解了嗎?」
王承歡看看揚羽道人,再看看自己,確定自己沒被施過法,向謝知遠搖了搖頭。
揚羽道人見他們不信,解釋道:「這符咒一道,尤其是咒術,不一定需要施法,你們見到的那些用符紙的,都是粗淺道法,真正的大道,以天地為符,清風細雨皆可為咒。我說解了就解了,不信回去看看,如果還有事,再來找我也不遲。」
又拿出一個半個巴掌大的扁圓石頭,對王承歡道:「本來以前就想要送給你的,哪知你爹後來一直沒有來,不知道忙個什麼勁兒!我早和他說過了,這世間這麼多人,怎麼就需要他一個人忙裡忙外了,老想著做英雄,他再厲害,也是一個人,天下蒼生用不著他去救,不聽話啊不聽話。再後來,人就不見了,想給他招個魂,也招不回來。我也是傻,這修仙人的魂啊,幾時能招回來過?我做好這東西后,一直沒機會給你,要不然這次也不會中咒,不過不中咒的話,你也不會來找我這個老頭。你可拿好了,隨身攜帶,萬萬不可丟了,普通咒術奈何不了你,說不定啊,算了,我也不希望你去做那些危險的事。過好你們的小日子就行。」
王承歡有些疑惑:「我爹娘不是因為給找我身體魂魄的破解之法才失蹤的嗎?前輩是不是知道什麼?」
楊羽道人擺擺手:「那些話也就騙騙外人,我看這謝家小子眉宇間有一股清正之氣,從進門起,這注意力都集中在你身上,也算能信得過了。你爹的那些事,你別管,也沒人管得了。」又向謝知遠道:「小子,好好對你媳婦,如果哪天聽說你對小丫頭不好,糟老頭子會親手收拾你,你謝家可攔不住我。」
謝知遠抬手躬身一揖:「自然不會給前輩這個機會。」
待兩人走後,揚羽道人站了起來,拍了拍自己的一身半舊道袍,又對著水缸里的倒影整理了一下頭髮,想讓自己盡量看上去整潔一些。
隨後緩緩走入了房間,從枕邊的抽屜里拿出一個金絲楠木的小盒子,盒內墊著上好的白色絲絹,絲絹上放置著一隻小巧到可以托在掌心之中的木偶。五官俱全,眉眼含笑,四肢修長,頭戴玉冠,身著修士長袍。左手持劍,右手舉在胸前捏著劍訣。
如果王承歡還在,一定能認出來這把木偶所持的配劍就是若離。這隻木偶不知是用什麼木頭做的,既不像烏木那樣發黑,又不像楠木那樣金光閃閃,也不似松木的那種輕盈柔軟。只從身上的包漿看得出一定是常常被人置於手中把玩,渾身各處都被盤得光滑無比。
睹物思人,終是物是人非。
揚羽道人小心翼翼地拿起這隻木偶托在掌心,對著它自言自語:「七哥,承歡她終於來找我了。你託付給我的事,我會拼了命去做。雖然知道你不會有在天之靈,但我還是想告慰你一下。不知你現在在哪裡,是不是回到了原來的那個地方。如果我們還能相見,你記得讓嫂子準備好醪糟,等我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