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混亂
「就是他!以他為首的三個人!就是兇手!」
男人的聲音比卓穆安帶來的驚雷還要可怖,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像淬了毒的利刃,白若看著那個站在人群後面的男人,那張和善友好的面容,帶著點明顯的微胖,眼睛里閃著瘋狂的光芒,穿著破爛的襯衫,手上戴著不知道用了多少次的髒兮兮的醫用手套。
「你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你這個殺人兇手!就是你殺了我老婆!」
「你是個魔鬼!殺人不眨眼的大惡魔!」
「你快把我爸媽還給我!」
「你怎麼不替他們死掉呢?他們憑什麼死掉!」
……
地震后頂著漏風的屋頂,在這裡暫歇了一天一夜,這個時刻還是他們三人第一次這麼真切地感受到這個鎮子的民風,也是第一次知道看似破敗和頹廢的鎮子,居然還有這麼多隱藏的力量,也是第一次知道這個鎮子有這麼多人。
卓穆安在聽到男人的話后就已經緩慢而無力地褪成了人形,他站在人群中央,或者說,他只是普通地跳了一個地方站著,而飛撲過來的村民就把他圍成了一個中心點。他面無表情地低著頭看那一張張帶著淚水,帶著傷痛,帶著仇恨,帶著埋怨,帶著惡毒的面孔,像極了地獄里的噩夢。
白若和林願背靠背地站在卓穆安後面,他們兩人的臉上都是驚慌失措和茫然,因為周圍對他們展開攻擊的都是人民百姓,也是傷患,他們連還手都不忍心,只是盡量格擋襲擊過來的巴掌和拳擊。
林願應付著這群瘋狂的村民,也在絞盡腦汁地思考這個兇手帽子的由來,突然間,腦子裡好像出現了一條像電流一樣的細線串起了幾個場景。
他們三人進來這個村子時曾沿路看見過一些奇怪的屍體,以及白色大猩猩的眼神還有……卓穆安的反應。
白若比他聰明,從一開始就想到了,但是她還沒思考出來究竟是什麼時候產生的雷暴害死了這些人,她慌裡慌張地安撫村民,但她的聲音原本就小,即使完整地說出一句話也被淹沒在人群中。
她的喉嚨已經開始撕扯般地疼了,但她的心裡更疼。白若伸出左手,悄悄地從身後摸索到卓穆安的手臂,她那帶著輕顫、冰涼的手指順著卓穆安的手背滑到手心,然後穿進男人的五指間握緊。
卓穆安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木納得站著,任由村民們們怎麼打,產生了淤青或創口后又在幾秒內迅速癒合,就連白若牽住了他的手都沒有任何反應,手臂無力地垂著,偶爾隨著百姓對他的推搡捶打而搖晃兩下,像個銅像。
「快看他的臉啊!做了這些事怎麼能一點感情都沒!」
「他就是個怪物!流血了幾秒又癒合了!」
「是啊,這種人連知覺都沒有吧!」
「把他帶到我們的列祖列宗面前贖罪!」
「對!要他贖罪!」
「要當著大家的面下跪磕頭!」
「帶走!」
……
人群尖叫起鬨、毆打怒罵的聲音越來越大,原本白若和林願還能作為同夥來分擔一下卓穆安收到的謾罵,但自從一個聲音、一個決定出現后,人們的風向,輿論,就像河邊的蘆葦,朝著一邊倒。
白若和卓穆安牽在一起的手不知道被誰從中間砸了一下打斷了兩人的連接,卓穆安原本就沒有反應,但白若卻疼得手腕都抬不起來了,她慌張地伸出另一隻手朝卓穆安抓去,但指尖剛碰到男人的衣袖就被林願扯了一把,就此和卓穆安錯開了,原本密不可分的距離突然夾進了幾個村民。
人群順著這個趨勢慢慢地將白若和林願擠出人群,卻始終壓著卓穆安在中間將他推著往一個方向移動,從外圍看過去,就像螞蟻得到了糖。
「你幹嘛?」視線穿過層層人群看著卓穆安的白若猛地回頭,皺著眉毛滿臉通紅,不知道是被氣的還是被打的。
林願低著頭沒有說話,白若狠狠地瞪了他幾眼馬上就朝著人群追上去,但是剛跑兩步就馬上被追上來的林願拽住了。
白若的怒火已經燒到眉間了,她轉過身抬起手就朝林願的臉上砸了一拳,她是卯足了勁兒咬著牙打上去的,等砸中了林願的臉后就馬上疼得手都抬不起來了,指關節的骨頭像玻璃製品咔咔地響。
反觀被打的男人,只是伸著舌頭用舌尖從口腔裡面頂了頂被打的地方,好像根本就沒有對他產生任何傷害。白若更氣了,咬著下唇,甩著打拳的手掌在原地轉了兩圈。
「你要是不給我個解釋,我一定饒不了你耽誤我這麼多時間!」她惡狠狠地吼他。
林願抬起手摸了摸臉,又抓了抓腦袋,他真的不知道了,眉心甚至還比平時多出幾道細紋。
「你比我聰明……」他用力地皺著眉低垂著腦袋,腦子跟漿糊一樣,怎麼都理不清頭緒。
白若瞪著他,一句話都不想說,往後退了兩步,不安得就快要爆炸了,她時不時地看向人群消失的方向,時不時轉過來不耐煩地等林願的下文,渾身上下都寫著煩躁。
「……所以你也一定猜到了,那些屍體……少將他……」林願支支吾吾的。
白若不耐煩的揮了一下手,她一聽林願說的話就猜到他的意思了,他們作為志願軍的時候一直都是以民為主的精神,就算殺了同伴也都是為了自己的家鄉,為了受難的人民百姓,現在看到卓穆安靠一己之力居然殺了這麼多無辜的百姓,他開始對卓穆安產生動搖了。
她能站在林願的角度理解,也能站在百姓們的角度理解,但她更偏向,或者說是做了選擇,她選了卓穆安。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我無所謂你是怎麼想的,事情發生就是發生了,我也不想跟你解釋什麼,他錯了也好,被誤會的也好,我會永遠站在他旁邊……你既然良心過不去,那我也懶得加你一個了。」
白若作為一個科研學者,她可以很負責任的說她的這種想法是錯誤且偏執的,但沒辦法,誰讓她只有卓穆安了,畢竟大部分人都說科學家是瘋子,她也不否認,確實,像她們這種整天泡在研究室里的,的確會特別一點。
她轉了一圈又看了林願兩眼,這個男人低著頭一聲不吭,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男人的鼻樑和頭頂。白若抬起頭望了眼已經徹底遠去的村民,又看了眼人群散去后的廢墟,那隻猩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溜掉了,這裡只有她和林願,而現在,是只有她了。
白若轉身朝著卓穆安追去。
……
山路漫長,路途崎嶇,加上地震后發生的異變,通往深山的道路更加艱難,卓穆安低著頭被人夾在中間推搡,他走得磕磕絆絆的,偶爾絆了一下跪倒在地上也沒有人攙扶,卻有人推著他趕緊爬起來,就像古時候遊街示眾的罪犯。
卓穆安睜著眼睛看著腳尖走路,他的眼睛黑蒙蒙的,看見的卻是血紅的幕景,孤島上的血夜,地震時的失控,滿心滿眼都是漆黑的烏雲和赤紅的血,這幾個場景就像被點擊了單曲循環,在他的腦子裡瘋狂地來回播放。
但他腦子裡想的場景,跟現實中發生的事情,或是他的回憶卻有著細微的出入,在他看見的那個回憶里,他是作為被殺的人,一次又一次死在了士兵們的手下,一次又一次死在了連臉都看不清的百姓手中,像是夢靨。
百姓的咒罵聲,哭喊聲,蓋過了山間呼嘯的風聲,也升起了百姓們心中的怒火,像一團炙熱的烈火沿著山路從山腳燒上山頂,直到在一片四分五裂的石板地面前停下,無數個倒塌歪斜正在修補的墓碑像密集的花草繁密地立在一起。
村民們突然啞然了,他們楞楞地站在原地,幾個身強體壯的大漢扣著卓穆安的肩膀,幾人對視了了一眼,默默地加重手上的力道想要按著卓穆安跪下來。
卓穆安漠然地撐了幾秒,最後搖晃著被村民按到地上,膝蓋砸在碎石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有幾個尖銳的石頭刺穿了男人的皮肉扎進肉里,最後又被高速癒合的保護組織推出體外,在他的膝蓋下面發出細碎的咔啦聲。
村民們崩潰地捂臉痛哭,有幾個失控的婦女衝上來重重的扇了卓穆安一個耳光,卻在看見卓穆安面無表情的臉后崩潰地氣血上涌直接往後栽倒了,場面又一度掀起狂浪。
白若順著嘈雜聲和腳印爬上山頂,她蹲在岩石後面,只露出半張臉看著人群中的卓穆安,她焦慮地混身發抖,當看到卓穆安被扇了一耳光,還被人趁亂打了幾拳后她整個人都崩不住了,猛地從草堆里站起來,卻又一次被人拽回了原地。
這一次白若真的不想好好說了,她瘋狂地扑打拽住她的人。
「林願!你瘋了是嗎?非要一次又一次得阻撓!」她瘋狂地嘶吼,也好在村民中的嘈雜聲更加劇烈,否則他們早就被發現了。
林願交叉著雙手擋在前面攔下了白若幾個瘋狂的拳頭和耳光,雖然還是被蹬了幾腳,他嘶了一聲,軍靴真不是蓋的,踹上來那股勁兒,真疼!
「嘶……你不要去!」他大喊了一聲。
白若打得更用力了。
「關你屁事!快滾!」她用更高分貝吼了一句,正氣上心頭,卻在聽到林願的話后慢慢地冷靜下來。
「我去!」林願說。
白若愣愣地看著他,有點茫然,他在說什麼?還是在罵人!。
「我替你去!」林願又說了一次。
他目光定定得看著白若,那一瞬間,白若好像看懂了他的意思,他想說他也選了卓穆安。
「反正,一開始我也不知道該去哪裡,我們只是合作夥伴……現在我覺得跟你們一起還不賴。」他的語氣有點彆扭。
白若突然繃住臉,用力地推了他一把。
「那就快去!」
林願踉蹌了一下,卻還是馬上穩住腳跟一往無前。
白若看著他,輕輕地勾起嘴角,眼睛卻不爭氣的紅了,原來除了自己,還有別人會站在卓穆安身側。
林願穿過遮擋著的樹林走出小路,一身金色的絨毛隨著風飄揚,充滿戾氣的貓腦袋帶著混身煞氣朝著村民走去,外圍幾個年紀大的,膽子小點的村民看見了貓將軍,不像年輕人一樣帶著盲目的膽子,他們認清了現實,也知道自己命不該此,一個個像散亂的逃兵落荒而逃。
白若高興地站起來,圍著卓穆安的人越來越少,她往前邁出一步,卻被一陣掀起的狂風扇到地面,摔在土地上磕得頭昏腦脹。
那隻朱厭居然挾著狂風捲土重來,它的出現莫名給了村民們鼓勵,甚至還留住了逃跑的人。
白色的猩猩拖著殘腿狠狠地撞向林願,雖然被林願靈敏地躲過去了,但是那股固執勁兒卻比剛才打架時更狠,在明確了自己的敵人後,它就像帶著誓死的決心,每一下攻擊都透著一股不要命。
林願側了下身,慢慢地往卓穆安靠近,這個失神的男人像死了一樣跪在地上,屏蔽了五官拒絕了外界的信號,他伸出一隻手用力地搖了卓穆安一把,男人木然地撐著地面緩緩地站起來,他的眼睛開始緩慢地聚焦著看向樹林里的白若,慢慢地清明。
「別瘋了!你還有更重要的人在等你!」林願朝他怒吼。
朱厭看準了失神的卓穆安,衝過來橫開雙手狠狠地抓住男人的兩臂,天生巨力將卓穆安像一個木偶一樣瘋狂地來回幾次掄向地面,最後卻將人像沒用的垃圾一樣扔到一邊,林願馬上飛奔過去擋住在地上后滑的男人。
卓穆安被林願截停了,身體在髒亂的沙土地上拖出一道淺淺的坑路,他愣了幾秒,慢慢地爬起來,曲起的脊背和四肢在癒合時發出清脆的聲音,像地獄都不收的喪屍。
他盯著朱厭,視線緩緩下滑看向朱厭的腳下,那裡是他被摔打的地方,出於防備時他曾短暫地轉化為計蒙,也在受了痛時伸出了利爪,也曾抓握過地面,正因如此,他聞到了混在沙粒里的金屬粉末,那是大量的銅粉。
卓穆安茫然地看向天空,好像能明白為什麼那朵烏雲,會這麼湊巧來到這個鎮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