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杯酒:遇見今朝
“我……”男人表情痛苦,微紅的雙目內盛滿了憋悶、不舍,幾次欲言又止後也隻是垂下頭,盯著自己軟綿無力的雙腿不語。
“別這樣夫君,阿迎心甘情願的。”瞧男人如此,妻子的淚水瞬息奪眶而出,“公公所言甚是,咱兒子尚,你又是劉家唯一男丁,怎麽能去從軍呢?”
男人嘲笑:“所以,他幹脆打斷了我的腿……逼你去替我參軍,哈哈……”
秦九醞震驚,不由得瞟向一旁年邁的老人。
“夫君……”阿迎抽泣,竭力逼迫自個開懷大笑,“我都要走了……些開心的。你快看看我這身甲胄,是不是很合身?傳聞現今有位的今大將軍年輕有為,驍勇善戰又待下屬極好,不曉得我是否有幸能入他麾下?”
秦九醞舌尖頂了頂口腔,琢磨她口中的今將軍十之八-九是,玄衣男子今朝。
“盔甲很稱身。阿迎如此心善能幹,勢必能得今將軍青睞……”男人調節情緒,心翼翼道:“我和兒子等你戎馬歸來……然後平平淡淡、粗茶淡飯,一齊給父親養老好嗎?你別怪他老人家……你要埋怨就衝我來……好不好?”
阿迎沉默俄頃,終是與男人相視一笑:“好。”
繼而,她轉身戴上頭盔,紅著眼逼迫著自己邁出一步又一步,勢要在勇氣耗盡前離此間承載了她一生的黃牆院,越遠越好。
——夫君是她的曾經,兒子是她的未來。
男人目送阿迎遠去。他從三春等到暮秋;從孟夏等到季冬;從兒子牙牙學語等到蹣跚學步。
他一遍又一遍拒絕父親再娶的提議,撐著斷腿替一間寺廟辦事來賺點錢過日,活得清貧又滿懷希望。
可他等來的,是一群野蠻撞開他家大門的彪形大漢。
一位麵帶刀疤的男子手握斧頭,衝正懷抱孩子喂雞的劉家男人獰笑:“呦,別喂了,來來來……聊聊。”
秦九醞打量來者,認出他是上次歌女哭喊求饒著請他回頭的刀疤男。
“趙應!”男人掃了圈刀疤男後方跟隨的壯漢,心生不妙,卻依然梗著脖子高聲質問:“你什麽意思!?”
“切,什麽時候輪到你問我了?”趙應掏掏耳朵,“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是否追隨教主?”
“做夢!”
趙應嗤鄙,不等他講些什麽,劉家老爺爺便駘著背自他後方走出,尖聲喊道:“糊塗!我瞧你是讀書讀傻了!秀才考不上反而染了一身迂腐味!”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叛國亂民絕非君子所為!”男人反駁。
他話音甫一落地,趙應的斧頭就砍在了他肩頭,刹那鮮血四濺!
“你……”男人愕然。
趙應陰笑,“我什麽?我最討厭的便是你們這些窮書生,操著滿口之乎也到處行騙!”
完,拔-出斧頭,帶出一股熱血灑上黃牆,隨即再次揮動凶器,開啟了殘忍屠殺。
秦九醞連忙閉上雙眼,一手不忘伸去遮擋陳恩童的視線,身體克製不住地發抖,耳邊是利器劈開肉-體的輕響;是孩子的哇哇啼哭。
她聽到有人振奮歡呼:“殺殺殺!不從教主者入地府!”
她聽到劉家爺爺冷漠道:“既然你執意不改便莫怪為父狠心了!孽子放心,為父已經請求教主為你做法,你來世會投個好胎的!”
秦九醞雙拳緊攥,悲憤而驚駭。
這他媽怕不是一群瘋子!?
似乎過了許久,待四周的響動全都歸於寂靜,秦九醞方因按捺不住探索的念頭,睜開雙目……隨之就看到一口簡易的棺材,老爺爺一臉麻木地蹲在旁邊燒著紙錢。
秦九醞眉頭蹙起。孩子呢?除了這老頭……全死了?
“衝!”
一陣驚雷般的震地廝殺聲由遠及近,須臾有人一腳踹開木門衝入院。
來者手持重劍,一身黑甲,馬尾間別著一枚黑翎毛,麵容秀麗中透著一股英氣……是阿迎,她回來了。
然而,等她的人呢?
秦九醞望著女人身上的黑色戰甲,明白她當真如願進了今朝旗下。現在回來卻並非因為我軍凱旋,解甲而歸,而是跟隨今朝前來圍剿此城暴-民。
阿迎視線緊盯那樽棺材,推開妄圖阻攔咒罵她的劉家爺爺,哽咽著一把掀開棺材板!內裏零散的屍塊,以及夫君、兒子的頭顱無聲告訴了她,那個殘酷的答案。
“裏麵還有一個!”有百姓揮著斧頭追入院。
阿迎聞聲,慌忙為夫君兒子重新蓋上棺材,一劍割開已逼至她身後的百姓咽喉,鮮紅的血液漸上她臉頰,末了連著眼尾滑下的淚珠一同滴落土壤。
“是誰殺了你們……”阿迎崩潰。
她跨過屍山血海,殺出一條血路歸家……迎接她的卻是一口棺材,愛人在裏頭,她在外頭。一塊並不厚實的木板,割出了涇渭分明的生死陰陽。
虛像驟然終止,一片狼藉的黃牆院內,那位黑甲女人的身影一點點消散於月光之下,獨剩她的絕望悲鳴良久回蕩於漫漫長夜間,“是誰!!!”
肝腸寸斷。
“這什麽啊……”陳恩童接受不能,將頭抵著秦九醞肩膀,直至感覺周遭安靜了才皺眉抬頭,迷惑道。
她不懂朝陽古語,瞧適才那一幕幕全息‘電影’就宛若被迫欣賞了一場有聲默劇。
“阿彌陀佛。”老和尚閉目低眉,神情慈悲,“剛剛的,是這間屋曾經發生的事。妻子拋夫棄子,加入了叛亂逆賊的黑甲軍隊,丈夫為挽回愛妻,居然四處打聽國家軍中秘聞,再傳信給妻子。幸好他此舉很快被人察覺,因而遭來了殺生之禍……”
秦九醞磨牙,覺得手癢。
這光頭把當她們傻子呢?
要顛倒是非也編的用心些啊!軍隊訊息是一個平民能隨便探聽到的嗎?
她冷笑著準備挑刺,一旁的陳恩童聽畢卻了然點頭:“原來是這樣啊。”
秦九醞行將脫口而出的話一凝,卡在咽喉處噎得難受,眼神複雜地看著陳恩童,沉默。
早前她出於尊重,縱然心生疑竇也終究沒派人去調查陳家,如今,她決定請人查查陳恩童近期的經濟狀況了。
秦九醞聽著老和尚的胡編亂造,百無聊賴地環顧院,全沒了反駁的心思。
其實,無論是陳恩童抑或參與古城遊戲的青少年都不傻,但他們仍是信了古城遊戲給出的一條條擺明不符合邏輯的解釋,顯然是因為他們不在乎真相。他們隻想早日完成1個任務,獲取黃金財富。
然而,有人置之度外,有人牽腸掛肚。
“啪——”
秦九醞僅覺旁側刮過一陣陰風,旋即一記耳光聲陡然響起,打斷了和尚恍如逼逼機的老嘴。
“啪——”
“啪——”
不等眾人反應,洪亮的巴掌聲連三並四的傳來。
秦九醞定睛一瞅……一名玉樹臨風,意氣風發的少年正單手掐著和尚脖子,另一手揚起又揮落,衝著和尚臉頰左右開弓,“老禿驢,膽兒挺肥啊!敢帶外人進我迎姐家?今日不把你抽成豬頭,爺就不叫林珩!”
“不對。”
一道沉沉冷冽的男聲驀然自後方響起,仿佛九冬的風,又好似高山之巔終年飄零的雪,令人膽寒畏懼,下意識遵從人性畏強欺弱的本能臣服於他,“你瞄著一邊臉打,扇得兩邊不對稱,豈不更有意思?”
就是這話實在不像人的。
“是!”
林珩從善如流,捆巴掌的動作迅速改為對著和尚左臉精準打擊。
秦九醞被這一指導騷到,眉梢微挑,回身望去……
果真見斑駁木門之外,幽幽巷之中,來者一襲玄袍負手而立,墨發端端正正地束進白玉發冠內,額前係著的黑色抹額墜下一滴水珠狀的細暖玉,恰巧遮擋了他眉間那朵含苞欲放的罪孽花。
“他怎麽在這!?”陳恩童驚呼。
——是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