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值得
逆光而來的安歌,穿著親王朝服,和平日裏的麻布長袍大相徑庭,多了幾分平日裏沒有的霸氣,器宇軒昂得很。
小糖的臉色微微紅了,頭低到了胸口,聲音跟蟲子似的聽不清晰,“殿下你稍作,奴婢為您沏茶。”
隻是,慶王殿下沒進門,站在門檻之外,似乎欲言又止得很,小糖一下子明白了,當下低了頭退出去了。
還未走遠,就聽見慶王殿下軟化了聲音喚道,“小笙……”
像是請罪的語氣。
小糖一愣,腳步就緩了,尋思著這語氣……似乎也不大對……難道不是慶王殿下因為姑娘同那位十三哥之間曖昧的關係所以生氣要娶尚書姑娘麽?
她想了一會兒,默默走出院子,然後小心翼翼帶上了院門,靠著院門站著——裏頭說的事情,許是重要,又許是不重要,但有人守著總是好一些。
王府裏許多人都說姑娘恃寵而驕,如何如何不好,但偏生小糖就覺得,這位姑娘……其實挺好的,隨和,又親切,從來不擺主子的架子。
她們做下人的,若是一輩子伺候的是這樣的主子,倒也是祖上祖了德了。
屋內。
言笙看著逆光而站的安歌,背著光,她看不見他的表情,隻看得到被打了一層金光的輪廓,偉岸得很,罩住了門外大半的日光。
也遮住了落在言笙臉上的光線。
她的臉隱沒在陰影裏,令她看起來有些冷,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看得安歌心底發怵,這丫頭從小性子看起來性子綿軟好說話,但實際上……倔強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便是九衾都不大敢惹毛了她。
如今……怕是真的毛了。
“他同你說了什麽?”
瞧,連名都不叫了,難怪聽說秦澀這兩日吃了許多的閉門羹。他暗笑,笑意卻終究抬不上嘴角,無奈地摸了摸鼻子,“他說,借我十萬大軍。”
“然後?”
沉默。接下來的話,他不願說,也不能說。但他從不對言笙說謊。所以唯有沉默。
言笙嗤笑,起身,微微抬了下巴,“浮生,送客。”
院中少年身形一閃,已經到了背後,沉默地盯著你,大有你不走就送你走的意味。安歌急了,這小啞巴素來隻聽言笙的吩咐,此刻說送客定是不遺餘力“送客”的,他可不想被丟出去,當下一腳跨進了門,“小笙……你聽我說……”
“十萬大軍又如何?除了威懾,你還能將他們帶進國門?還能讓他們直接逼宮?還是你能讓將軍府頃刻覆滅?這都不是你要的結局,安歌。”
“九衾給了我無極宮,我將它悉數帶了來,如今隱沒在帝都,將軍府也是可以去闖闖的。”
“但我知你……總要給亡者一個交代,你要站在那張位置上堂堂正正地昭告天下,是以,即便兜圈子,我覺得也是值當的。”
少女仰麵看來,陰影裏的容顏如玉般溫潤,墨色的瞳孔卻亮地能看破人心,“但你從未想要久坐這帝王之位,那你便不會用聯姻的方式。你既用了這方式,便是打算一直做這車獅國皇帝了。安歌,我說得可對?”
“所以……他到底同你說了什麽?”
“而他……帶著十萬大軍過來,又是打算做什麽?”
“你們……在我不知道時候,達成了什麽協議?”
少女站在陰影裏,仰著一張素淨的臉,臉很小,肌膚很細膩,看得到一根根細小的絨毛,和肌膚下淡青色的血管。她眸色很深,潑墨般的濃黑,透徹又犀利。
他不擅說謊,此刻便隻能摸了摸鼻子,顧左而言他,“尚書府的姑娘挺不錯的,比你這小丫頭好多了,漂亮,優雅,詩詞歌賦滿腹經綸,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若我不做這慶王,怕是還攀不上這樣的姑娘……”
“她叫什麽?”
“啊?”
“尚書姑娘,姓甚名誰,你既喜歡她,中意於她,總不會連個名字都不知吧?”
“……”的確不知。
他既然決定了做這皇帝做很久,那總要一個婚姻,兵部尚書的確是現下最好的選擇,也是日後扳倒將軍府最便捷的勢力,至於尚書姑娘姓甚名誰……與他何幹?他甚至有些不大記得對方長相……
所以,什麽尚書府的姑娘挺不錯的都是假話,應該是“尚書府挺不錯的”吧……
言笙了然,苦笑,“人都道心有七竅,可秦澀有九竅,那倆兄弟的都長他身上了。我知他不會對我不利,我也知你們達成一致的內容定是為了我……但是安歌……這不代表……”
“他不會對你不利。”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秦澀,那個人看上去很多時候遊手好閑不著調,但是……她從不曾低估了他。那個人,對他自己狠,對別人也狠。
“為了我……他可以對任何人不利,包括他自己……可是安歌,這樣值得麽?”
“值得。”
這一回,回答地斬釘截鐵,他很用力地重申,“值得。”
這世上總有那麽一個人、幾個人,值得你放棄所有的堅持,放下所有的底線,違背所有的原則,隻為護她周全。秦澀雖不曾明說,但他花了多少心力、冒了多大風險,就代表這個丫頭有多危險。
所以……值得。
他伸手,觸及她的發絲,帶著些熨帖的溫度,他笑得溫緩,柔化了平日裏有些冷硬的線條,“放心吧,秦澀那家夥心有九竅又如何,我說到底是他大舅子,他不敢對我不利。”
“至於你,待我榮登九五,便封你個長公主做做,如何?車獅國……唯一的長公主。彼時若言王府再苛待於你,便將他們都治一個大不敬之罪,隨你處置!”
像是哄孩子一般地哄著言笙,有些不著調。
言笙斂著眉眼,沒說話,半晌,睫毛微微顫抖,閃著瑩潤的光,聲音帶著哽咽,“可是安歌……這樣你就回不去白雲寺了……”
回不了家了。
白雲寺裏,也沒有大師兄了。
每一年的守歲夜,也永遠無法團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