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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結義利

  開成三年,三月初二,

  豐安下了一夜的小雨,到卯時三刻,雨停了,一派風清水冷,在內書房裏苦坐了一夜的楊昊,放下手中的筆,活動了一下僵麻的脖頸,甩了甩手,然後推門而出,冷風撲麵,空氣涼爽清新,這一夜他在忙著草擬一份請罪疏,擅自出兵河東無論如何都是一樁重罪,驛使蕭明月幾天前就到了豐安,用異常嚴厲的口氣責問楊昊是否知罪,


  楊昊沒有做絲毫辯解,攻取河東是李炎默許的,派蕭明月來問責不過是走個形式,果然蕭明月很快就暗示大總管李炎並無深究此事的意思,但李昂那邊還是要有一個交代,蕭明月讓楊昊上一道請罪疏,認錯態度要誠懇,但不要將所有罪過往自己身上攬,要著重強調出兵的不得已之處,楊昊最怕弄這些文來文往的東西,那個似是而非的度他永遠也拿捏不準,其次他的文筆實在很糟糕,寫出的東西明白如話,根本就入不了學士翰林們的眼,因此這道請罪疏,他一拖再拖,最後實在被蕭明月逼急了,這才關上房門,憋了一天一夜弄出了一個草稿,

  在門口透了一陣氣後,楊昊重新坐回公案前,將這道請罪疏又重新看了一遍,真是越看越灰心,文筆粗劣不堪,恨不得立即撕掉重寫,但楊昊最終還是忍住了,真的撕掉了,自己還真未必能寫的出來,罷了,還是讓書辦去潤色修改吧,自己確實不是幹這塊的料,


  清晨的後花園一片靜謐,樹枝上剛剛冒出的新芽沾上了些露水,翠豔欲滴,這是一種安靜的美,是經曆了血與火後享受安逸時才能體會到的美,

  楊昊沿著池塘邊新修的小徑在漫步,在這個異常寧靜的清晨,他的腦海由一片混沌漸漸變的清澈起來,他要獨自享受這上天賜予的安寧,


  小魚披頭散發,慵懶地走了過來,看著她睡眼朦朧、搖搖晃晃的樣子,楊昊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

  “嗨嗨嗨,小心腳下,別掉進塘裏去了。”


  小魚站住腳,眯著眼撓撓頭,睡眼惺忪地問:“你又一夜沒睡麽。”


  小魚的語氣裏夾雜著一絲幽怨,楊昊微微歎了一口,這是他在書房度過的第三個夜晚了,除了寫那份該死的請罪疏,就是永遠忙不完的公文,河東一役,得失參半,從眼前看,自己得到了河東最富庶的幾個州,又和劉沔、董八成、武曹結成了同盟,勢力較先前有了極大的擴展,但從長遠看,過早地暴露自己的實力,未必是件好事,

  自己在無形中開啟了一輪新的軍備競賽,相對於內地各鎮,楊昊尤其擔心的是回鶻人的反應,倘若被他們看清自己的勢力而提前動手的話,三十萬天狼軍帶給豐州的絕對是滅頂之災,現在還不是盡力擴張自己的時候,楊昊不得不放棄一些自己已經到手的東西,譬如河東西南諸州縣,譬如在河東過多安插自己的親信,

  為了有效迷惑對手的雙眼,楊昊將萬端的活動經費翻了一番,又選派大批精英滲透進回鶻汗國,自己並不讚賞殺人盈野的豐功偉績,若是能在不聲不響中讓這個北方強鄰轟然倒塌那才是上上之計,

  小魚勉強站了一會,眼皮子重的扛不住了,於是她眼一閉,身子一晃,跌坐在了池塘邊的枯草上,楊昊嚇出了一身冷汗,攔腰將她扛在肩上往回走,沒走兩步小魚就閉著眼睡著了,在院門口,楊昊撞見了早起的晴兒,晴兒用嘲諷眼神看著楊昊,手腳卻沒閑著,她迅速推開屋門,將小魚的床鋪整理好,幫助楊昊將小魚放了下來,


  隨後她用嘲諷的語氣責備楊昊:“一大早的你們跑後院去胡鬧什麽,天冷地又濕,著了涼可真不得了。”


  楊昊撇撇嘴道:“你胡思亂想什麽,她沒睡醒,差點掉進池塘裏,你們昨晚是不是又打通宵麻將了。”


  晴兒紅著臉不好意思地笑了,昨晚她和小魚、呂芮、冬雨打麻將到亥時末才散場,因為肚餓,又吃宵夜,一直折騰到四更初才上床睡覺,自己是熬夜熬慣了的,小魚這麽早起來倒是有些讓人意外,怨不得她搖搖晃晃跟夢遊似的,

  楊昊扳過晴兒的臉,仔細查看她的臉色,責備道:“熬夜多傷身,看看你的臉色,黃蠟蠟的,這是未老先衰的征兆。”


  兩人靠的如此之近,楊昊熱辣辣的氣息一縷縷的清晰可聞,晴兒的呼吸突然變的急促起來,目光也變的有些迷離,


  “我累了,要不你陪我一起去睡會。”


  晴兒嬌羞地搗了他一拳,兩個人做賊般往後院走去,一個月前,楊昊官升一級,升任豐州都防禦使,按製他可以將防禦使署擴建裝修一番,楊昊倒是沒有感覺到院子小,也沒覺得院子舊,隻是覺得讓晴兒和呂芮同住在一所院子裏,有時的確不太方便,於是就在東跨院裏修了道圍牆,將院子一分為二,二人各住一邊,互不幹擾,圍牆中間修了道月門,方便相互走動,

  這道門此刻正虛掩著,楊昊擁著晴兒往裏走的時候,忽然看到一個男子鬼鬼祟祟地進了呂芮的小院,又一閃身進了呂芮的房間,

  楊昊頓時黑了臉,丟開晴兒甩開大步追了過去,晴兒趕忙攔住了他,低聲埋怨道:“你這是做什麽。”楊昊嘿然冷笑道:“我做什麽,你眼瞎了不成,有人騎到我頭上來了。”


  晴兒跺著腳道:“你胡說什麽,你看清了沒有,那是小楓。”


  “小楓,哪個小楓,是呂小楓。”


  晴兒白了他一眼:“弟弟來看姐姐,你也要管嗎。”


  “大清早的,他來做什麽。”


  “你還好意思問,小芮病了,你知道麽。”


  楊昊內心陡然升起一股愧疚,自己確實好久沒見呂芮了,回豐安後自己忙於公務,白天在內書房,晚上或住書房或到迎賓館去睡,確實好久沒到後麵來走動了,小魚去過幾次迎賓館,晴兒也來過,但呂芮一次也沒來過,

  原來她是病了,


  晴兒解釋說,呂芮因為在後園池塘裏滑冰玩,沾了冷水,感染了風寒,後來手冷腳冷,秦思虎來診斷過,開了幾方藥,但總也不見好轉,後來呂小楓覓得一個偏方,才有些起色,這些日子他每天一早配好了藥就送過來,

  楊昊冷下臉責備道:“你們都死人麽,連個藥也不會煎嗎。”晴兒垂下頭,沒敢吭聲,這一來,楊昊再無睡意,回內書房去將那份未完成請罪疏又修改了一遍,辰時初刻,書辦穆瞳端了洗臉水進來,


  楊昊把請罪疏交到他手裏,指著對麵的會議桌道:“你就在這裏,好好潤色一遍。”穆瞳是經濟學堂舉薦來的新書辦,本人是豐州大戶,曾是一名國子生,因受不了國子學裏的陳腐之氣,一氣之下便回到了豐州老家,後聽說豐州經濟學堂辦的頗有聲色,便慕名前來投考,習業兩年,以第一名成績被舉薦給楊昊做書辦,穆蘭青走時,舉薦他代替自己,楊昊覺得此人雖有才學,但性子有些孤傲,決心先磨煉他一段時間再做計較,

  穆瞳深知這份請罪疏關係重大,楊昊能將它交給自己修改潤色,無疑是對自己的極大信任,於是拿著筆墨,伏案推敲去了,

  楊昊把張朗叫來,交代道:“你去二夫人那看看呂小楓走了沒有,把他弄的藥方抄一份帶回來。”張朗去後不久回報道:“呂小楓人已走,是否要去經濟學堂找他要藥方。”楊昊點了點頭,隨即又道:“蕭大人午時要走,你去準備一下,然後再去經濟學堂。”


  張朗去後不久,穆瞳便將改好的請罪疏交了回來,楊昊一讀,心中暗暗佩服,都碩ブ彌卸崠致瞳是豐州大才子,確實不同凡響,他將這份請罪疏重新謄抄了一邊,這樣改動的地方雖多,卻不容易看的出來,無形中是給楊昊留了麵子,楊昊對此十分滿意,

  早飯後,楊昊主持召開了一個會議,敲定公業局、工商局、教育局、財稅局、農桑局和兵役局的主事人選,六局的職能、地位相當於原有的六曹判司,涵蓋了經濟社會管理的各個方麵,各局除了主事外,還設有協辦、執事等官職,豐州下屬各縣、天德軍、小長安等治民之地設置六所,


  在聽取了各方意見之後,楊昊正式任命萬民安為公業局主事,戰天作為工商局主事,談空為教育局主事,馮毅為農桑局主事,薑濤為兵役局主事,


  各局在豐安設公署辦公,原六曹公署仍設在豐州,六曹判司官照做,俸祿照拿,但再無決策、行政之權,為安撫眾人,楊昊賦予眾人巡視、督察之權,巡視、督察的結果可直接上報刺史楊昊,

  時近正午,張朗帶回了呂小楓給呂芮找的藥方,楊昊看了一遍,幾樣藥材普普通通,並無稀奇之處,於是交還給張朗:“去找秦思虎配上幾副藥送來。”張朗去後約半個時辰,與秦思虎一起趕了過來,楊昊起身讓茶,笑問道:“隻是配幾副藥,讓張朗帶過來便是,何勞你親自跑一趟呢。”秦思虎見左右無人,低聲對楊昊說道:“這藥方有古怪,我不得不來一趟。”


  楊昊心中暗驚,問道:“是有人暗中下毒麽。”


  秦思虎忙道:“那倒沒有,隻是……有些……藥不對症,開出的這副藥方對夫人的病並無半點助益。”楊昊將方子反複看了一遍,喚來張朗:“去把三夫人倒掉的藥渣拿些來,記住,不要張揚。”


  張朗很快就取來了藥渣,楊昊讓張朗出去守在門口,不得他的傳喚任何人不得進來,秦思虎仔細地檢查了藥渣,最後搖了搖頭道:“除了治不了病,這藥並無大害。”楊昊暗暗鬆了口氣,搖頭笑道:“都說偏房治大病,看來也不盡然。”


  秦思虎笑道:“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夫人的病其實並無大礙,多將養一些時日便可痊愈,年輕人嘛涉世不深,上了庸醫的當。”秦思虎將那張藥方暗暗攥在手中,取筆又寫一副交給楊昊道:“讓夫人慢慢服用,時日一到自然就痊愈了。”


  楊昊哈哈一笑道:“這就叫心病還需心藥治。”喝茶閑聊了一陣,秦思虎告辭出來,呂小楓和穆瞳兩個人就等候在大門外,見秦思虎出來,二人一左一右上前來夾住秦思虎便上了一輛馬車,

  秦思虎指著二人的鼻子笑罵道:“真是無知者無所畏,這藥方是能隨便亂改的嗎,虧得是落在我的手裏,否則真是腦袋搬家的彌天大罪。”


  呂小楓黑著臉道:“若非先生搭救,呂小楓真是百死難贖其罪。”他捧出一包銀子道:“聽說先生廣大慈悲,要在城中辦濟生堂救濟窮人,做善事也要用錢,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秦思虎沒有接他的銀子,嘿嘿笑道:“錢可是個好東西,但這東西運用不好,也催人命的禍根啊。”呂小楓聞言臉色盡黑,秦思虎轉過臉問穆瞳:“我問你,你為何攛掇小楓改藥方。”


  穆瞳苦著臉道:“那些個藥材莫不價值千金,小楓他還是學生,我怕引起大人的誤會,故此才……原想當歸也是調血用的,誰知怎麽跟那幾味一配……就……變成毒藥了呢。”穆瞳狠命地抽打自己的嘴巴,罵道:“都是我豬油迷了心竅,先生好仗義,穆瞳認你這個朋友,將來有什麽用得著的地方,隻管吩咐一聲便是。”


  呂小楓也趕忙說道:“先生是小楓的大恩人,但有吩咐萬死不辭。”


  秦思虎哈哈一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這種話,往後就不要提了。”說罷,他從袖子裏掏出呂小楓書寫的那張藥方,當著二人的麵撕的粉碎,再將紙屑一把撒到車外,紙屑隨風飄舞,呂小楓和穆瞳陰沉灰黑的臉上終於綻出了燦爛的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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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b/2/229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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