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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〇

  果然給雞喂了吃的,她就不叫了,隻是不讓晏歸符把碎花布蓋在她的頭頂,圓滾滾的身軀蹲在籃子裏,伸出腦袋左右看。


  “看屁,回去就把你燉了。”沈書威脅道。


  母雞顯然沒有聽懂,把腦袋擱在晏歸符的懷裏,眼皮耷拉著睡覺。


  經過三天半顛簸,馬車終於抵達應天府,沈書多長了個心眼,不走北門。驗過手令後,城門順利放行。晏歸符走幾步就喘,沈書讓他帶著母雞在茶鋪等,自己去買了匹馬,牽出城外,讓車夫套走另一匹馬,沈書牽著自己的馬進了城,雇來一架車,晏歸符坐車,沈書騎馬跟隨,一路無事地回到家。


  一眾小廝出來熱熱鬧鬧地拜見,頭一件事便是裏裏外外從頭到腳徹底地洗刷一遍,衣服都不要了,讓周戌五就在院子裏燒掉,省得扔出去被人撿走。晏歸符的房間安排到後院裏一處僻靜的角落,以免有人來往時吵他休息。


  沈書穿戴一新,先去拜黃老先生,一番寒暄,黃老九精神好了點,見到沈書很高興,話也多了起來。


  黃老九:“那是造福一方的好事,得以平安歸來,老頭明天要到廟裏去還願。”


  沈書不知道,黃老九竟還在寺廟為紀逐鳶和自己祈平安。


  周戌五道:“少爺們剛走第二天,黃老先生便到天寧寺虔誠禮拜,還不叫小人們跟著。”


  黃老九的脾氣,嘴硬心軟,是會不想讓旁人知道。沈書把靴子脫了,放在周戌五拿來的木盆裏,說:“這個也燒了,晏歸符那裏,帶回來的一應衣服鞋子全都不要了,先穿我哥的,明日你拿尺寸去找裁縫,都做新的,多做幾身。”想了想,索性沈書把晏歸符的情況詳細地告訴周戌五,叮囑不用讓旁人知道。


  “總得養到開春去,平日送飯送藥放下即可,家裏人都少去。不為避疫,他已快好了,我問過大夫,不大會惹人。但生過這個病,身子虛,說話最費精神,沒事就不要打擾他了。”


  “是,小人知道。”


  “穆玄蒼回來了嗎?”沈書問。


  “昨晚回來的,今日不曾見過,想是在房裏睡覺。”


  竟然提前一天回來睡覺,沈書越發覺得奇怪,對周戌五隻說知道了,讓周戌五照常忙自己的去。


  沈書來到穆玄蒼的房外,禮貌性地敲了門,裏麵沒有聲音。難道人不在?沈書心裏想,穆玄蒼是武功高強的人,耳力遠超常人,照理說不用自己敲門,他應該就會有所察覺。


  正當沈書要離開時,門從裏麵開了,穆玄蒼頂著蓬亂的頭發,站在門裏,鼻梁皺起,虛著眼睛看沈書,打了個哈欠,“什麽事,你怎麽回來了?”


  進入房內,沈書才看清穆玄蒼身上還穿著在常州那身衣服,眉頭不禁一擰。隻見穆玄蒼嘴唇幹得起皮,一問,果真穆玄蒼回來就睡到現在,不僅沒有用飯,連水也沒多喝一口。


  “所以我哥就把我趕回來了。”沈書說完自己的事,問穆玄蒼,“你怎麽提前走了,帖木兒人呢?”


  穆玄蒼正在喝水,頭微微一頓,便即恢複正常,淡淡道:“死了。”


  沈書心中一凜,那時在破廟後院看到明顯翻新的那片土,沈書就隱約覺得,像是不止埋了一個人。


  “到天亮時發現的,帖木兒不知道什麽時候自盡了。他掙斷繩索,用綁他的繩子自盡的。”


  沈書聽得奇怪。


  穆玄蒼:“你沒見到,不知道這人能有多狠。他用牙咬住繩子一頭,另一頭繞在老房子的石頭縫兒裏,整個人倒在地上,我發現的時候,身體已經僵了,他是用一條腿蹬住牆麵,令繞在脖子上的繩子勒死了自己。”穆玄蒼的話戛然而止,瞥了一眼沈書,“不說這個,死就死了。我同左司尉的梁子徹底結大了,恐怕得暫時托庇於你師父。”


  沈書:“你不是怕我師父?”


  “此一時彼一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既然你回來是要預備著同朱文忠一起去打仗,就該盡早去見他一麵。”


  穆玄蒼的話提醒了沈書,他險些忘了,要去常州時,朱文忠還鬧了一頓別扭,於是沈書起身,說:“飯得好好吃,我回來再找你。”


  不到晌午,沈書遞了腰牌進去,李垚親自到門上來引他入內,沈書打聽了兩句,得知朱文忠近日上午不上學,或者被朱元璋帶去巡營,或者就在房裏研讀兵書。


  “少爺近日可用功了,就是沒什麽高興的事,成日裏悶得很。”李垚做了個手勢,讓沈書上台階,右拐,順著東側走廊,穿過兩道門。


  還沒進門,沈書便聽見朱文忠背書的聲音。


  李垚出聲提醒。


  朱文忠啪的一聲把書丟在桌上,大步流星地走過來,手臂一伸,似乎覺得不妥,最後抓住了沈書的肩膀,另一隻手連連拍他的肩,激動不已地說:“總算回來了,何時回來的?”


  沈書說不得有點感動,朱文忠神色懇切,連嗓音也微微發抖,顯然是真為重逢歡喜。大概這半個月也擔心得不得了,不過沈書明顯感覺出,這趟回來再見到朱文忠,他人穩重了不少。要是往日,估計直接上手又抱又揉了。


  “看來徐大哥也認識你了?”朱文忠知道守城門的都得了命令,常州過來的必須執徐達的印信才讓進城。


  “算認識了。”沈書不想多談,隻說自己運氣好,恰好認識的一個大商人,從成都路收買了一大批難得的藥材,“姚大夫說用不上我了,我便回來了。”


  “回來得好,正有一件事要交給你。”


  原來朱文忠想要上次沈書答應在出征的時候給他的那支銃,朱文忠的意思,提前先練練,省得不會用。


  “定下出發的日子了?”沈書聽了後問。


  “還不一定,我舅的意思,常大將軍領兵,我跟在後頭撿漏、啊不,就是跟去學習學習。”朱文忠隨和地一笑,“你回來就好了,不然我這心裏總覺得不踏實。”


  “那我明日帶過來給你。”沈書心裏想的是,便把蔣寸八新改的那支給朱文忠,手銃固然威力大,攜帶方便,但沈書用慣了弓箭,反而覺得弓箭更趁手。而且他手裏還有,要從蔣寸八那裏拿也容易。果然應天才是主場,行事便利許多,打著朱文忠的招牌,底下的胥吏工匠少不得都要賣沈書個麵子。


  “你得教我。”朱文忠不放心地說。


  “這容易得很,你一學就會。”


  “那就好。下午陪我練會,晚上帶你吃酒去。”朱文忠一頓,順口道,“還好你哥沒回來,趁他沒回來,咱多喝幾頓,最近城裏新開的兩間酒館,用的祖傳秘方,香飄十裏,光是聞著,那味道,真的是絕。”


  沈書笑應了一聲,看見李垚還在旁邊,朝朱文忠說:“吃酒可以,不過現在要煩請李垚幫我去打聽一下穆華林今日什麽時候當值。”


  朱文忠一個眼神,李垚出去了。


  “找他有事?”朱文忠倒了杯茶給沈書,“近來舅舅偏寵郭英,似乎有些疏遠穆華林了。”


  “郭英是誰?”沈書對朱元璋的宿衛並不熟悉,隻知道為了收買陳兆先和他那幫弟兄的人心,挑了些人做近身護衛,以示信任。


  “你還不知道?”朱文忠促狹一笑,“這也是一樁奇事。”朱文忠平複了心情,說,“原先舅舅身邊,有一護衛,稱作郭英的,我常常見到,生得細皮嫩肉,個子也不高。結果前幾日,這個郭英,一下子拔高了兩個頭,瞧著竟有七尺之高,相貌堂堂,著實很有氣勢。要不是我常同舅舅那幫子護衛打鬧,有時也邀他們一塊去吃頓酒,還真沒留意。昨兒無聊,我三兩盞酒灌醉了跟郭英常混在一起的一個小護衛,原來以前那個郭英,竟是假的郭英。”


  “這怎麽能假?”沈書失笑搖頭。


  朱文忠一拍大腿,嘖了一聲,“說是渡江的時候,郭英就跟在舅舅身邊了,一直是他的貼身護衛,隻是我從來沒見舅舅去見舅母時帶過他,現在全明白了。”朱文忠傾身湊近沈書,以隻有二人能聽清的聲音低聲說,“那個假郭英,是個女的。”


  “什麽?”沈書吃驚不小。


  “兩個郭英我都見過,五官眉目有七八分像,隻不過一個瘦瘦小小,後麵這個又出奇的高。假郭英不叫郭英,閨名喚作郭寧蓮,是郭英的同胞妹妹。渡江時濠州有人飛馬遣了一隊人來投舅舅,你記不記得,渡江那時,女眷通通留在和陽?”


  “記得。”


  “遣來這隊人馬的,是濠州一個叫郭山甫的人,據說是此人擅長相麵,當年舅舅打從他家門外經過,無意間瞥了一眼,看出我舅舅一身龍氣,有帝王之相。於是把女兒和兩個兒子都遣來,那兩個兒子,一個叫郭英、一個叫郭興,他這個女兒從上船便一直跟在舅舅身邊,但不是不讓帶家眷嗎?於是隻好委屈她扮作男子,頂了郭英的名字,郭英和郭興呢到常遇春的手下去了。眼下舅母快要臨盆,這位郭寧蓮,已被舅舅納為侍妾了。舅舅又把郭英調到身邊,負責宿衛。”


  沈書:“你舅舅在濠州,那都是三四年前的事了,渡江才一年餘。既是早就相處你舅舅貴不可言,怎麽不早把兒女送來?”


  “可不是。”朱文忠拿了塊糕給沈書吃,同時示意沈書別光說話,也嚐嚐新泡的茶,一邊說話,“渡江是什麽時候?是郭公已經駕鶴西去,軍中誰不知道,我舅才是這支軍隊真正的主人。不過郭山甫也夠果斷,那時連太平都還不是咱們的,勝負難料。他能識人於微末,也算他的眼光好。”


  “現在你的舅母,一下子可就有三位了。”沈書打趣道。


  “那不一樣,唯有幹娘是我舅母。”朱文忠道,“做人要知恩圖報,若非得舅母照料,在小張夫人手底下哪有什麽好日子過。唯有馬氏是我親舅母,後頭這些都不作數。”


  “夫人有勇有謀,還是大元帥的原配妻子,自然是不同的。”馬氏生的孩子都是嫡出,侍妾所生就不一樣了。如果朱元璋將來真能稱王,馬秀英的身份便會貴不可言。郭山甫送女之事,沈書隻當故事聽了,他不斷往門口看。


  終於,李垚回來,說穆華林一整天都空。


  沈書看了朱文忠一眼。


  朱文忠會意,揮手讓他就去。


  穆華林隻穿了一件單衣,大半胸膛敞著,漂亮的胸肌輪廓令沈書有點羨慕。


  “師父。”沈書態度恭敬。


  穆華林嗯了聲,示意沈書坐,靜靜打量他片刻,取了一把茶壺,撚一撮茶葉在壺裏,沈書眼明心亮,把自己麵前的水壺遞給穆華林。


  不一會,滿室茶香,穆華林注視著壺嘴噴出的白色氣柱,問沈書:“前幾日,舒原來找我,說你在城外。”


  “大元帥有命令,不讓常州過來的進城,要拿徐將軍的手令。那日我和我哥回來,拿的是吳禎大人的手書,偏巧城門盤查遇上熟人,被攔下來了。原想以師父的身份,想必有辦法讓我們進城。結果穆玄蒼因為住在我家裏,碰上我一個小廝,他先出城來,正好幫了我一個大忙。”沈書停頓了一下,笑道,“真沒想到,竟有這麽巧的事。”


  “是怎麽一回事?”穆華林勾起茶壺,往沈書和自己的杯子裏分別注滿水。


  沈書一麵說穆玄蒼幫忙弄來了大黃的事,一麵暗中留意穆華林的神色。穆華林平日裏一是寡言,二是喜怒不形於色。沈書說話時,穆華林隻是安靜地聽,最後點頭:“看來穆玄蒼有辦事之能,兀顏術畢竟已經死了,若穆玄蒼真能為你所用,至少運輸和通信,以暗門作為後盾,此人將有大用。”


  “師父覺得他可信?”沈書問。


  “有時候一個人是否可信,很重要,但有時候一個人是否可信,其實半點也不重要。”穆華林耐心地解釋給沈書聽,“如果是一個怕死的人,讓他殺了自己家的耕牛,否則就殺了他,他一定會選現在殺死耕牛。若能把一個人置於別無選擇的境地,那這個人心中到底怎麽想,就一點也不重要了,因為你完全能夠推測出他會怎麽做。”


  沈書默了一會,輕輕轉動茶杯,略微一點頭。


  “徒兒受教。”


  “方才你讓李垚來看我在不在,有要事?”


  “不算要事,這趟在常州,穆玄蒼運來的藥材,險些讓人劫走。我認識當中兩個劫匪,這兩個人大有古怪,師父有沒有聽說過暗門有個左司尉,早就已經死了的。好像是有一次出任務給炸死了,屍體都沒留下。近來穆玄蒼發覺他又現身了,當時他便告訴過我,結果我到和陽聯絡衛濟修時,左司尉派了人來請我去作客。”


  穆華林仔細看了沈書一會,移開視線,說:“這個人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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