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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

  到家沈書還有點神情恍惚,王巍清在院子裏坐著刮一尾魚,那條活鯉魚拚命掙紮,尾巴吧嗒吧嗒在地上拍,王巍清二指卡住魚身,把魚頭朝著台階用力砸了兩下。


  魚不動了。


  沈書:“……”


  “等會,我把這兩條魚料理完就進去,有話到你書房說。”王巍清隻抬頭看了他倆一眼,接著對付手裏暈過去的鯉魚,用一把鐵剪插進魚腹,剖開一條光滑的切線。


  沈書進去把衣服換了,洗完臉,紀逐鳶就著沈書的洗臉水也洗了一把臉,攬過沈書的腰,讓他坐在自己腿上。


  沈書頗有點不好意思,還是自覺地親了一口紀逐鳶的臉。他心裏忐忑,怕王巍清這時候過來,紀逐鳶又不撒手,沈書隻得捧住紀逐鳶的臉,對準他的嘴親了一下。


  腳步聲越來越近。


  沈書拍了一下紀逐鳶的手,紀逐鳶嘴角勾起弧度,加深了這個吻。


  “沈書,你在裏麵?”王巍清在外麵拍門。


  沈書急促地深深吸了口氣,把紀逐鳶推開點,跳著腳起身,答道:“換衣服,你去書房,我馬上過來。”


  旁邊紀逐鳶早已笑歪,手肘撐在榻上,一臉“你能奈我何”。


  沈書出門,不斷拍打自己的臉,朝書房走去,他的手背才在冷水裏浸過,很涼,臉上的紅暈稍微消減了些。紀逐鳶跟在沈書身後,倒沒作怪。


  “王大哥。”沈書笑著推門而入。


  王巍清正在端詳他桌上攤開的圖紙,他手指在圖紙上點了點,問沈書:“這是什麽?”


  “銅手銃剖麵圖。”沈書不避諱王巍清,朝他說,“不是我畫的,是在太平府時,請教了一名老工匠。”


  “我那裏有實物。”


  王巍清此言一出,沈書和紀逐鳶都愣了,尤其是紀逐鳶,急忙問他有多少。


  王巍清一哂:“想有多少?有一支就不錯了。前幾日試過一次,銃膛燙得不行,弟兄們都不大敢用。”


  “那方便借出來嗎?”沈書忙問。


  “可以幫你問一問郭將軍,他同意就能借出來。”


  沈書歡呼一聲,撲到王巍清身上,王巍清發出低沉的笑聲,把沈書扯下來,難得欣然。


  “我早就想弄一支實物看看,可惜不在前線,書上倒是見得不少,畢竟紙上得來終覺淺,能見到實物就好辦了。這樣未必非要有製作經驗的工匠,觸類旁通,精通銅鐵冶煉鑄造的工匠都可以用。”沈書樂瘋了,至於火藥配比,衛濟修收攬了不少方士,火藥原就是煉丹搞出來的,在有充足的工匠之前,可以讓方士先試製看看。


  紀逐鳶扯了一下沈書的袖子,免得他再撲到王巍清身上去,對沈書使眼色。


  沈書這才想起找王巍清來的目的,便問江麵上到底怎麽回事。


  王巍清神色凝重地回答:“六月間陳埜先被俘後,蠻子海牙退守到裕溪口,大元帥所率領的主力,兩次對集慶發動進攻,已經打了快五個月,久攻不下。雖然太平是富庶之地,糧草充足,終究也不能久耗。打仗一是兵,二是糧,短兵相接拚士氣。集慶是戰略要地,首戰不能告捷,雖不幸,大家卻並不氣餒。接著徐將軍率領大軍,將集慶東、南、西三麵拿下,可說集慶城是囊中之物。郭天敘和張天祐也正是看中此戰必捷,才肯爭先。乍失兩名主帥,士氣大受打擊,自是需要一些時日收攏殘部,重振士氣。”頓了頓,王巍清又說,“要不是大元帥突然得了一名長子,文官自然大肆宣揚這是天道所示。”


  “那這一次,隻能勝。”沈書斷言道。


  “正是,事不過三,要是再拿不下,恐怕就……”王巍清將話引回來,“蠻子海牙也覷準這時機,想要一舉蕩平太平府,便先占了采石、姑孰口,以巨艦封鎖江麵,軍報來往已完全隔絕。”


  沈書心裏一動。


  王巍清不等他問出口,便搖頭:“元人飼鷹,更備弩手專捕信鷂,數日前便有幾名送信的士兵被殺。貨船也一律不許上岸,遇南渡者,不問三七二十一,直接搶東西殺人。哪怕是正經生意,照樣如此。官軍下了決心,除非能大破蠻子海牙的水軍,否則斷然無法從采石磯一帶上岸。”


  要是晚幾日才從太平府回來,沈書一行帶了馬秀英和朱標,恐怕早被蠻子海牙挾為人質。沈書想得後怕,額頭不僅浸出汗來。


  紀逐鳶伸過手來握住沈書的手。


  沈書乍然回神,心裏稍微定住,看著王巍清問:“那接下去怎麽辦?”


  “我們這麵,做好防禦便是,三月裏就在不斷加固城牆,修築木樓隔絕外城。”突然,王巍清笑了起來。


  “你還笑得出來……”沈書無語。


  王巍清擺了擺手:“說來還是你的功勞,前幾日將士們都下地幫忙收晚稻,咱和陽城的糧庫裝得滿滿當當,連城裏百姓的家裏也都留足了過冬的口糧。後方斷不會有動蕩。”


  “隻是隔絕音訊,怕還是會人心浮動……”尤其是對岸,這一仗朱元璋要求將領們將家眷都留在和陽,這說是減輕行軍負擔,然則明眼人都知這裏頭有另一層意思,便是挾家屬以為質,如此一來,哪怕是降將也不得不老實。


  紀逐鳶道:“後方的情形,你已詳細報告給吳禎,真要是有什麽,吳大人定會穩住軍心。”


  沈書搖搖頭。


  “你不能把人的眼睛蒙上,再把他們的耳朵捂住。一旦斷絕消息已久,城裏萬一混進奸細,散播謠言,說後方沒有糧食補給,餓得人吃人了。將領或許還定得住,馬弁們恐怕就會定不住了。”沈書道,“這個我們也焦心不來,這趟叫你護送回來,卻是錯了。”


  “建功的機會多的是。”紀逐鳶話顯然沒有說完,隻是當著王巍清的麵沒有說。


  沈書臉上有點發紅,猜到紀逐鳶也許還有點高興,可以多同他相處一段日子。


  晚上留下王巍清吃飯不提,一時半會紀逐鳶不著急回太平府了,又待了幾日,白天裝得像個正經人,晚上不知哪來那麽多葷話在沈書耳畔說。


  這麽天天廝混在一起,想起來有一日要跟紀逐鳶如夫妻般相處,沈書心裏那股奇怪的感覺漸漸消減。


  這日在衛濟修偷偷賃在外頭的一間小別院碰麵,等人的時候,沈書隨手翻了翻架子上擺飾的書。這間小院裏還住著三個極水嫩的女孩,小廝裏有兩兄弟格外出挑,行事作風偏生女相。


  這裏,沈書已是第二次來,撞上兩兄弟在院子裏扮上了吊嗓子對戲,要知道唱戲的都是女孩。見了這一幕,沈書難免想歪,尋思著該不是衛濟修養在這邊尋歡作樂的。


  這位大少爺還真能,不讓幹什麽就幹什麽,寒食散也吃,養兩個男孩唱戲,又不能上台,豈非給他一個人玩笑取樂。但那兩個男孩在院子裏嘻嘻哈哈打鬧,看上去毫無煩心事的樣子,又讓沈書覺得,人都有百種活法,各人有各人的選擇。


  女孩們捧了茶上來,見沈書臉紅的樣子好玩,怎麽逗他他也不說話,才把茶放下各自嫋嫋娜娜地出去。


  沈書邊喝茶邊等人,他哥去斜對角的騾馬巷看馬去了,和陽歸入紅巾的地盤,兵荒馬亂的時節,天高皇帝遠,漢人更不把朝廷禁令當回事了。這種叛逆不好說是不是泰山在頭上壓了太久,迫不得已的宣泄。


  沈書換了一本書翻,瞳孔突然緊縮,呼吸急促地漲紅著臉。他險些把書扔出去,拿在手上,放也不是,看也不是。起身往門口看了一眼,門是關著的,除了十步開外開著的那半扇窗戶,四處都嚴嚴實實地關著。


  沈書著急忙慌地翻了幾頁,眉頭越擰越緊。


  原來男的和男的是這樣?


  但是像這種也行嗎?

  越翻沈書翻得越快,臉上越來越紅,耳朵脖子也紅成一片。沈書心裏越想要麵不改色,就越是麵紅耳赤。


  他盤腿坐在榻上,隻覺一股熱意集中在腰腹,抬手摸到脖子裏都是汗水,並且犯愁地對著書想一個問題:這圖的風格,是山水寫意,還是墨線白描,裏頭好些畫麵著實衝擊得沈書有點噴鼻血。


  除非從小練百戲雜耍,這也不可能做出來,哪有那麽軟麵條……


  沈書剛擦幹淨鼻子,聽見外麵有人說話,瞥一眼書架。來不及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沈書一把將書塞在坐席下。


  “衛兄。”頃刻間沈書已經穿好鞋子迎了上去。


  衛濟修也笑拱了拱手:“沈郎中今日獨自前來?”


  “我哥就在附近,衛兄找我來,想必塵埃落定了?”林鳳隻找過沈書一次,之後再無音訊,而沈書忙著陪紀逐鳶在近來重興集市的和陽城裏尋一些合用的軍備物件,也帶他在城裏四處吃大菜聽南戲,著實墮落了幾日。連學堂也曠了幾日,被夫子好一頓訓斥。回家以後沈書自然不對紀逐鳶提,在沈書看,沒有什麽能夠換來年少相伴的這些時日,事是做不完的,與喜歡的人相聚的日子卻十分有限。


  自然朱文忠對他又是好一通數落,另一麵卻幫忙在夫子麵前求情。


  於是夫子把他兩個一起罰跪,戒尺也一起挨了幾頓。


  “險些讓我爹那個姘頭發現,幸好成了。我已派人捎信給大都,我爹同蒙古人的關係算完了。”


  “就憑你告他的狀?”沈書問。好歹衛焱隴這些年也給大都方麵送了不少錢,這麽容易就被踢在一邊?

  “還有旁的,他這些年吃裏扒外,昧了不少錢下來。眼下病得起不來身,三不五時出虛汗,渾身發抖,神誌不清。我問過大夫,這一次不躺個二十天,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衛濟修想起一件憂愁的事,嘴裏的橘子像是也不甜了,被他吐在手掌心裏,扔在一邊,“家裏一個妾見他不成,險些與護院私奔,把我娘氣得,發落了這樁醜事,也氣得有些害病,成天湯藥不離口。”另有一件事,衛濟修不打算說,他拿了他娘的信物,一並捎去大都,那頭才相信衛家是不堪用了。而武備寺新疏通的關係,才吃了一大票貨款,沒有後話,人家反而覺得是好事。


  “應該不是你那個二弟的親生娘?”


  “先生料事如神。爹病了,我這位二弟倒是很聰明,看出風向要變,近來乖覺得很,成日在我手下討好賣乖。”衛濟修道,“就是我娘這場病來勢洶洶。”頓了頓,他搖頭歎氣,“不太好。”


  “都元帥府的姚大夫妙手回春,哪天叫他去衛家叨擾?”


  “能叫得動?”衛濟修瞥了一眼沈書。


  “可以。”沈書微微一笑,“衛兄給都元帥府白送這麽大一批貨,給你娘看病,舉手之勞,明日我便給元帥夫人說一聲。”


  衛濟修便不再推辭,隻是憤憤不平,大夫去了,總不能隻看他媽一個,還得給衛焱隴瞧病。


  “衛兄的家事,我倒是,不便置喙。”沈書很有分寸地說,“不過往後要有什麽難處,大可來找我。”


  “沈書。”衛濟修坐正了身,朝沈書拱手說,“你這性子不浮,我喜歡,我就直說了吧。把老頭子踹下去,一是為衛家百代昌盛,我要重振衛家的金字招牌,把名頭做響做大;二是為我娘報仇。”


  這話涉及衛家的家事,沈書正色起來,凝神靜聽。


  “我娘原隻是個蒙古貴族家裏的奴,嫁到衛家,卻是一顆癡心錯付。她比最忠貞的漢女還要能忍,忍我爹對她的冷淡,忍他沒完沒了的妾室,忍他在外頭另立門戶,忍族裏人的閑言碎語。她在衛家的日子有多難,沈書,你永遠想也想不到。”衛濟修眼圈有些發紅,但很快抑住,反而笑了,“不過你放心,我也不是那麽忤逆的人,我那個二弟,在我手下也一樣能討一口飯吃。我爹那幾個妾,他要是喜歡,住到我娘看不見的地方去也就是了。你給朱文忠說一聲,讓他這幾日就帶人到我家裏來,問我爹的罪,軟硬兼施,他必定把庫裏藏的那批貨吐出來。”


  聽到這,沈書突然有個疑問。


  “你爹到底發沒發現,庫裏銀子少了?”


  “沒有啊。”


  這就怪了。沈書腦筋極快,覺得還是有必要知會衛濟修一聲。


  “你方才說林鳳差點發現,她是差點發現你在耍花招嗎?”沈書試探地問。


  “就在前幾天,她說我爹吩咐她這個月要查看一次錢庫,讓管家把賬本備好。”衛濟修洋洋得意地說,“她不知道,咱們家這位管家,有一回老母親病得要死,我父親正跟人在商場上鬥得火熱,根本顧不上。我娘做主將庫裏一根品同上貢的千年老參給了他,封錢不提,她親自登門,從集慶請來一位濟世神醫。從那之後,管家就是我娘的人了,我娘從來不過問外事。兩年前我爹把錢庫的鑰匙給了他一把,我才開始盤算怎麽能把我爹從家主的位置上拱下去。”


  沈書表情凝重。


  衛濟修這才看出來,皺眉道:“有什麽不對嗎?”


  “前幾日,林鳳找過我,讓我為你們父子二人說合。我讓她自己去說,看來,她隻是告訴你你爹要查錢庫,暗示你把窟窿堵上。”


  “她找過你……什麽時候?”


  “上個月,也才不久。她說你爹身體不好,大概怕你爹受激,氣出病來。”沈書道。


  “林鳳怎麽會認識你?”


  “你爹帶她來見過我,既然她找到我,肯定知道你同我來往。”說完這話,沈書看衛濟修不說話了,神色也現出思索的模樣,就知道自己猜中了。林鳳在衛家的身份恐怕還大有可為。錢庫一共三把鑰匙,她手裏有一把就很能說明問題。但這不是沈書要管的事,他喝了口茶,說:“我還有一件事想拜托清藻兄。”


  “你說。”衛濟修顯得心事重重,勉強在聽沈書說話。


  “你手底下那幫人,有精通煉丹的,借我用幾個月。”沈書本已做好了準備,衛濟修也許會推諉或是問東問西,連說辭都想好了。


  不料衛濟修答應得十分爽快,隻有一點,人給沈書用了,他這頭就不管每日的吃食和工錢了。


  “自然,人到我這邊,就歸我管吃管喝。”


  兩相得宜,賓主盡歡,沈書端起茶來喝幹,正要離席,想起來屁股底下還坐著一本書,忍不住回頭去看坐席上有沒有痕跡。


  “這底下有東西?”衛濟修眼尖。


  沈書幹笑道:“沒有,坐得皺了。”說完作勢以手掃榻。


  “不是,這是有東西。”衛濟修大義凜然地上去,“你坐這麽久,不舒服也不說一聲……”話音未落,衛濟修從坐席下掀出來一本書。


  啪的一聲,書落在地上。


  外麵正有人進來,叫了一聲:“沈書,還沒好?”


  紀逐鳶恰好入內,見到衛濟修一手抓著沈書的手,地上掉落一本書,沈書嘴巴張得正圓。


  來不及阻止,紀逐鳶已經把書撿了起來,提在手上抖了抖灰,翻開來,睨起眼。


  “這什麽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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