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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知曉

  夜晚的帷幕悄然在茫茫天海上拉開,漸漸地覆蓋了天際。在黑夜的掩蓋下,那些團聚起來的烏雲,正興致勃勃地趕到京師上空。


  龍衡鈺走了許久,才來到澄春殿門口。倒不是他走得慢,而是他以前從未去過昭華殿,所以,他沒預料到,昭華殿與澄春殿之間,竟隔得如此遠。待他走到澄春殿附近,看到殿前有兩個乾衛軍士兵,一旁還有兩個隊伍在巡查時,心中忍不住升起一股憤怒。


  母妃明明沒有做錯什麽,父皇究竟為什麽要這樣對待她!他深吸一口氣,學著太監一樣彎下一點腰,便亦步亦趨,暗中加快速度地朝殿門而去。“哎哎哎!”殿門左側的乾衛士兵攔下了他,厲聲道,“你是哪裏的宮人,走路這樣沒規矩,都不看道的嗎!”


  他彎著腰,顫顫巍巍地道,“將軍,實在抱歉,小的送餐晚了,實在有些急,所以走得急了些。”說罷,他從袖中拿出一塊碎銀,遞給那士兵,道,“還望將軍海涵。”那士兵將銀子塞回給他,道,“少來這套!這晚飯不是送過了嗎?!怎麽又送!”那士兵的眼神中含著些懷疑和審視,道,“低著頭幹什麽!抬起頭來,讓我看看!”


  他將頭抬起,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言,“將軍有所不知,淑妃娘娘自懷孕後,時常會要些吃食。奴才,也是得了裏頭人的指示,才送飯來的。”


  “指示?!誰的指示?”


  “哦。是掖庭前日撥來予淑妃娘娘使喚的,映翠姑姑。”


  那士兵看他手中握著食盒,瞧了許久也沒瞧出什麽異樣,便開了門,朝裏頭的人道,“來人,去把映翠姑姑請出來。”


  “諾。”


  待那士兵回過頭,就見修岷拿著聖旨,正從前方趕來,便道,“修岷公公。”修岷看著那士兵,言,“嗯,二位將軍辛苦了。陛下派我過來,傳個旨。”那士兵瞧見聖旨,神態更是恭敬了些,朝後打開了門,道,“公公請。”修岷正準備踏上門,偶一回頭,看見階梯旁那個小太監,道,“這小太監是哪來的?!”


  “回公公,他說,他是來為淑妃娘娘送飯的。”那士兵道。修岷看了他一會兒,道,“既如此,為何不讓他進來。”那士兵笑了笑,道,“在他走之前半個時辰,送飯的來過一趟。我剛剛查問,他說是裏頭人指示他來的,公公您也知道,咱們這活兒須得謹慎。所以,必須裏頭的人出來對上了話,他才能進去。這也是,按陛下的旨意辦事。”修岷點了點頭,便不再問,朝澄春殿中而去。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澄春殿殿門從裏麵打開了,出來一位身著水青色宮衣的女子。這女子打扮明顯同龍衡鈺以前見的澄春殿中的人不同,所以他一看就知,這人,就是純妃口中的,映翠姑姑了。


  映翠出來並未看向他,隻是對那士兵行禮道,“將軍喚奴婢,有何事?!”那士兵言,“這,有一個小太監拿著食盒,說是你讓他帶吃的來的,可有此事?!”


  映翠笑著道,“有的。將軍事忙,但娘娘懷著孕,總想要些吃的。這次正趕巧兒了,今日禦膳房送的菜,不大合娘娘的胃口,所以我便自作主張,由禦膳房那個小太監幫忙把這消息傳了回去。沒想到,他們這麽快,就把人派來了。”


  “那你為何,不把這事情告訴我等呢?!”


  “這件事是奴婢失職。奴婢隻是想著,將軍宿衛澄春殿,日複一日很是辛苦,若是什麽事情都麻煩將軍,也不大好。正好這次趕上了,讓那小太監帶回去,也算方便。事後由於殿中事情太多,奴婢就把這事兒給忘了。”映翠說著,便悄然瞥眼看了眼龍衡鈺。那士兵見這番話也算有理,便不再追問,朝著龍衡鈺道,“那好,你進去吧。”


  “多謝將軍。”


  他走進澄春殿後,聽到身後殿門關上的聲音,才直起身,鬆了口氣。映翠將他帶到寢殿門口,方對他行禮道,“奴婢映翠,見過殿下。”


  龍衡鈺摘下人皮麵具,淡淡道,“免禮。映翠,你到底是什麽人?!”什麽樣的人,才能突破重重封鎖,和純妃搭上消息。


  映翠微微一笑,並不答,隻言,“殿下,這裏便是娘娘的寢殿。進去後,殿下要盡快出來,您最多有半個時辰的時間等等!”話音剛落,她便拉著他,躲到了拐角處。


  龍衡鈺暗中看向殿門,發現修岷等人,剛剛出來。二人見到修岷等人離去,方鬆了口氣,進了殿中。


  龍衡鈺看著地上那個頹廢不已,披頭散發的女人,心中充滿恐懼。他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母親。他哭喊著跑過去,蹲在淑妃麵前,道,“母妃!母妃!您怎麽了?!”淑妃仿若木頭一樣半躺在地,一動不動,被龍衡鈺晃了許久,眸中才恢複了神采。當她聽到龍衡鈺的呼喊聲,眼中才亮起了光,她哭著轉身,將龍衡鈺抱在懷中,道,“鈺兒!鈺兒!母妃好想你啊!”短暫的擁抱過後,他將龍衡鈺拉開,摸著他的身子骨。待發覺,他的身子骨較以前硬朗許多,方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錯,不錯。你如今的身子,比之當初,真的好了許多。”


  龍衡鈺輕輕地拭去淑妃臉上的淚水,擔憂道,“母妃,聽說您在崇政殿出了事,兒臣心急如焚,便迫不及待地趕來了。您現在身子怎麽樣?!是哪受了傷?!”


  “母妃沒事。”淑妃欣慰地道,“倒是你,外麵重重封鎖,你是怎麽進來的?!”


  “是純妃娘娘幫兒臣,兒臣才進來的。”龍衡鈺道。


  “純妃?!”她疑惑道,“以純妃的身份,她怎麽可能會幫你?!”忽的,她看到了龍衡鈺袖中的人皮麵具,便拿了出來,道,“這麵具是純妃給你的?!”


  “是。”這一肯定的回答,令淑妃感到震驚,她忽然想起,前些時候父親跟她提過的那件事。


  那時,她得到風聲,借口出宮回府,正好撞上她父親正領著將領,朝大門的方向而去。


  “父親,這個時候宮中尚未派出人來,更何況,咱們對敵人的情況一無所知。西域血軍,一向號稱是西域最強的軍隊。咱們就這樣貿貿然去了,可是九死一生啊。”


  “琳兒,為父知道你的擔憂。可是現在,是京師的危急時刻。陛下沒有派出人來,約莫是還不知曉京師的情況。況且,折衝府本來就有護衛京師之責,出了這麽大的事,我作為折衝府的人,不能不作為。”


  “父親!既然這樣,就應該報請折衝府,請他們出兵。再說了,整個京師的護衛力量都不動,憑什麽要父親你去!槍打出頭鳥,若是出了事,咱們家就完了啊!父親!”她以為,這句話可以令自己的父親回心轉意,但沒想到,父親毅然甩開了她的手,帶著上官家的兵將,快步朝府外而去。看著父親離去的背影,她心急如焚,便走向母親的房中,想與母親商議。


  但當她走到房門前,就看見一個鬼鬼祟祟的仆人,從房中出來。


  這人鬼鬼祟祟的,一定有貓膩。出於心中的疑惑,她便一直小心地跟在了那仆人身後。那仆人一路朝著府中的偏門而去,看似很熟悉府中地形,一路上,他竟沒有遇到任何人。待快要走到偏門,那仆人忽然停了下來,她跟的太緊,怕被發現,情急之下,便躲在一旁的假山石後,盯著那仆人。


  緊接著,令她震驚的一幕發生了,那仆人把手伸到了臉上,好似一直在撕什麽東西。過了一會兒,一張麵皮便被撕了下來。那仆人小心翼翼地將麵皮放入懷中後,便出了府。這件事,一直印在她的腦海裏,她也一直在不遺餘力地追查。直到不久前,才得到消息,這麵皮的名字,叫做人皮麵具。


  她嚴肅地看著龍衡鈺,道,“鈺兒,你告訴母妃,這麵皮,真的是純妃給你的嗎?!”


  “嗯。”龍衡鈺認真道,“兒臣今日得知母妃受了傷,又被父皇加緊防衛囚著,便想辦法想來看母妃。先前,兒臣先是去求見貴妃娘娘,但貴妃娘娘不肯見兒臣,兒臣就在承祥宮門口跪著了。後來,純妃娘娘來了,她說,她有辦法幫兒臣,然後就把兒臣帶到了昭華殿,給了兒臣這個。”


  “她除了給你這個,還有沒有給你別的?!”淑妃追問道。龍衡鈺思索了會兒,方道,“她把龍虎令拿出來了,不過兒臣沒接。”淑妃沉吟了會兒,便站了起來,走到櫃子旁,拉開櫃子,拿出一封信件和一個玉牌。她轉身將玉牌交予龍衡鈺,道,“鈺兒,你趕快回去,出去後,想辦法把這玉牌和信送到西市的陽春撫柳。明白嗎,快去!”說罷,她便含著淚,把龍衡鈺往外推。


  龍衡鈺卻不走,回身言,“兒臣不走!母妃,兒臣今日來,除了看看母妃的身體,還想問問母妃,到底出了什麽事?!您怎麽會突然在崇政殿出事?!父皇又怎麽會突然加強澄春殿的防衛?!母妃,到底是怎麽了?!”淑妃看著龍衡鈺質問的關切目光,淚不受控製地落了下來,言道,“鈺兒,你還記得,母妃曾帶你見過祖父嗎?!”龍衡鈺點頭,“兒臣記得,那時祖父生了病,很嚴重。父皇恩準母妃歸寧,母妃請旨帶上兒臣,父皇允了。所以,兒臣第一次,見到了祖父。”


  “再過兩日,便是你祖父的行斬之日。”淑妃的語氣中,滿是傷痛。


  “什麽?!”龍衡鈺很是震驚,他的心開始巨顫,“怎麽可能?!祖父到底犯了什麽事情!母妃!到底怎麽了?!”如果事情真的如母妃所說,祖父要被父皇處斬。那就意味著,他和母妃,將失去母家的一切勢力支撐,莫說這件事對母妃本身就是巨大的打擊。更可怕的是,家人去世尚未緩過來,他們要麵臨得更多的,是明槍暗箭,栽贓陷害。這些,他在清撫宮,見得太多了。


  “自你推那外來貨入水,到我策劃她受傷時,許就被人添了一把火,將下毒的髒水潑到我們身上時。也不知是什麽人如此惡毒,布下這環環相扣的陷阱,我們毫不知情地就入了進去。”淑妃悲切道,“隻是我沒有想到,那人最終的目的,並不是我們母女倆,而是上官家。你父皇在我宮中搜出了寒霜決火,那是謀害鳳家的關鍵之物;內侍監和大理寺、乾衛軍又找到了種種指向我們的證據。這樁樁件件,全是算計好的。但最關鍵的是,西梁。”


  龍衡鈺聽得雲裏霧裏,但他聽到最後兩個字,這兩個字敏感得觸動了他的心,“西梁?!那個剛剛興起的小國家?!他們做什麽了?!”


  “西梁的人,步步逼迫陛下處置上官家,連帶我,他們都不放過。”言罷,他便將聖旨拿到龍衡鈺麵前,打開。龍衡鈺看著聖旨裏的內容,上麵的每一個字,都仿佛是在他心頭上捅刀,刀刀見血,疼痛萬分。他瘋狂地喊道,“不,不可能的!父皇不會這樣對我們的!母妃,這個案子一定有漏洞!咱們上官家,當初是清除西域血軍的忠臣,豈會做那等**殘害之事!父皇父皇一定是被別人蒙蔽了,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當年父皇對我們那麽好,這次怎麽可能直接降了母妃的位分,連辯駁的機會都不給!父皇我一定要去找父皇說我一定要去!”


  言罷,龍衡鈺情緒激動地朝外走去,邊走,他嘴裏還邊嘟囔著,“這些都是假的假的”


  淑妃看著自己的兒子,心生絕望,待他快要走出宮門時,喊道,“鈺兒!”龍衡鈺停住了腳步,回頭望向淑妃,他無助的眼神生生地刺痛淑妃的心,“鈺兒!你要記住,今日這些事,全是那群小人和你父皇的冷漠所造成的!你一定要努力,好好長大,查出案件的真相,為我上官家,報仇!”言罷,淑妃拔出頭上的金釵,就要刺向自己的胸膛。


  龍衡鈺震驚,快速跑向淑妃並大喊道,“母妃!不要!”也不知,他何來這麽快的速度,居然及時飛到淑妃麵前,動手打掉金釵,金釵掉落後,他整個人也不受控製地倒在了地上。而那隻打掉金釵的右手,被劃出了一道血痕。


  這道血痕,終於令淑妃實實在在地清醒過來。


  她痛苦地看著自己兒子手腕上的血痕,慌忙找到殿中存著的藥品,幫龍衡鈺敷上藥包紮好,泣聲道,“對不起,鈺兒,都是母妃不好都是母妃”


  “母妃,您還懷著我的弟弟妹妹,咱們家還有希望。最不濟,您還有我。”龍衡鈺的眼中泛起光芒,其中的冷靜和堅定,帶著些微的悲傷,闖進了淑妃的心底。最終,淑妃點了點頭。


  “殿下,該走了。”映翠從外麵進來,提醒道。龍衡鈺從地上站起來,柔聲道,“母妃,好好照顧自己,兒臣答應您,一定不會令您失望的。”言罷,小小的身影挺起胸膛,一步一步朝外麵走去。淑妃看著自己離去的兒子孤寂直立的背影,神情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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