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開成二年的四月十五,晴空萬裏。中受降城城南由辰時響起的鼓角終於在夕陽西下時徹底平息下來。攻城士卒有條不紊地在撤退,城頭的守軍以刀敲盾,一邊是在慶賀,一邊又像是在歡送。王峰由城南城樓裏走出來時,天上的一輪明月已經放出皎潔的白光,觸景生情的他想起了李益的一首詩:
“回樂烽前沙似雪,受降城上月如霜。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
馬躍敗局已定,這點王峰可以從攻城士卒的精氣神上看出來。前軍將士顯然已經厭倦了自己打自己人,即便是馬躍親自持刀在河岸上督戰,士卒們也顯得心不在焉。攻守雙方甚至達成了一種默契,士卒們射出的箭不是往對方身上射,而是射向了厚實的土牆,或者是往空亂射,一邊射一邊還要關照一句:“快躲開,放箭啦。”攻城的雲梯架起來後,半天沒有人往上爬,然後被城頭的守軍從容推倒。
摔斷的雲梯抬去修補,工匠們像八天沒吃飯一樣,磨磨蹭蹭,一架梯子七八個人總得折騰半天才算完工。
馬躍也看出了這一點,仗打到一半,他就躲進了停在河麵上的座船。馬卡氣哼哼地說道:“這他媽的叫打仗嗎?比平時操練還隨意,再這麽打下去,隻怕天一黑他們就要升起篝火烤肉喝酒了。”馬躍苦笑道:”以你看,我該怎麽辦?”馬卡想了想,歎了口氣道:“還是退兵吧。咱們退了,他們該打起來了。”馬躍明白馬卡說的“他們”是指王峰和白水狐,可能還包括王麟。
“現在是騎虎難下呀。”馬躍歎道。他本來信心滿滿地以為隻要集中兵力從城南進攻,還是不難打開一個缺口的,可是當第一輪攻擊失敗後,他就意識到自己錯了。自己手裏的這支軍隊已經全然喪失了鬥誌。人心這東西就是這麽難以琢磨。剛剛還是鬥誌昂揚、視死如歸,轉眼之間就土崩瓦解了。領軍多年,馬躍很清楚軍心潰散意味著什麽,他更知道兵敗如山倒的後果將有多麽可怕。
他必須得阻止這種事情的發生。
“鳴金收兵。”馬躍終於下了決心,不等參軍校尉詢問又補上了一句,“命令退下來的各隊立即沿河布寨。”
“可是這……”堅城之下背水紮營,無疑是兵家大忌,參軍校尉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主將。
“休得多言!本將自有主張。”馬躍粗暴地打斷了參軍校尉的話。參軍校尉的顧慮並非多餘的,不要說亂哄哄地紮營很容易給敵人以可趁之機,就算是紮好了營寨,王峰也隻要一個衝鋒就能衝垮它們。但事已至此要想把主力撤下去,也隻能犧牲一部分的利益了。
城頭上,吟完詩的王峰深深地吸了口氣,將王贇、王弼叫到麵前,笑著說道:“把你們藏的酒肉都拿出來,讓大夥吃飽喝足,再休息一個時辰。今晚我讓你們出去殺個痛快。”王贇望了眼在河邊亂哄哄紮營的前軍士卒,喜上眉梢:“馬躍真是徒有虛名,背水紮營豈非自尋死路?”王弼道:“我看他並不傻,他這八成是想跑。”王贇不解:“想跑還紮營做什麽?錢糧多的燒手?”
王弼笑道:“這叫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他怕撤退時被我們咬住脫不了身,這才故意擺出這副架勢。你沒看見白天攻城的軍士們個個無精打采的,他這一退,咱們一追,那邊弟兄說不定就反了呢。”
王贇聽完,琢磨許久想不出個所以然,就問王峰:“二哥,他說的對嗎?”王峰看了眼一臉稚氣的王弼,又看了眼一腦子漿糊的王贇,笑罵道:“朽木不可雕,孺子卻可教。都快去準備吧。”
當晚亥時二刻,中受降城南門悄悄開啟,王贇、王弼兄弟率領八百精銳牙軍,突襲了河灘上的天德前軍營寨。營寨裏空空蕩蕩隻有少許守寨邏卒,見牙軍殺進來幾乎沒做抵抗就繳械投降了,一問俘虜才知馬躍和前軍主力早已悄悄地撤到了河南岸。王贇拍掌大笑:“十三好見識啊。”跳著腳衝南岸罵:“馬兒,小爺在此,有種過來跟爺大戰三百回合。”
王弼提醒他:“快看看二哥給你的錦囊裏寫的什麽。”二人出城前,王峰曾親手交給王贇一個錦囊,囑咐他在得勝之後與王弼一起啟視。錦囊裏是王峰的一道手令,二人並頭去看,不覺都是又驚又喜。王贇衝著正在營寨中搜尋器物的士卒大吼一聲:“丟了盆盆罐罐!隨老子殺狐狸去!”
白水狐在中受降城以北紮下三座營寨,三個角分別對著呼延穀、回樂寨和中受降城。彼此相距都在二十裏以上,白水狐駐守北寨應對呼延穀的馬弩。此前他已一連三次敗於馬弩之手,但他相信隻要王氏兄弟能恪守盟約,解除他的後顧之憂,自己還是有足夠信心反敗為勝的。
王峰在取得城南大捷後,便斷定馬躍已經不是自己的主要對手。他悄無聲息舉起戰刀,並忽然轉身刺向了白水狐的後心。就在王贇、王弼兄弟率軍攻打前軍營寨時,王峰親率牙軍主力出城奔襲白水狐的南寨。在此之前,王峰讓八十名軍卒趕著五十頭黃牛、一百隻羊和十五車酒到南營慰問,室韋人興高采烈地接受了物品,並留下這八十名士卒在營中飲酒。
王峰利用木馬計出奇製勝,亥時初由北門出城,亥時末便攻取了白水狐的南寨,除了趕路的時間攻打營寨隻用半個時辰。讓他略感驚奇的是南寨中都是些老弱病殘。審問俘虜後才知道,未時末白水狐發下軍令調走了寨中的精銳。
在王峰攻取南寨的同時,王麟也奉命攻取了白水狐的西寨,所用的計策幾乎和王峰的如出一轍,他得到的也幾乎是一座空寨。王麟是戌時初刻才接到王峰命令他出兵的手令,此時他已經來不及再向王峰爭辯。王峰用意很明確,你王麟必須在自己兄弟和白水狐之間選一個人。盡管王麟極不讚成王峰的這種過河拆橋的作法,但他已無路可退,隻能硬著頭皮出兵攻取西寨。
王贇、王弼兄弟依約趕到南寨時,發現南寨已被攻下來時,好戰的王贇趕到十分惱火,埋怨王峰出手太快,又怪王弼走的太慢。王弼笑道:“你還怕沒仗打嗎?白狐狸還活著,咱們能讓他活著離開天德軍嗎?”王贇一拍手道:“對呀,二哥,咱們何不乘勝殺過去呢?”
王峰沉吟道:“白水狐把精銳都調到北營去了,或許他是準備攻取呼延穀,倘若如此,我們倒是可以等一等。”
王弼急忙勸道:“不可,咱們抄了他的後路,用不了多久他就會知道。若他一怒之下棄寨而去,則中受降城北門大開。如此一來,白水狐走了,馬躍卻又活了。如今隻有趁他不備發奇兵攻取北寨,既除了狐狸又可震懾馬弩。馬躍方寸已亂,再被咱們這一嚇,說不定就一蹶不振了。”
王贇道:“是啊二哥,咱們人都到這兒了,還等什麽?不一鼓作氣殺過去,等氣泄了,說不定讓他殺個回馬槍,反把咱們滅了呢。”
王峰想到這便定下決心,當下三人合兵一處北上攻打白水狐,同時又快馬傳令王麟運動至呼延穀之南牽製馬弩。南寨到北寨約有四十裏地,眾人縱馬疾馳,不過半個時辰就看到了北寨的望樓。就在此時,王峰接到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天德副使武圭豪聯合後軍主將武圭圓發動兵變,占據了中受降城,武圭豪自稱留後。
王峰聞聽此言,禁不住“哇”地一聲噴出了一口血,頓時摔落馬下。
王贇、王弼兄弟急忙將他抱住,掐人中、壓胸口,好半天王峰才蘇醒過來。朝二人哭訴道:“愚兄真是蠢不可及,害人害己啊。”王贇以拳砸地,罵道:“武圭豪這老兒當真是該死。二哥,咱們這就殺將回去,諒他帳下那幾個人,又豈是咱們的敵手?”王峰苦笑道:“如今你我的家眷都在他手裏,如何跟他廝殺?妻子兒女倒也罷了,生養之父母,難道也要棄之不顧嗎?”王贇聽了這話恨得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
三人正彷徨無計,又有人送來書信。信是王峰生母樓圓兒寫的,樓圓兒在信中稱城中亂兵四起,傳言王峰已死,武圭豪不得已才自稱留後以定人心軍心。自己和王氏一門的後眷已經被接入牙城集中居住,讓王峰切勿掛念。王峰看完信頓時嚎啕大哭起來。
恰在此時,一支兵馬由南而來,人數約三五十人。為首一人卻是武圭豪帳下偏將梅保,他手持令牌遠遠就叫:“大帥有令,王峰來接!”
王贇聞言大怒,拉弓搭箭“嗖”地射去,梅保頓時跌落馬下,摔得鼻青眼腫。王贇拔刀便去剁他。慌的王弼一把將他抱住,叫道:“九哥休要造次!”
王贇喝道:“你讓開!這老兒都騎到咱們頭上了,還能容他嗎?”王弼道:“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咱們都聽二哥的。”
王峰上前扶起梅保,好聲寬慰。梅保此時銳氣全失,跪地呈上一封書信道:“武將軍有信給公子。”王峰拆信看過,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將軍且歇歇馬,我交代兩件事便隨你回去。”說完讓人將梅保扶下去休息。
又將王贇、王弼兩兄弟叫到了一邊,王弼問道:“二哥真的要回去嗎?”王峰道:“武圭豪拿了咱們的家眷,我不能回去。”王贇道:“二哥回去,我也回去。刀山火海我都跟著你。”見王弼低頭不語,推了他一把道:“十三,你不想回去嗎?”王弼斷然說道:“我不回去!我要去三哥那。隻有三哥平安無事,武圭豪才會心存顧忌而不敢加害二哥和咱們的家人。”王贇叫道:“如此,索性咱們都不回去。”
王峰道:“十三弟說的有理,武圭豪在牙軍裏親信眾多。我若不回去,難保不生變亂。你們都去三弟那,幫他穩住陣腳。王家的生死榮辱就全靠你們了。”當下三兄弟撒淚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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