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誰是黃雀誰是蟬
這一個月裏,百裏山莊有了不小的變化——迎來了貴客,來自皇族的一撥貴客。
然而此事知道的人極少,除了莊主百裏騰雲,一些重要人物知道這群人的來曆不凡,包括百裏染這小一輩在內的人,聽到耳裏的都隻不過是“大地方來的商賈宿住幾日”的字眼。
皇家行事保密,百裏騰雲也不是個粗心敢大意對待與朝廷交流的莽夫。
然而今生畢竟有人知道。
除了百裏山莊,百裏染也有了不小的變化。
百裏染每天很勤奮地去竹林練功,跟著慕易之學習武術,以及君子之道,各流派雜學以及各路兵法,慕易之曾挑著眉毛問:你學兵法作甚麽?
他不想聽到自己心中的那個答案,宋祁日前也隨京城貴胄來到了百裏山莊,此刻也棲住於山莊之內。百裏染竟然忍得住沒有去見他,恍若他根本不曾來一般。
“當然是學來用啊,根據這些天我夜觀天象,國之將亂啊……”
百裏染故意妝模作樣地學著慕易之觀星的時候支著下巴沉思的樣子。
“昆侖群星匯聚,紫薇隱沒,雙星相持,擺明了是亂象啊,這種也許會爆發戰爭的時刻,怎麽能不學點兵法,保家衛國保護山莊呢?”
百裏染是當成玩笑話來講的,然而這些話裏的內容卻不是玩笑。因為她說的,是一兩年後將會如期發生的事。
幽王誅親,亂綱意圖篡位,螳螂捕蟬,無心黃雀,曆史上最為奇特而詭異的王朝更迭,便是在她的親眼見證下完成。
慕易之知道此生她學兵法定然不是為了再為宋祁打江山,然而她執意要學,卻是為何?百裏染的敷衍,他得不到答案。
隻有一個答案不會更改,那就是,今生的百裏染,依舊準備遇見宋祁。
慕易之突然覺得有幾分黯然。
“師父,我想問你一個問題。”見慕易之有幾分不悅,隻當是因為他是隱士,並不喜歡她江湖裏朝廷裏一些紛繁陳雜的打打殺殺,便換了個話題。
“你問。”慕易之果然很快上當。
“你年紀和我相仿,偏偏你又長得好看十八般武藝諸子百家樣樣精通,如此萬中無一的神童,到底是什麽來曆?”百裏染擺出一副花癡表情。
慕易之抿了一口清茶:“你不需要知道。”
“嘖,還說是我師父,明顯跟徒弟不親嘛,連身家都不給透露。”百裏染越發好奇,“難道是半仙?”
“咳咳……”慕易之一口茶嗆在喉嚨半天不得解脫,百裏染趕緊幫他順氣,咳嗽了半晌他才紅著臉沒好氣地開口:
“半仙?我是不是還神算子跳大神?”
……
舒碧湖,南丘。
是夜,天地一片寂靜。兩片人影從遠處閃來,自兩個不同的方向匯聚。
“王上。”
“二長老,幸會。”開口的是一道年輕的人聲,透著幾分剛性的沉穩。百裏陸取下麵巾,朝麵前的男人拱了拱手,與他相見之人,正是當今大宋王朝的二皇子,幽王宋淩。
幽王悠悠伸手遣退了隨從,二長老見狀亦是遣退了旁人,二人就此大石席地而坐。
“王上今次光駕舒碧湖,可是有什麽需要我等出力的地方?”二長老問。
“自是有的,否則豈敢更深露重地叨擾。”幽王的臉略顯瘦削,便襯得他那雙眸子深陷其中,有些算計心思的聰明人味道,話語上倒是客氣,語氣卻是帶著王族的一貫驕奢。
“請講。”二長老臉色一正。
“這次舒碧湖之行,我們兄弟都是奔著打獵而來,卻並非玩耍,乃是我父皇提出的要求。所以我的兄弟親眷,無一人漏席。”
幽王話說到這個份上,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
皇帝如今雄風老矣,卻遲遲未立儲君,包括幽王在內的十幾個皇子,俱是有心皇位之人。皇帝此次打獵一提出,言外之意便不單單是打獵,而是一場試煉了。
皇者,勇他人無勇之勇,謀他者無謀之謀。戰場不會讓皇子們上,文書也不會讓皇子們批,這簡簡單單的一場打獵,拚的便是智與力的結合。
二長老會意,低聲問:“如何王上才算贏?”
“我們此次打獵,要穿過舒碧湖的無涯澗底,通過山莊外的虎溪森林,還要途徑君子崖的山道,均是騎馬行進。舒碧湖地勢多變時有艱險,地域寬廣,行走之中還易迷失,而本王對這一代,並不熟悉。三個時辰內,便要從起點去到終點,途中還要帶著盡可能多的獵物,本王想……這最後誰能回的早打的多,應當便是贏家。”
幽王摩挲著手上的玉扳指,聲音似有若無地透出王者的倨傲:
“舒碧湖一代早年便被百裏家族駐紮守為天險,而本王,算是有先見之明地先……收下了你們。”
在他心裏,江湖勢力畢竟屬於草莽之輩,還不能真正入了他的眼。因此說話間,便自然而然帶上了上位者的氣勢,用了“收下”二字,主仆關係表現得分外明顯。
二長老臉色微微變了變,若論財勢,一整個百裏世家自是也比不上隨便一個皇子的整個家產擁護。他後退了兩步:
“陸某明白了,我們百裏屆時,自當鼎力相助幽王殿下。也還請殿下不要忘記了……我們南湖的兵械人力供給。”
幽王稍顯不耐地揮揮手:“本王自是一言九鼎。”
二長老也不再多言,依舊照著原路蒙上麵巾悄然離去,剩下幽王在月下獨自浮起一絲自得森寒的微笑:“落草之輩,果然鼠目寸光!”
他日本王登基之時,還會容得爾等百裏宵小霸占舒碧湖這一地理要塞?
哼,妄想著自己幫助他內鬥,螳螂撲蟬,卻笑問黃雀借喙!
……
幽王率著一群人再度緩緩從丘上歸程,卻並不像二長老那般膽怯快速,反而走的不緊不慢。
行至半路,隊伍中終於有人機警,倏忽拔刀喝道:“是誰!”
道旁突然跳出兩道矯捷明亮的身影,一個亮黃的裙腳,一個黑色長袍,為首的少女在月下看起來年紀不大,約莫稍稍及笄;黑袍男子倒是年近弱冠之相,少女唇角朝幽王綻開落落大方的笑,皎潔得宛如月下山茶花初放:
“王上見了不會後悔的人。”
幽王眸色彌深,揮手,隊伍回刀入鞘。
“哦,這麽自信。”
幽王鷹隼般的目光裏透出絲絲興趣與深思,二長老既已找過自己,這便不是二長老那邊的人,眼下又出現在百利山莊內裏轄區,想必是百裏山莊的人。“你們必定有話能與本王聊,否則,不會專程前來送命與我。”
百裏染卻是在幽王的威脅下粲然一笑:“自是。小女子百裏染,還是很惜命的。”
百裏染?!
“你們是……百裏騰雲的一雙兒女?”幽王稍顯驚訝。
“確切地說,是百裏山莊的少莊主與少莊母。”百裏染點頭,有禮地糾正道。
……
百裏山莊的另一頭,潭水湖邊。
一位男子臨潭佇立,墨發風眉,目若寒星,一身頎長低斂的黑袍似要與黑夜融為一體,修長的手指敲著手中的骨笛,似是想對著悠悠夜色橫笛一曲。
“主子……這聖上帶著皇子們前來打獵,緣何要我們督親王府的人跟著?”身後一位駕車馬夫般的小廝忍不住出聲問道。
當朝皇帝兩個嫡親的胞兄,一個督親王府一個榮親王府,榮親王府老王爺終日美妾陪伴沉迷花間美酒,年事已高興趣不減;督親王府老王爺,也是終日不理政務瞌睡打盹,將職權全權交予膝下犬子——宋祁。
“大概是因為,榮親王府沒有後輩沒有男丁罷。”男子淡淡回了一句,眼神深沉淡遠,濃的猶如潑墨,小廝聽得雲裏霧裏,有些不解:
“主子,小的還是不明白……”
“讓我們來觀戲。”男子又說,“我們的從上台的戲子裏,選出我們認為最有實力的那個,然後朝他投擲銅錢。”
“……”小廝不再問了,因為他發現自己愈發聽的雲裏霧裏。然而自家公子宋祁就是這麽一個讓人如墜雲霧的人,端的神秘莫測而又其質如磁石,忍不住便能讓人仰視兩眼,在多看兩眼。
男子卻恍若未見,依舊盯著沉黑的湖麵,衣袂如玨,漠然自言道:
“夜裏真不寧靜,戲子排演,皇家的一出折子戲,應是很快便要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