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陰謀
隱藏在深山裡的鎮子就像一塊黑幕，影影灼灼著將真相掩蓋在黃沙土地下，每一個人都沒有去深究或是去鑒別真相的勇氣，當出現一個風潮引領的人，那就真相。
太陽下的銅粉就像一片熒光的金粉，混雜在暗色的泥土中像是裝飾，卻更像是陰謀。卓穆安低垂著眼臉，眼瞳中沒有任何神采，比自己背負了殺人兇手的罪名時更加無動於衷。
朱厭喘著氣斯哈斯哈地噴著鼻息，它的前肢有力地撐在地上，後肢卻在微微地顫抖，尤其是那條被卓穆安刺穿了肌肉的傷腿，血紅色的血混雜著淡黃色的黏液緩緩地從傷口中流出來，早已是強弩之末了，再拖下去它可能就要放棄這條腿了。
林願往後退了兩步，他不敢貿然有動作，這隻白色的大猩猩哪怕受了重傷也是很強悍的對手，在卓穆安現在狀況不穩定的情況下，他更加不能單打獨鬥。
「能打嗎？」他抬起手摸了下胸膛上的暗傷，被摔斷的兩根肋骨好像被消化掉了一樣，早在體育館門口就已經把皮肉疼得麻木掉了，現在不去碰它好像還沒什麼感覺，可他自己心裡清楚，那口註定要出來的淤血只是被他壓在喉嚨里了而已。
卓穆安沒有反應，但是卻有了動作。巨大的龍角以一種扭曲破裂的程度從他的額頭長出來，巨大的角根將男人額頭的皮肉撕裂了一跳延伸到鼻樑上，從爆開的皮膚里甚至還能看到那塊白色的顱骨。
鮮血流下了男人的臉頰，從下巴緩緩地滴到地上，敲在砂石泥土上然後迅速被吸收了。計蒙的頭顱就像戰號，從龍角出現就已經撫平了林願大部分的驚慌心裡，他勾起嘴角甩了下手掌，一層金色的絨毛從手背上慢慢地長出來，尖尖的貓耳朵也從他的頭頂冒出來。
「對不起，拖後腿了。」卓穆安的聲音也像是戰鼓。
嗯？林願愣了一下，怎麼回事？他是怎麼突然能以獸型說話了？
白若倦縮著蹲在地上，一隻手撐在後腦勺輕輕地揉搓，剛剛那隻朱厭掀起的風實在是太強了，要是再大一點估計都能把她扇到山下去了。
她眯著眼睛感受後腦勺的疼痛，刺刺的，應該是磕到地上的石頭了。白若分出餘光看向墓場，那隻黑色的霸氣威武的計蒙終於出現了，身後跟著的貓將軍就像金色的熒光，給他打了層背景色一樣。
朱厭也嗅到了空氣里瀰漫的不對勁，它有點害怕，卻又還是硬撐著迎面而上，朱厭直立起來，兩隻獸爪握拳在胸口上捶打，但是因為後腳的傷口，只捶了一下又跌倒在地面上。
卓穆安就這樣靜靜地看著那隻朱厭，突然間，鎮子上空的雲層變成了一塊漩渦一樣的迷霧，在計蒙的龍角上方，一個中心點旋繞著黑色如墨的雲層，像是磁鐵，吸引了周圍的雲彩。計蒙這一次帶來的烏雲是他第一次嘗試升到這麼高，幾乎頂破了天穹。
留在墓場上的村民們一瞬間又被折斷了自信心，但是卻更肯定了卓穆安的危險性，有幾個年老而且還包裹著層層疊疊紗布的老人彎腰撿著地上的碎石頭，就著這個姿勢一塊又一塊將石頭扔向卓穆安。
「看到了嗎！就是他弄出來的！」
「就是他！真的就是他！」
「救命！」
「就是他害死了我們的家人！我老婆孩子都沒了！」
「他就是個怪物！是該死的人！
「求你饒了我們嗎！」
「去死吧！」
……
人群的情緒徹底失控了，不堪入耳的叫罵聲甚至還掩蓋住了從天上傳下來的悶雷。朱厭驚恐地望著上空，那朵雲就像是地震那晚突然降臨到鎮子上的驚雷，整個鎮子被這朵巨型的魔鬼天象遮掩的沒有一絲光芒，風起雲湧的小鎮空氣，已經提前縈繞著鮮血的腥味。
颶風吹起了這塊土地上的沙塵，也吹起了人們的惡念，他們已經不滿足用小石頭去扔卓穆安了，一個個的都挑著巨大的石塊砸向男人。
卓穆安轉了下視線，看著人群里的那幾個彪形大漢。像是回來複仇的鬼混，紅色的眼睛帶著不詳和惡兆，把那群村民釘在了地上。
輕微的麻痹感像毒蛇一樣咬住了村民的腳，也咬住了躺在地上的朱厭，它身下的泥土像是一塊不知深淺的海綿，無論從朱厭身上流下多少血都能全數吸進去。
白若蹲在草地上，她也能清晰地感覺到身體正在輕微發麻，林願的貓爪子碰了碰自己的手臂，他看了眼卓穆安，又抬起頭看了眼天上的雲，最後還是決定跑向白若，他從灌木叢里一把扯起女人，將她整個甩到背上以最高速度衝刺，那股麻痹像是雞皮疙瘩一樣緊緊地黏在兩人的身上。
「……我以為他清醒了……」林願一邊輕微地喘氣一邊衝刺。
白若不知道該說什麼，卓穆安的狀態非常糟糕，如果能快速回到總部，再給她提供實驗工具，她一定會徹底檢查卓穆安的身體和心理狀況的。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幾塊大陸好像能影響人的心智。
白若低下頭看了下林願的後腦勺，不，不是能影響人的心智，能影響卓穆安的心智。
……
巨大的烏雲閃著星星點點的白光，偶爾有幾道閃電打在這座山的小路上，有的照亮了飛奔的白若兩人，有的也照亮了朱厭的臉和村民們的臉。
卓穆安一言不發只是站在那裡看著墓場上的人，有幾個頑固又偏執的老人盤著腿坐在地上對他怒罵，年輕的村民早早地就順著山中的小徑回到鎮子上了，那隻朱厭開始害怕了，他轉化成人形，扭曲發爛發臭的腿在地上被他拖著移動，就連被地面裸露出來的鋒利碎石劃破了皮肉都不知道。
盤坐在地上的村民都知道如果在烏雲或是雷暴天氣里感到身體發麻就是電一定會劈到自己頭上的信號，但是他們卻閉著眼睛皺著眉不肯屈服於卓穆安，跟自己的自尊心較勁。
卓穆安向前走了一步，零散的幾個人里又響起了一片嘩然，幾道驚惶的、惡毒的、悲傷的視線緊跟著男人的影子，看著他慢慢地消失在墓場上。
卓穆安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下山，他站在山口回頭看了一眼天上的烏雲，然後又面無表情地像一個孤魂野鬼遊盪在鎮子里，又像在巡視的警察，身後跟著幾道偶爾會打下來的閃電，碰不到卓穆安，卻能碰到藏著人的建築。
醫生從消防局大廳里走出來，他站在門口，雙眼發光地看著天上的雲，看著劈下來的閃電。
「殺了人，是要償命的。」他看著那頭計蒙。
卓穆安沒有回答，醫生也不指望能聽到他的回答，自顧自的走下階梯到馬路上踢了踢地上的石頭，他勾著腳尖在地上踢出了一個小坑，金色的銅粉被半空中的烈風吹得洋洋洒洒。
「你還不知道吧？這裡埋著銅粉，所以你的雷才能引過來……」醫生笑了一下「……但是你怎麼會正好在呢？」他抬起頭看著卓穆安，圓潤的臉蛋在輕輕地顫動。
「你要是能加入我們，這個能力能省不少事兒呢。」
卓穆安朝著醫生走過去，尖銳的龍角指著天空的烏雲，幾道閃電從天而降劈到他四周，擦過地面留下一道清淺的痕迹。
「生氣嗎？我也不想把矛頭指到你身上的，但你太特殊了。」醫生笑著朝他走進幾步，伸出兩隻手平攤在兩邊，像是要觸摸雷電的樣子。
「我死了無所謂的，反正我們都是歷史進程上的小齒輪。」他慢慢地迎著卓穆安走去，臉上逐漸展露出一股存在感非常強烈的興奮感
卓穆安有點茫然，實際上他一直都很茫然，從看到銅粉開始，他就對這一連串突然發生的事情有點懵懂，這個鎮子像是隱藏著什麼巨大滔天的陰謀，又像是所有發生的事情只是因為他們把火苗帶來了。
他看著近在咫尺的醫生，這個人也很奇怪，好像有幾幅面孔，在他剛才看到的場景里，在那群看不清臉的人中，只有他是很清晰地露著笑臉拿著鐮刀收割了自己腦袋的人。
「你想做什麼？」卓穆安作為人形的時候沉默了良久，卻在計蒙形態的時候才肯開口說了兩句話。
「不是我要做什麼……」醫生搖搖頭，一臉的高深莫測「……是我們，要做什麼。」
醫生直勾勾地盯著計蒙，那對黑漆漆的招子望進了那雙紅通通的獸瞳裡面，像一顆黑色的子彈打進了龍頭濺紅了眼睛。
「……是不是很熟悉？」醫生的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著那隻計蒙「……想起來了嗎？那個孤島……」他的話就像夢囈，輕輕地點在卓穆安心上。
卓穆安被醫生的話激得瞳孔微縮，一直隱藏在心底的秘密突然被挖出來，就像一塊被刻在胸口的傷疤突然在某一天有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來掀開了最後的那層遮羞布，撕爛了那道傷口。
計蒙的眼珠緊縮成一道微亮的豎瞳，右手垂在身側用力地握成拳，鋒利的指甲深深地扎進手掌心裡，就連拳頭都開始輕微地顫抖。
「你忘了嗎？那11個兄弟是怎麼死的……你還記得嗎？」醫生伸出手緩緩地碰上卓穆安的手臂，指腹被鱗片入手的冰涼凍得瑟縮了一下，也驚醒了卓穆安。
卓穆安猛地打開他的手，手掌微曲扣在醫生的脖子上，用力地收緊，將醫生的臉掐得通紅，鋒利的拇指指甲割進了男人的肉里，劃開了血管，腥臭的血液慢慢地流下來。
醫生象徵性地掙扎了一下就站著不作動作了，他脖子上的肉被計蒙的手掌擠到臉上，鼓鼓漲漲的腮肉把他淺笑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又是血，你想起來了嗎？」他的喉嚨被按壓住了，說出來的話也嘶啞難聽「……那天晚上的血……是這個的幾倍？」
卓穆安的胸膛劇烈地起伏了一下，天上的雷雲轟隆隆響動，幾道閃電劈到地面上發出清脆的噼啪聲。
「你是誰……」卓穆安的聲音突然響起。
「哦？知道獸型怎麼說話了？」醫生裝模作樣地驚嘆了一下，但是卻沒有正面回答卓穆安「是杜英藍告訴你的嗎？」
醫生自說自話，引誘著卓穆安的情緒，卻又不回答他的問題，說著自己想說的話。
卓穆安的手慢慢收緊，天上的雷雲就是他的情緒，計蒙的臉看似平淡似水，但頭頂卻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雷鳴滾滾連地面都有著輕微的震動。
「雖然……是銅粉……引來的閃電，但你始終還是殺人兇手……你是……怪物。」
怪物！
醫生的話在卓穆安心中炸開，驚起滔天的巨浪，他的精神已經在崩潰的邊緣了，他不知分寸不知力氣的死捏著醫生的脖子，如果有人看見，一點會發現醫生的脖子已經扭曲變形了，就連脖子上那顆腦袋都發紫變青，眼珠子輕微地漲出眼眶。
……
「穆安……」
林願背著白若飛奔出鎮子，直到離開烏雲的籠罩範圍，兩人挑了塊地勢較高的地方遠遠地眺望著那個黑壓壓的鎮子。
白若雙手握拳放在胸口上，雖然身上的麻痹癥狀已經消失了，但是那朵烏雲卻時刻提醒著她這次的驚雷會有多大。
林願站在旁邊彎著脊背雙手撐在膝蓋上大力喘氣，眼睛也擔憂地看著那個小鎮。
……
巨大的烏雲飄浮在鎮子頂上，在黑壓壓不見一絲陽光的馬路上，一個龍首人身的異獸抓著一個男人的脖子將他高舉離地面，他手中的那根脖子，也早就在異獸手中斷掉了。
朱厭轉化的人拖著那條腿站在巷子里，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醫生被計蒙捏斷了脖子，充滿了濃厚感情的眼珠子帶著極盡的仇恨近乎目眥欲裂地瞪著卓穆安，兩隻手慢慢地長出細微的絨毛，隨著情緒的巨大起伏連臉都將近獸化。
白色的大猩猩推倒了巷子里的殘破斷垣，那條扭曲的腿毫無生氣地掛在身上隨著大猩猩飛一起飛撲出來砸在計蒙的身體上。
卓穆安反應極快，剛貼上地面就迅速從猩猩腳下滾出去，身體貼著朱厭的腹部滑出來甚至還在它的斷腿上蹬了一腳。
朱厭疼得大吼了一聲，像雲中的雷，引起了天雷的共鳴，巨大的閃電帶著白光朝著白猩猩劈下來，在極限的光明即將降臨的時候，朱厭抓住了卓穆安的腳，兩人一起承受了巨大的閃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