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來時的路
一個成語說得好——樂極生悲。
餘遲到現在都還記得，從非常小的時候開始，她便已覺得自己是一個特別幸運的女孩。過去的她，要什麽有什麽，幾乎是被所有的家人捧在手心中長大的。她從未想過某一天自己也會跌倒，更沒有想過，跌倒之後，便很難再爬起來了。
於是，她笑得很大聲，一不小心，激怒了蟄伏許久的悲傷。
倒黴的事情一件比一件多，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竟已被殘酷的現實壓得喘不過氣來。她拖著自己不堪重負的身體，艱難地往前走著，走著走著，便也忘了來時的路。
可是，沒有一個人會永遠不幸，於是覃嶼出現了，他用最專業的態度和最虔誠的心幫她解決一切的問題，終於，這些個困擾了她許久的難題似乎即將迎刃而解。
可是，餘遲卻還是沒有辦法笑。
她不敢笑，並不是因為不夠開心，而是——她覺得，這樣的歡樂，應該省著點用的。
餘遲一直都在擔心，她生怕覃嶼會突然給她打電話，告訴她，一切都錯了，餘舊年的舊案沒有辦法被重新審理，所有的期待都成了泡影，一戳，便消失不見。
那一段時間裏，餘遲一直處在焦慮之中，她期待著手機響起，期待著案件重新審理的通知傳來。她又害怕手機響起，怕得到一個不太好的消息。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當某一天，覃嶼用略帶興奮的聲音告訴餘遲一切都已準備就緒的時候，她幾乎要驚呼出聲。
那是第一次，覃嶼看見她如此激動。
他很慶幸，自己眼中的餘遲，變得如此有血有肉。而這樣鮮活的她，是在他的眼前出現的。
他想，即便無法永遠地擁有她，那又如何？隻要他努力過了，付出過了，隻要他陪伴著她，陪著她度過了人生的低穀期，陪著她迎來新生，便已足夠。
左盼右盼，終於還是等到了那一天的前夕。
餘遲與林甜甜實在是沒有辦法入睡，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好幾個小時，卻還是沒有辦法招來瞌睡蟲，於是，兩個人便窩在沙發上，開了一瓶上好的紅酒，談著那些往事。
往事之中，有餘遲，有林甜甜，也有餘舊年，之前她們從不刻意談論，那是因為過去的種種像是帶著枷鎖，她們無法掙脫，便隻好逃避。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她們大可以大聲地，快活地談起往事，因為，往事將不僅僅存在於回憶裏。
若是不出意外，那麽到了明天，餘舊年便會回家。
“餘遲，你知道嗎？我做夢都不敢想那一天。”林甜甜忽然一笑，唇角帶著苦澀。
客廳昏黃的燈光打在她的臉上，將她隱去一半的側顏襯得如此動人。林甜甜歪著腦袋，一隻手撐著自己的額頭，修長的手指攏著長發，看起來是那樣悵然，卻又是那樣溫柔。
林甜甜從來都是一個大大咧咧的人，總是一臉豪氣地指點江山，餘遲曾以為，她是無堅不摧的。卻沒想到，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麵對餘舊年的事情時，她成了一個沒有脾氣的人。
這麽多年，她受的苦，或許隻有她自己明白。
餘遲探過身子，給了林甜甜一個大大的擁抱。林甜甜的神色微微一動，而後不自覺笑了起來。
她將整張臉埋在餘遲的頸窩之中，輕輕地摩挲著，像是個撒著嬌的小女孩。半晌之後，用啞著嗓子，別扭地說，“有得抱就快抱吧，明天之後，這個懷抱就隻屬於你哥哥了。”
餘遲翻了個白眼，笑容卻仍未消失。
紅酒瓶見了底，林甜甜還要起身去找酒，餘遲笑著攔住了她。
“醉醺醺地去法庭，到時候若是被人家攔在外邊去了，看你怎麽哭。”
林甜甜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聽了她的話。
她們聊了很長的時間，眼睜睜地看著夜色逐漸褪去昏暗，而後，迷蒙的光亮浮在半空中，到了最後，豔陽高照。
就像是人生一般，撥開迷霧，撥開黑暗，便總會見到晴朗的天空。
餘遲突然相信，即便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暗無天日的地方，也不至於被她給碰上。
這是久違的樂觀，她終於拾起。
嘰嘰喳喳的兩個姑娘討論了一整夜開庭時要穿什麽衣服，可是到了最後，兩個人都挑選了最為中規中矩的套裝。
一路上，林甜甜開著車，好幾次再紅綠燈的交叉路口沒有回過神來，幾乎不知道下一步應該往哪裏走。
看著她慌張的樣子，餘遲不禁想到認識這二十多年以來她們之間的相處模式。
她記得，不論發生什麽事情，林甜甜總是會陪伴在自己的身邊。林甜甜是個大姐頭的角色，不管是她在學校裏被人欺負，還是被老師無端責罵，又或者是在後來被唐紹修折騰得團團轉，林甜甜總是能在第一時間站出來，告訴她，沒什麽大不了的，一切都能過去。
可是現在，林甜甜卻如此彷徨。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她們如此樂觀，卻還是會想，若是失敗了怎麽辦。若是這一次，餘舊年沒有辦法從那裏出來，那麽下一次又會在什麽時候？
隻會越來越難。
可是，林甜甜卻永遠不會放棄。
餘遲忽然有些心疼她。
“甜甜，不要怪我潑你涼水。但是，我們總得做好一切打算。”在等待紅綠燈的時候，餘遲的一隻手，輕輕搭上了林甜甜的手。
林甜甜茫然地看著她。
“如果這一次也失敗了，也不要緊。對嗎？”餘遲的語氣之間帶著幾分試探，她小心翼翼地看著林甜甜，卻沒想到——
林甜甜隻是給了她一個溫暖的笑容。
“放心，姐姐我沒這麽脆弱。如果這一次也失敗了，那我就繼續等待。先把苗苗拉扯大，說不定某一天，他就出來了。無論如何，他兒子的婚禮，他總得趕上吧。”
她如此勇敢，餘遲自愧不如。
點點頭，餘遲看著前方，在紅綠燈的秒數慢慢過去的時候，淡淡地說，“什麽姐姐？你是我的嫂子。還有，沒什麽大不了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林甜甜聞言，淡笑了一聲，重新踩下油門。
是啊，她隻不過是想要一個機會而已。
隻要有一個小小的機會，隻要微弱的陽光向著她招手，一切便已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