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雖說這一年之中有四季變化，春夏秋冬輪番過渡更替，但地處於西南地區的巴蜀地區卻是一出了正月裏就陡然一片春光明媚，再也尋不到寒冬絲毫的影子。古人常道踏春應趁早，不懼春寒，隻因沉醉於小豔疏香中，內心自覺溫暖。莫要等到清明時候春已過半，百花競放後悉數凋殘。二月二日龍抬頭，氣候乍暖還寒，柳枝吐綠，花苞漸鼓，正是一年春光嬌軟之時。
昨日淅淅瀝瀝的春雨下了整夜，雨滴打落在窗前芭蕉肥大的葉片上，音色清脆悅耳。此情此景讓人不免想起杜工部筆下的那句“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那番意境更是非心靜如水之人所難以體會的。
一大早天空放晴，田埂上，牆角處，路兩旁，各處草芽冒出一片嫩綠，城牆內外均是一派生機勃發的初春美景。正是踏馬郊遊的好時機！
孟青彧心知小止平日裏貪玩，更何況安安生生的老實了這麽長時間，肯定憋悶壞了。昨日裏他便托人來陳府傳話，說是今日帶她去郊外耍上一耍。
小止心想著空行真是夠意思，當了大官平日裏忙得跟個陀螺似的，竟還想著要帶她出去遊玩。當時聽了就感動得一塌糊塗，真恨不得立馬跑去與他見上一麵。
她本來昨夜早早地便上了床，但因惦記著今日的出遊，愣是興奮得好久才睡著。早上更是一睜眼便爬了起來，她為了方便騎行，特意選了件騎馬服。想那趙平人雖長得不討喜，但對於她確實算是照顧得很是周到，平日裏的一日三餐不說，就連一些衣衫羅裙胭脂水粉一類的女兒家的用品，也一應準備得齊全周整。小止每每思及此處，常有受寵若驚之感。
小止用完早飯，便到府門前去候著。隻等馬車一到，便直奔城外而去。誰知三皇子的馬車還未等來，倒是看到陳煥打扮的光鮮亮麗的大步走了出來。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小止頗感意外，另一人倒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看來陳公子今日佳人有約啊。”很少看到陳煥穿得如此招人眼球，小止忍不住揶揄他。
“彼此彼此。”陳煥輕而易舉地便將球踢了回去。
“不知又是哪位姑娘有此等好運。”
這時，府裏的車夫駕著一輛四轅馬車停在了門前。
陳煥並未急著上車，成全了小止的好奇心，“鶯歌樓的柳絮姑娘。小止姑娘若是有意，不妨一道前來。”
“佳人相約，多了我個外人，豈不白白壞了雅興。我就不去攪合了。”小止當然知道他不是真心邀請，這種客套話她還是聽得出來。況且自己還要等空行，哪裏有興趣去看這兩人卿卿我我的肉麻場麵。
陳煥料定她推辭，便也沒再說什麽，一腳跨上馬車，揚長而去。
小止望著漸行漸遠的車輛，莫名想到了青雲樓裏的玉笙姑娘。雖然自己無從知曉她是否真心仰慕陳煥，但心中還是為她感到些許不值。估計這就是同樣身為女人，碰到薄情男子都會忍不住唾棄一番的共鳴之處了。
忽然聞得身後一陣馬蹄嘶鳴聲，小止忙回頭去看。
隻見一位意氣風發的少年，背對著初升的春日暖陽，傲然坐於棕色駿馬的馬背之上。
小止心中不免震顫了一下，她竟神經大條到直到此刻才真切感受到空行的巨大變化。眼前的這位英姿颯爽的少年除了眉宇間還是那似曾相識的時而憂鬱時而狡黠的神情外，已無一處像那山間寺廟的小和尚了。小止想到此不免自嘲似的笑了一笑，他本就不是，又何來像與不像之說呢？
“小止，我們一人一騎如何？”
“有何不可？”小丫頭答應得爽脆。其實早在先前她都未曾接觸過馬匹，但這類男子的遊戲，她向來是很有天賦。上次被荊楚劫持，兩人雖是共乘一騎，但小止已經深得騎行的要領。
這下倒輪到孟青彧吃了一驚，他原本以為小止定會怯懦認輸，沒想到這丫頭確實長了本事。他衝身後的侍從揮了揮手，一匹通身雪白的駿馬被牽上前來。
小止之前曾去城中馬市逛過，看到麵前的這匹駿馬，心中料定此馬價格不菲，心中連連稱讚。
接過韁繩，小止利落地攀上了馬背，回頭衝著孟青彧嫣然一笑：“你可不要忘了，小時候一直都是我在帶著你玩。騎個馬而已，有什麽難的。”
孟青彧見這丫頭態度極其囂張，也不與她分辨，盤算著等出了城再一較高低。
一行人緩緩而行，朝著城門方向直直而去。
初春季節的山城，自是一片花紅柳綠，鶯歌燕舞。不同於盛夏時節綠植濃墨重彩的深綠，一片片新嫩的綠芽處處彰顯著勃勃生機，看了更是心情舒爽。
“小止，之前一直還沒來得及好好問問你，失蹤的這些日子裏，你都有哪些遭遇？”兩匹馬齊頭並進地走在城郭小道上，後麵的四名侍衛遠遠地跟著，有意不去打擾。
“無非就是被賣進大戶人家做了使喚丫頭，並沒有什麽好說的。”小止一臉的輕描淡寫。
孟青彧知道這丫頭雖平日裏稍有些矯情，但真遇上了什麽受苦受難的事，卻是有著極大的忍耐力。被扔去亂葬崗裏唯一的解釋就是人已經被折磨得隻剩下半條命了，這樣的遭遇不是誰都能夠承受的。現在她不願意說，唯一的理由就是不願意看到自己為此感到內疚。
“過些日子我想找時間回趟蒙頂山，你若有事我可以自己一人去。”小止這些日子一直心想著能夠回去拜祭師父和師叔。
“這種事情我怎麽能放你一人去，你放心，等我回去安排好，陪你一起。”
“嗯。”小止想了想，也沒有再推脫。突然她想到了什麽，神神秘秘地說道：“有件事情你一定想不到，我之前也曾回去過一趟，還湊巧在廢墟中找到了小白。”
“真的！”孟青彧一下子想到那隻幼時一直陪伴自己的小寵物，頓時欣喜若狂。“在陳府嗎？”
“額……”小止猶豫了一下，“我托給做丫鬟時認識的一位姐妹幫我照料了，所以暫時你和小白還不能相認。”
“哦。”孟青彧臉上的笑容依然不減，“隻要知道小白還活著，我已經很高興了。”
小止聽得出來孟青彧是打心眼裏的欣喜若狂，或許這個消息對他來說也算是個安慰了吧。
見孟青彧沉浸在喜悅中半天沒了下句，小止便又扯出了話頭，“剛才我在陳府門前等你，看到陳少爺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了門。看樣子也是奔這城外來的，說不定一會兒還能碰上呢。”
“哦，當真有此事？看不出來陳煥也是位性情中人。不過這城中的達官貴人出門踏青，去的地兒也無外乎就是城南的清水河一片了。聽說岸邊密林環繞，林中建有幾處涼亭，很是雅致。我也未曾去過那裏，你若是有興趣，咱們不妨改道？”孟青彧臨時起意。
“聽你這樣說，想是有些樂子。反正今日就是出來看美景的，既然那裏景色不錯，就聽你的吧。”其實小止心裏更樂見的是陳煥私會佳人，他們二人若去攪合攪合，定會有好戲看。
這邊說完，兩人紛紛調轉馬頭，棄東南行。孟青彧揮鞭策馬加速，小止也不肯示弱，有樣學樣，更是跑得飛快。
不一會兒，兩人便行至城南的一處低矮山頭，遠遠就望到清水河兩岸果然人跡要多上一些。各色馬車零星散落，半空中似還飄著幾枚紙鳶，底下不乏追著四處跑動的孩童。
孟青彧率先衝了下去，一頭紮進了岸邊密林之中，小止回過神來，一邊嚷嚷著，一邊趕緊追了上去。反倒是身後的侍從不緊不慢地跟著。
果然，密林中道路狹窄，猶如羊腸，僅能容一人一馬通行。即使是輛輕巧的兩轅馬車想要通過也是極難的。在如此狹窄的路上策馬奔騰，難度確實有些大。一行侍衛看到前麵慢下來的兩個人，心中不免得意。
這處密林因臨近河岸，水汽大，路麵也有些濕滑。還好今日騎馬，若是步行，難免一腳的泥濘。
正午的陽光透過還未呈現鋪天蓋地之勢的綠葉投射得滿地都是，四下裏並未顯得陰暗。若是在萬物瘋長的夏季，照這裏樹木的密集程度來看，定是悶熱陰暗，如此看來，初春季節顯然是來這裏的首選。
緩步徐行，河岸的細風拂麵。清新中帶著一絲涼氣，褪去了正午豔陽的燥熱，不免覺得周身清爽，十分愜意。
孟青彧打前，行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果然看到前麵不遠處隱約現出了一處六角涼亭。
“小止，前麵有處亭子，咱們下馬吃些東西，歇上一歇。”孟青彧提議道。
小止一提到吃必是舉雙手讚成。
等到了近處，才發現涼亭中早已有了人影，一男一女兩個人此時正交談甚歡。
坐在外側的男子聽得這邊有聲響，便回頭望了過來，正好與孟青彧的眼神撞了個正著。兩人均是大吃一驚，想不到還真是這麽歪倒正著就碰上了。
後麵的小止剛好也看到了涼亭中的男子，促狹心起，笑著喊道：“陳公子，這麽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