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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劉義恩

  嗡鳴過去了。


  白若靠在一顆棕櫚樹下,臉色依然蒼白,看來還沒調整好狀態。


  那陣刺耳的嗡鳴聲即使消失後還在他們的腦子裏繞梁三日,餘音像催命鬼一樣死死地纏住他們虛弱的神經。


  他們累的直喘氣,太陽穴悶悶得暗疼。每個人無論或坐或站,都忍不住彎下那原本挺直的脊梁,歪歪地斜在一邊。


  卓穆安揮了揮出汗的頭發,一陣陣涼快的海風迎麵吹來從他撩起劉海的額頭竄到頭頂。


  白若抬起手挽起耳邊一律飄飛的黑發,她抬起頭,看著頭頂的棕櫚葉被吹得颯颯作響。


  “……起風了。”


  強烈的海風從島嶼的西北方刮過來,風力還在逐漸增大的趨勢,像即將會打入一個台風。


  森林的最深處突然飛起一窩飛禽,像逃難一樣帶著難聽嘶啞的鳥叫聲撲騰拍打。他們呆愣愣地望著鳥群,鋪天蓋地的鳥將小島整個給遮得嚴嚴實實的,一瞬間好像雲掉到了人間。


  這個奇觀著實讓他們震驚了一把,看過飛鳥遷徙,卻沒看過像這樣的,好像全世界的鳥都有了一樣的目標和一樣的習性,大家都開始統一動作,怎麽說呢?像有了一個能帶領鳥類的首領。


  如果不是那群飛鳥會猝不及防地俯衝而來,他們或許還能再欣賞一會。無數個鳥喙密密麻麻地朝他們麵門砸過來,將他們嚇的一個個直接從地上彈起。


  “我!曹!聚攏!別落單了!”


  士兵們為了節省彈藥,隻能手持鋒利的冷兵器,揮舞著訓練了幾年早就刻在骨子裏的刀術,竭盡全力抵抗外敵,卓穆安雙手持刃將兵器都劃出冷光,每過一處必有飛禽屍體。


  飛鳥來得太快了,士兵們完全顧不上昏迷的傷患,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被啄食掉,包括那名老船長。


  白若和傷患們被圍在中間,她兩臂護住頭,隻在小小的縫隙中觀察警戒著四周。


  這些事兒都發生的太突然了,直接給她們打了個措手不及。


  鳥群孜孜不倦地糾纏他們,直接將他們的包圍圈給攻出一個缺口,原本填補著缺口的小士兵被啄掉了雙眼,手上和臉上的皮肉也被撕扯得沒一塊好肉。


  在這個情形下,士兵們也隻是悲痛了一秒就手腳麻利地將小士兵拖進圈內。


  他們像一個個不要命的戰鬥機器,死守著自己的位置,一個人倒下了,就有另一個人填上,包圍圈也越來越小,擠在圈內的人從蹲在一起到腳踩著腳。


  白若不停地跟著隊伍挪動,焦慮不安的想辦法,這樣撐著是不行的,隻會越來越多傷員,他們會全軍覆沒的。


  她低著頭,手臂擋著腦袋,她的袖子被撕爛了,露出來的地方也沒一塊好肉。看著身邊抵死抗戰的士兵,腦子裏亂成一團漿糊。


  那個失去雙眼,最早倒下的小士兵摸索著其他人的褲腿跪在地上,在混亂的拉鋸戰中他受傷的手腳被慌亂的人踩得血肉模糊,每個人都顧不上別人,受傷的人都盡全力不拖後腿。


  聽著身邊的刀刃破空聲,還有驚慌失措的叫喊聲,他突然覺得,手腳被踩爛的疼、被挖雙眼的疼,好像都趕不上心裏的痛了。


  他一開始參軍是因為村裏的人都說參軍後的福利很好,足以養活在田裏勞作彎了脊背的父母,也足以讓在鎮上打工的弟弟上學,更能夠讓待嫁的妹妹找個好人家。


  他沒有文化,隻有蠻力,對想要出人頭地的他來說當兵是最好的選擇,但隨著他在部隊裏的日子逐漸增加,他好像漸漸地懂得了什麽是兵,還有那抹說不清的戰友情。


  他還記得他的小青梅,紮著兩條黑亮的麻花辮,明亮透徹的大眼睛。櫻桃小嘴裏的紅舌不斷彈動,說著要等他退伍了就嫁給他,他入伍那天,那個傻姑娘還站在村口哭花了小臉。


  還有營長,雖然總是對他們惡語相向,但他知道,晚上他們冷了,給他們蓋被子的是營長,白天熱了,給他們調整訓練強度的也是營長,就連在戰場上,將他們護在身後的也還是營長,他苦笑了一聲,還真是像個老母雞啊。


  小兵掙紮著站起來,用力地撞了下身邊的人。


  “……博士,博士你在嗎?”


  白若愣了一下,她忙不迭將小兵拖過來。


  “沒事,再等等再等等,會熬過去的。”


  小兵空洞洞的眼眶裏淌出來新鮮的血液,順著臉上早已冰冷的血痂又添了一層。


  “……我知道過不去了,您也沒有辦法了。”


  白若苦了臉。


  “沒有的事,相信自己,相信大家……你往裏麵過來點,我給你擋住……很疼吧?等過去了我給你好好的包紮一下,還有你的手,太嚴重了……”


  小兵倔強的揮開肩膀,甩開了白若的手,他裂開那張血肉模糊的嘴,粘稠的血肉被他用力地扯爛了,湧出一股血,他在很用力的笑。


  白若突然覺得不對勁。


  果然,小兵一邊咧嘴笑,一邊撞出人群,帶著血味的聲音朝她撲麵而來。


  “……博士……博士!你告訴我的父母,我去替抗戰了!告訴……小蘭花,找個好人家嫁了吧……我叫劉義恩,您一定要記住!劉義恩!”


  小兵什麽都看不見,他倒退著擠出包圍圈,甚至還被地上的枯枝絆倒在地,他將兩隻麻木的手用力地從地上撐住,掙紮著爬起來,嘶吼著朝森林跑去,卓穆安隻來得及抓住他的衣角就被他一腳踹開了。


  鳥群嗅到了新鮮大量的鮮血,密林裏一團更腥更熱的血在亂闖亂撞,一下子就將沒有開智的小鳥引開了一大半,拉鋸戰瞬間產生了明顯的倒戈現象,他們得救了。


  白若鮮血淋漓的手掌捂住了嘴巴,晶瑩的淚珠從眼睛裏一顆顆滴在傷口上,刺痛酸澀的痛覺將她整顆心都揪住了,她感覺到了強烈的無力感和頹敗感。


  卓穆安繃緊雙頰,身邊的鳥群已經被他解決得差不多了,他收起刀刃,一隻手握緊拳頭,另一隻手抓住白若的手臂。


  “撤退!到海邊!離開密林!”


  退到海邊後他們才勉強甩開了那群發瘋的鳥,雖然是甩開了,但鳥類將海邊當成不能靠近的惡煞地獄的表現還是讓他們高興不起來。


  白若聳著肩膀一抽一抽地喘氣,她覺得太難受了,沒有哪一刻讓她這麽深刻地體會到自己在這個世界裏的弱小。


  卓穆安心疼地抱著她,攙起她的手想給她舔舔傷口,但卻被白若強硬地甩開了。


  白若紅著眼睛努力瞪他一眼,小小聲地嘀咕。


  “不是…很疼,你…別暴露…了。”


  話音剛落又哇地一聲哭出來。


  身邊的士兵們垂頭喪氣地靠在一起,他們隻剩下11個人了。而且他們都還記得劉義恩的犧牲,漸漸地對這個世界和這個飛船產生了逃避的想法,他們第一次感到怯場了。


  卓穆安的感受更強烈,捏緊的拳頭已經扭斷了幾根指骨,然後又迅速愈合,身上帶著的能力無法用出來的不甘感幾乎將他的頭皮撕裂,他很自責。但是卻沒有很好的應對方法,他不是一個人,他不能棄白若不顧直接將自己送上斷頭台,但劉義恩踹在他身上那一腳卻這麽痛這麽難忘。


  嗚嗚的海風和奔騰的海浪好像在嘲笑這群狼狽的人,顯得沙灘上那群人的脊背更佝僂了。


  他們在原地休整,卓穆安將剩下的兵調起來,即使濃稠的頹喪氛圍將他們團團裹住,但他們還是咬著牙聽從指令開始重振旗鼓。


  白若的手包著一層破布,鮮血浸濕了布料,她低頭靜靜地看著。


  或許,一切正在往好的方麵發展呢?

  又過了幾個小時,時間過了晌午,雖然躲在烏雲下感受不到熾烈的陽光,但隱隱透出的光線已經照進他們冰冷刺骨的身體中。


  但是情況並沒有好轉。


  他們盤腿坐在海灘上,雖然脊背挺直,但是卻起了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一道鳴音隨著海風一起吹在他們的臉上、頭皮上,鳴音像來自地獄深處的低語,又像是來自深淵的呼喚,雖然不刺耳,但卻陰森詭異得讓他們渾身顫抖。


  白若抖著手抱住膝蓋。


  “……我已經不想推測了,直接下判斷,它們就是在聯係。”


  她扭頭看著西北方大西洋的方向,吹來海風的地方。


  背後的密林裏,幾十隻變異動物顫抖著俯在地上,堅硬的利爪將地麵摳出一道道劃痕,抖動的鼻子在頻繁的嗅著,發紅的赤瞳盯著海邊。


  太平洋深處。


  又升起一塊鋼鐵大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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