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的長老們悉數死於混亂後,庫珀迅速接管了百犬部落,他本就是素有威望的武士,之後控製局麵的一係列措施也是雷厲風行。
首先他將沃肯長老公開處刑,沒有給他絲毫餘地。庫珀將其定義為部落的背叛者,然後按照傳統,將他全身塗滿柏油,再從頭到腳貼上羽毛,隨後將老人帶到傷心崖頂端。部落民們一部分在懸崖頂上湊熱鬧,一部分在底下張望。沃肯被推下去的時候一聲也沒有喊,半是骨氣,半是絕望。人們說如果他能飛起來,說明他的靈魂輕而無罪。就他最後摔得血肉模糊的那個樣子來說,想必罪孽深重。
其次他集結了所有餘下相信他能力的武士,在人們麵前表明自己的立場,他將遵循部落傳統,絕不僭越曆代規定。然後將幾名眼不能視、口不能言、身體癱瘓的老人從他們的棲身地拖出來,宣布他們成為受人尊敬的長老,統籌一切事務。大屋既已被燒作平地,新任領袖們在地下水池邊苟延殘喘。
他派出信使,向其他部落通報了百犬部落發生的事情,令他們警戒瑞安尼亞人對群山的窺視,密切注意邊境發生的事態,記錄山中飛龍的活動頻率。各部盡量交換信息,若是龍之國重兵進犯,就算望風而逃也要從容有序。
最後他對希蘭度表明了充分的善意,承諾在每年春季的末尾都會舉行對聖山守衛的祭祀,將山間精魂與列位先祖神明並列,僅次於偉岸的百犬之神。
“你還是天生適合做一個『村莊』的領導者呢。”希蘭度見過這一切後,對庫珀說。
“嗬嗬。”庫珀知道希蘭度想表達的意思,臉上沒透露什麽情緒,“您聽說過山上飛鳥和山下飛鳥的區別嗎?”
“願聞其詳。”
“山上森林茂密,水果豐富,所以鳥兒也長得羽毛鮮豔,成群結隊嘰喳鳴叫。而山下的鳥兒長得又灰又瘦,毫不起眼,它們每天想的都是怎樣才能不被獵人發現。然而對於鳥本身來說,它們自己可沒有做出什麽特別的選擇……它們隻是恰好在某個特定的時間,出生在了某個特定的地方。”
“有趣。”希蘭度點點頭。
“這件禮物送給您,作為我們友誼的象征。”庫珀抱著手,往側麵略點頭。一個氏民會意,將一把寶劍送給希蘭度。
這把劍是那些背離部落的百犬氏武士們留下的,由矮人鋼打造,通體鋒利異常,長四尺五寸,顯然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利器。
“它應該有個名字。”希蘭度拿著劍比劃了下。
“‘獨狼’。”庫珀輕笑。
眼看整個百犬部落有庫珀率領,未來應該不會發生什麽惡性事件,希蘭度也便繼續自己的安排。
他讓海瑞爾薩滿找了一位矛術精湛的部落民,和自己練習長矛。雖然收獲了一柄好劍,但希蘭度仍然喜歡用聖山之鋒,畢竟這是阿比蓋爾曾經用過的武器。
除開那些經過良好教育和戰鬥訓練的武士,以及那些久聞世事的長老,大部分普通部落民都相當樸實。
部落獵人揮舞長矛,給希蘭度演示一招致命的突刺,先是往前刺出,再是迅猛上挑,劇烈抖動矛頭,腳下後退,應對敵人接下來可能的反應。
聖山之鋒長六尺一寸,說不上短,但部落民手裏的獵豬矛才是真的猛,長足有一丈有餘,他能用單手輕易地揮舞。槍頭舞動時破風陣陣,聲勢驚人。
“你叫什麽?”
“寇特。”他將矛拄在旁邊,為了避免蟲子寄生,剃光了頭發,膀大腰圓,孔武有力。這樣的男人是部落中負責狩獵的主力,一家之主。被支出來和聖山守衛練練,他還老大不樂意,總想著回去幫家人打獵。
“你對瑞安尼亞人有什麽看法?”希蘭度學著他的招式揮舞長矛,矛是部落中第二實用的武器,它的長度可以逼退野獸,讓它們不敢靠近。
“我不知道。”寇特說。
“你不知道?你從來沒見過瑞安尼亞人?”
“見過。他們有褐色頭發。”
希蘭度就這一個招式練了五六回,寇特一邊又演示了幾次,在這個過程中,他仔細觀察部落民肌肉的運動,步伐,運力的順序。然後希蘭度再用聖山之鋒嚐試,無論動作還是力度都流暢了許多。
“所以你應該對他們有看法。”
“沒有。”寇特搖頭。
“他們會攻擊你們。”希蘭度提醒。
“武士們才戰鬥。我打獵。”寇特說。
嘴上這樣說著,寇特又給希蘭度演示了一招絕活。他握著獵豬矛的末端,將長槍往左邊擺到盡頭,之後緊緊拽住它的尾部,向右側狠狠地劃去,同時手臂延伸到最長,長矛劃過巨大的弧度,覆蓋一片驚人的範圍,最後重重地砸在右邊的草地上,發出一聲悶響。他的臂力也極驚人,做出這麽大的動作後,很快又將矛握回手中,重新持在它的三分之一處。
希蘭度學著他的動作,用長矛進行特大範圍的橫掃。經過先前祭奉的儀式之後,希蘭度感到自己的身體素養大有提升,後勁對他來說還可接受,一擊可逼退諸多敵人。
“如果瑞安尼亞人打過來,你也得保護部落。”
“不。”
“那你做什麽?”
“帶老婆孩子跑。”
“跑去哪?”希蘭度讓寇特再拿出點真本事,他點點頭。
“跑去披霜嶺。”寇特給聖山守衛展示他真正吃飯的槍法,隻剩下幹淨的兩招——快速的撥,還有致命的刺。多少年浸潤在這杆獵豬矛上,部落民揮矛如指臂使。希蘭度也學著寇特的動作,一撥,一挑,一刺,一戳,腳步踏實,姿態穩健。
“披霜嶺如果也被攻下了呢?”
“去海邊。”寇特一邊指點希蘭度手上的動作,糾正他的疏漏。
“他們追到了海邊呢?”
“造一艘船。”
“他們也有船。”
“提早出發”
希蘭度不禁笑,隻是麵具擋住了他的笑容。
“我們來實戰過兩招?”
“會流血。”
“用木棍來。”
兩個人走到森林中,撿起長棍,在手中掂量掂量,之後就擺開架勢,麵朝對方。
希蘭度心裏還回味著之前的戰法,怎麽戳,怎麽撥,怎麽攔。寇特就嗷嗷怪叫,揮舞著木棍朝希蘭度衝過來了。他本人才像是一頭真正的野豬,奮不顧身、膽大包天。
“哇!哇!哇!哇!”寇特每嚎一聲,就揮出一棍,一左一右輪流往下猛劈,打得希蘭度左支右絀,連連後退。等希蘭度用木棍擋得有節奏了,寇特忽然變招,收棍往希蘭度的左肋狠狠一甩,直接命中,留下一道紅印子。希蘭度感到骨頭挨了一記重的,疼得他齜牙咧嘴,還好有麵具遮掩,否則定然顏麵盡失。
寇特嘿嘿直笑,收起棍子。
“實戰完全是另一種概念嗎?”希蘭度苦笑著。
“我要去打獵了。”寇特誠懇地說,“小孩還等著呢,大的六歲,中間的三歲,小的在春天出生。”
“打擾了。”希蘭度向寇特點頭、致意。部落民走入林中,身影逐漸消失不見。希蘭度見他走遠了,才捂著被打中的地方不住吸著冷氣。
他知道部落中不乏優秀的戰士,也知道他們為什麽不願作戰……數量太少了。對他們來說,能自保就已是天神恩賞,何談反抗巨龍的霸權。
我隻能成功啊。希蘭度心想。如果我也無法戰勝瑞安尼亞,爐嶺諸峰的失陷也不過是一代人的事情。
沒過多久,濕毛狗汪汪叫著,穿過林地,背著個玩意跑了回來。這些天希蘭度手編織了個皮包裹在狗的背上,讓它可以運一點東西來往。
“好狗狗。”疼痛幾乎被他遺忘,他打開包裹,從裏麵拿出來一個特製的菱形項墜,這是他拿一點金子問部落裏的手工匠人訂做的,可以打開又合上,木頭采用防水耐腐的柚木,項鏈部分則用青銅製成。
他把項鏈戴在脖子上,把項墜打開,然後將阿比蓋爾變成的種子小心翼翼地放進去,再將項墜扣上。它嚴絲合縫,一點也不擔心刮風下雨。
包裹裏麵還有不少東西,濕毛狗體格和力氣都大,能背很多東西。裏麵裝滿了曬幹的肉,各種各樣的漿果、樹莓,還有皮縫的水囊,以及各種便於野外生存的工具、刀具。在部落中買下這些東西,基本把他從庫珀那裏得到的金子全部用完,現在手頭通貨不多,隻剩下一些銅龍,還是那兩個瑞安尼亞特使給他買路時付的。
銅龍是一種瑞安尼亞貨幣,呈弧形,有點類似狹長彎曲的蛇,但他們非得稱之為龍,像是某種瑞安尼亞式的偏執。它們在尾部開有小孔,可以用皮繩串在一起。
祭壇那邊,已無守護的價值。他用泥板把石林上阿比蓋爾留下的雕紋記錄下來,托海瑞爾保管。餘下的,隻能等他回來了。
望向南方,啟程。
握著項墜時,他感覺像阿比蓋爾又回來了一樣。希蘭度臉上掠過一絲孩子般天真的笑容,但轉瞬間又變成凝重。
他接下來要去的地方,不適合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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