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溪1

  來自:梁又西

  時間戳:宋一一走後的第一個月

  這個月我沒有離開過北京。


  已經不記得有多少年,沒有這麽長時間的待在同一個城市了。


  北京的深秋,日漸寒涼,落葉像是無窮無盡一樣,早上出門時還是寥寥幾片,晚上回來時,已經厚厚一層。


  你走那天,老梁就倒下了。


  常年飲酒,疏於體檢,入院時,腹腔已經有積液,醫生說,已經屬於肝硬化失代償期的臨界點。


  簡單地說,再晚來一步,就是無法挽回的邊緣。


  來北京時他身體已經不舒服,強撐著的日子,加重了他的病情。


  而你給他的致命一擊,讓他鬱結於心,再也扛不住了。


  說實話,看著他那麽憔悴的躺在病床上,我控製不住的怪你。


  可是時間久了,我更加怪自己。


  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們已經要開始麵對,跟父母兄弟的生死分離了。


  入院以後,老梁再也沒有提起你。


  你的名字,成了我們三人之間的最大禁忌。


  但是我知道,老梁不怪你,老葉也很想你。


  那天有個新來的小護士,身形特別像你。老梁打了針,睡得有點迷糊,醒來的時候看到那個小護士,還以為是你來看他了,著急忙慌的從床上爬起來,卻發現認錯人了。


  那天他一整天都沒有吃飯。


  入院第十天,老梁的腹水沒了。黃疸水平也下降了。食欲有了一點起色,各項指標也在慢慢恢複。我已經能熟練的看懂各項化驗單了。


  你看,你不在,我也是可以的。


  入院第二十天,大多數指標回到了稍微超標的水平,我已經把老梁的每張化驗單都熟記於心,醫生隻要問起來,我就能脫口而出了。


  你看,我是不是也有當天才的天分。


  今天是入院第二十八天,老梁出院了。


  但他的餘生,都要日日服藥,直到身體裏的那顆肝髒徹底罷工。


  他專門去感謝了那個很像你的小護士,小護士一再告誡他,以後不能喝酒了,他就非常乖巧的點點頭,說以後都不喝了。


  他等了二十八天,你沒有來,他也就死心了。


  那天我去找你了。


  知道你要跟宋辭一起去英國,我還是沒忍住,去找你了。


  你還是穿著那件黑色的外套,我仔細看了看,才發現那是我的衣服,那天我留在你房間的那件。


  什麽時候,你悄悄把它帶走了。


  你連一件衣服都願意帶走,為什麽就是不要我們了呢?

  餘樂說,你被英國的研究院挖角了,你早就收到了那邊的邀請函,離開是早就在計劃中的事。


  所以,離開我,不是瞬時的衝動,是你謀劃已久的結果。


  這與我而言,似乎容易接受了很多。


  至少,我可以名正言順的怨恨你了。


  怨恨。


  我從沒想過,我會生出這種小家子氣的情緒,但事實卻是如此。


  你去機場的時候,我跟著去了。


  你依舊穿著那件黑色外套,似乎它已經是長在你身上的一層皮囊。


  你跟秦時雨告別,你跟餘樂告別,你沒有一滴眼淚。


  你驕傲的像是即將上台領獎的影後,一絲不苟,毫無破綻。


  回家後,我第一次跟老梁提到你的名字。


  我說你去了英國的研究院,近幾年應該都不會回來了。


  老梁的眼睛裏,有短暫的光芒,繼而慢慢熄滅,直到一片死灰。


  或許是終於死了心,第二天,他就背著那個塞滿保肝藥和病曆本的背包,跟老葉一起回了廈門。


  他說他再也不來北京了,丟了健康,丟了家人,這個城市跟他不對付。


  看著他頭也不回的進了閘機,我想起了《破陣子》裏的一句台詞:

  我有愧。我有悔。


  宋一一,你有嗎?


  來自:宋一一

  時間戳:離開家的第一個月

  那天回到住的地方,我整整一個星期沒有說話。


  嗓子啞了,啞的徹徹底底。


  我一度想著,要麽就這麽啞下去算了。


  這像是一種自我懲罰,也像是你們對我的懲罰。


  辦完外婆的後事,我和宋辭開始準備去英國研究院的事情,以此為契機,姨媽一家終於決定移民英國了。


  外婆留給我一筆存款,一棟舊房子,我爸當年全額的保險金,和一本舊相冊。


  粗略算算,我竟然成了半個有錢人。


  我的戶口本放在老梁那裏沒有拿,怕再去更惹他生氣,我選擇回老家補辦了一本。


  一本嶄新的,隻有我一個人的戶口本。


  我想起小時候,我曾經偷偷把自己的戶口頁塞進你們的戶口本裏,跟你的戶口頁夾在一起,整整齊齊,毫無破綻,像極了一家人。


  可我們終究還是沒有成為一家人。


  前幾天回研究院拿資料,在經過樓下大堂的時候,看到你的海報換了。


  新的海報上,你染著藍色的頭發,穿著紫色的外套,眼神犀利,特別好看。


  我站在那裏看了太久,甚至想趁人不備,把這張海報也偷回家。


  也。


  說明我以前就偷過。


  你看,為了你,我都做了賊了。


  我問過譚讚,最近有沒有見過你,譚讚說就見過一次,你帶著兩個助手,在地下車庫,匆匆的從她身旁經過。


  她說你最近似乎很忙,粉絲群裏你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微博特別關注裏,也很久沒有你上線的提醒了。


  再忙,也要記得營業啊。


  你不是個有自我修養的男演員嗎?

  老梁還在生我的氣嗎?

  我給他的潤唇膏,他有沒有記得擦?

  那天我去樓下扔垃圾,看到一個跟他年齡相仿的大叔,突然覺得,很想他。


  我曾經偷偷回去你的小區,想去看看他,但是門口的保安小哥說,我的住戶信息已經被刪除了,如果要進去,請走訪客流程。


  我不想做個訪客,可我隻能是個訪客了。


  北京的秋天好涼啊。


  買完早餐回來,指尖都凍得冰涼。


  夜裏散步回來,耳朵都是緋紅的。


  我住的這裏有個挺大的公園,公園的人工湖對岸,就是國貿。


  這幾天,國貿的電子屏上一直在播你的那個廣告。


  我每次都要坐在公園的長椅上,遠遠地,看很久。


  距離很好,讓我可以安靜的愛你。


  沒有人能看出你住在我心裏,也就沒有人能傷害到你。


  我骨子裏大概就是個自私的人,一切的優秀和努力,一直都是為了自己。


  偉大和犧牲跟我不沾邊,所以大難來了,我先走一步。


  偷偷拿了你的那件外套,我時常穿著。


  它很大,很暖,穿著它,我總覺得你還是在我身邊。


  它一刻不停地提醒著我,我擁有過的,不止你的童年和少年,還有你成年以後,最純粹短暫的愛戀。


  最近一直在單曲循環周董的那首《最後的戰役》,明明不是首情歌,我卻總會想起你。


  去英國的行李,收拾的很艱難。


  手頭所有的行李,好像都不是自己的。


  去機場的那天,天氣很好,天空很高,雲也飛得很高。


  想著這個機場每個角落你都出現過,就有一種你來送我的錯覺。


  時雨哭的像個狗,她罵我是養不熟的白眼狼,狼心狗肺,罪惡滔天。


  我知道,她隻是舍不得我走。


  餘樂這次沒有要跟我走,他說英國太冷,他不願意去。


  我知道,他終於明白了,我們沒有以後。


  進安檢口的時候,我不敢回頭。


  我怕回頭看到他們,自己會再也走不了。


  更何況,不管我回多少次頭,你也不會出現。


  我想起你去韓國的時候,我總是在夜裏,溜到你的房間,抱著你的枕頭聞一聞,在你的房間轉一轉。


  如今去的地方,怕是再也不能靠氣味活著了。


  慶幸的是,現在你的光芒越來越亮,不管我去到世界的哪個角落,你都能照亮我。


  我隻有愧。


  我沒有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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