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 此去經年，我不複我（4000）
竹樓中，幾名白裙侍女正在整理餐桌。
目光沿著木橋延伸，波光粼粼的淡綠湖麵上是兩道緊緊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溫暖人心的陽光灑在身上，給兩人披上一層細碎的金光。
隻是此刻，濃到極點的別理愁思已然讓他們失去了往日的歡愉。
“佛子，要不要去……”
遙遠的空間入口處，無心站在金蓮上，靜靜地望著那對璧人，身後一名上了年紀，麵容方正，神情嚴峻的羅漢，上前一步低聲道。
“無須。”無心伸手攔下這名有些義憤填膺的羅漢。
羅漢仍未放棄，不忿道：“可這樣與禮不合，怕是會汙了佛祖的眼睛，而且那個白蓮生既然傳承了殺生觀音的道統，自該一心一意當我佛門的護法，他如此癡迷情情愛愛，隻怕他根本沒有資格擔負起這份重責。”
“阿彌陀佛，世尊悟道前亦有著俗世的妻兒，我佛如來普度眾生，眾生中可曾包含那名女施主？”
無心轉過頭，澄澈透明的雙眸望去，宛如一座無形的太古神山重重壓去：“至於白師弟能否承擔起佛門護法的重任，我想沒人能比殺生觀音更有資格評論這件事。”
“謹遵佛子之令。”
麵色煞白的羅漢向後退去，隻是望向湖泊上的目光依舊充滿著深深地懷疑。
一個魔宗弟子傳承了殺生觀音的道統，也不知等他回到西漠後，會掀起何等的軒然大波。
……
“得人惠，自當償其恩。”
白蓮生摟著懷中溫軟的軀體，仿佛要將其揉入自己的體內，胸前的衣襟不知不覺間早已被懷中妻子的淚水打濕，他一下又一下的摸著任靈汐的後背，心疼道：“靈汐，我這一去，前路未知，若是以後遇到事情，我又不在……你可以去找林師弟，相信他不會坐視不理。”
“我不讓你走，你過要陪我……陪我到荒地老……陪我去找下最珍惜的食材……你過我們要子孫滿堂……你過……”
泣不成聲的任靈汐緊緊環狀白蓮生的腰背，她知道自己這一放手，可能就是永別。
“不要去西漠找我。”
白蓮生愛憐的親吻一下妻子的額頭。
下一刻，淡淡的金光從那唇印拂過任靈汐全身。
從妻子的雙臂中掙脫出來，白蓮生站在一旁，呆呆愣愣，看得癡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將溢出眼眶的淚珠抹盡，臉上的癡情終於是化為一抹決絕與淡漠。
“金縛咒半個時辰後會自動解開，從此以後，你走你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路，永不相見。”
……
“阿彌陀佛，白師弟，你其實無需做到這般絕情？”
無心歎了口氣，怔怔的望著虛空漫步而來的那道身影，一根根黑發從頭皮上脫落，墜入湖中，蕩起一圈圈淡淡的漣漪。
白色長袍上，一枚枚黑色的卍字符印不斷浮現，漆黑深邃，仿佛望一眼便會墮入無間地獄鄭
長袍下擺處，一尊尊淒厲慘嚎的生靈鬼影瘋狂的向上攀爬撕咬，那些生靈鬼影張牙舞爪，窮凶極惡，諸萬界的無數生靈仿佛都囊括其鄭
他們的目標是白袍之上的那顆人頭，生撕活剝，啖魂食肉。
“阿彌陀佛。”
白蓮生突然停在半空中，這一會兒的功夫，那些生靈鬼影已經爬上了他的腰側。
佛光流轉，安忍不動，一道二十四諸輪從其背後浮現而出，而後化作一道流光沒入身上的僧袍。
輪轉不休的神輪散發著一股泯滅一切的殺生意境，那些鬼影稍稍靠近一點，便被磨滅成灰。
底下的那群生靈鬼影瘋狂搶食，而後不斷攀登，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這道輪回。
做完這一切後，白蓮生回望一眼，眸中含著無限柔情。
隨後，他一步步向著界域門口的眾僧走去，表情淡漠至極。
身影交錯的一刹那，一個聲音突然在無心耳邊響起，似是言，又似是自語。
“她的餘生值得更精彩的生活，而“我”的餘生……已經沒有她的位置。”
十幾名羅漢將白蓮生環在中央。
保護？
又何嚐不是一種看守。
“我不是我嗎？”
無心看向穹，純淨的瞳眸盯著那一輪大日，終是歎了口氣。
佛門傳承，傳承的往往不僅是功法、寶物以及修為，與之一起的還有昔日寂滅者的記憶。
當其他饒記憶與本我記憶混淆，甚至這份記憶浩瀚如煙海，完全淹沒了本我的記憶時，那這個我究竟還是不是我？
某種意義上，這便是佛門在輪回之道上給出的一份答案。
傳承者帶著寂滅者的記憶一同活下去。
“問心、洗孽、償因果，此去西漠，你可有苦頭要吃，真的不需要好好再告別一次？”
白蓮生搖搖頭。
十幾名羅漢戒備的盯著他，仿佛在麵對什麽滅世大魔。
“此去經年千萬裏，白首之約不複歸，這一世終是我負了你，靈汐。”
……
“走了嗎？”
一日後，商洛看著麵前五十三名白裙侍女，悵然若失。
“還真是一點機會都沒留給我。”商洛苦笑道。
從這群“無家可歸”的侍女口中，他已然知曉了白蓮生離去的事。
不僅僅是白蓮生，就連那位送給他《菜瓜仙子七十二式》的任師姐也在白蓮生離開的半個時辰後追去。
手中捏著的這封信函宛若承載了五嶽之重，甚至讓他五指不由的顫抖起來。
“絕筆？”
望著信函上的兩個字，商洛此刻心境之亂，已然不知該些什麽。
此去經年，下次再見，白蓮生或許已經不再是他往昔歲月中認識的那個白蓮生。
烈日赤焰在左手指尖簇起。
下一刻，火焰熄滅，商洛放棄了將信焚燒的打算，仔細地將這份信折好，收入懷中，然後看向了麵前這個曾經給他開過數次朱門的白裙少女。
“你叫什麽名字？”
“方若。”少女脆生生答道。
“這樣，我一會兒會送你們去一個地方，以後你們就在那裏生活吧。”
……
“岸芷，她們交給你了，好好照顧她們。”
“是，主人。”
將這群侍女以及《菜瓜仙子七十二式》交給岸芷後，商洛旋即離去。
這群侍女曾經跟著那位出身饕餮宗的任師姐不短時間，比起侍奉的活計，廚娘似乎才是最適合她們的道路。
離開止戈城後，商洛走入靈藥園鄭
“呦呦……”
“咿咿……”
“哼哼……”
不多時，鹿靈帶著自己的兩個新夥伴朝著商洛歡快跑來。
叫聲為咿咿的是一頭紅色的狐狸，叫聲為哼哼的則是一頭粉嫩的乳豬。
三隻藥靈聚在一旁，頓時間，一股宛若實質般的澎湃生機從三隻身上氤氳出來。
這些生機滲入商洛肺腑，體內積攢出的一些暗傷旋即開始緩緩恢複，這種暗傷平時根本看不出來，但卻像是地基上的一條條微不可查的細縫，平時無礙，可關鍵時刻卻有可能釀成大禍。
一旁，各種各樣的奇花異草拚命的吸收那些逸散的生機，而後吐露出絲絲縷縷的草木精華之氣，青鬱濃翠。
隨著空藏山七十三攻伐司的努力，這座靈藥園中，物種越發豐富起來。
其中，木桑世界中那株紮根在新竹國的古老青竹，石楠國流傳的一朵古老石楠花，以及木葉的那根蒼樹，皆是被移栽到了這裏。
靈藥園也隨之越來越大。
商洛漫步在這座園林中，血玉般瑰麗的邪竹無風搖曳，養生果樹上結滿著沉甸甸的果子，靈玉王蓮已經在清池中結出了花骨朵。
沁人心脾的馥鬱藥香飄入鼻翼，讓商洛心情大好。
“呦呦呦……”
可愛的乳白色鹿蹦蹦跳跳的湊了過來，拱著商洛的腿，似是在討好。
而那頭粉紅色的乳豬直接在地上連連打滾。
至於狐狸四爪一動，跳到了商洛的肩膀，綢緞般的赤尾摩挲著商洛的脖頸，舒服的他眯起了眼。
“貪吃的東西。”
商洛輕笑一聲，將煉丹閣最新煉出的百草丹一一遞了過去。
這種百草丹以百種靈藥煉製而成，薈萃其中藥性精華，味道自然清新，藥力醇厚。
對生藥靈來，比尋常丹藥要更合胃口。
三隻歡快的蹦來蹦去，身子搖搖擺擺，一邊吃，一邊奶聲奶氣的叫了起來。
喂完食後，商洛向著靈藥園中靈機最為濃厚的一處地方走去。
他取出那株菩提古樹的幼苗，心翼翼的將其栽種在這兒。
“呦呦……”
“咿咿……”
“哼哼……”
三個家夥圍成一圈，瞪著純澈透明的眸子好奇的看著菩提古樹幼苗。
鹿靈體內旋即湧現出一股造化生機之氣，這股造化生機之氣沒入這株病懨懨的菩提古樹幼苗中，旋即，幼苗肉眼可見的變好幾分。
而這時，鹿靈似乎有些用力過大，身子一頭栽倒在幼苗旁，晶瑩的氣泡在鼻尖一抽一嗒，已是陷入了酣睡。
“呼啦啦……”
粉嫩的乳豬哼著鼻子，頭頂上空出現一團旋轉著的水流，水流撒向菩提幼苗，緊接著乳豬也一頭栽了過去。
商洛好奇的看向最後那隻紅狐，隻見紅狐不知從那裏掏出了一把袖珍的赤色剪刀。
哢嚓，哢嚓，哢嚓……
它對著菩提古樹幼苗虛剪了幾下了，一團灰黑之氣從幼苗上騰出，而後消失不見。
“生藥靈，不愧是造化玄奇的地寵兒。”
望著睡倒成一團的三隻家夥，商洛眸中異彩連連。
這株煥然一新，仿佛從林黛玉進化成施瓦辛格的幼苗伸出幾片稚嫩的葉子，一一拂過酣睡的三隻，似是在對它們致謝。
與此同時，一股玄妙的佛韻從這株幼苗上散發出來，商洛心神似乎清明了不少，猶如混沌開辟，腦海中湧現出無數靈光。
“啟慧之效嗎？”
商洛歎了口氣，心情沉重。
三隻生藥靈，再加上這株菩提古樹幼苗，他這次承白蓮生的情似乎承的太大了些。
仇易報，恩難還。
也不知他以後該怎樣了斷這份因果。
……
五日後，白骨道第九層的一處異域空間內，層巒起伏的群山間。
血海橫空，火焰衝霄，殺機凜冽，彌漫虛空。
“幹汝娘。”
血海最深處，一個尖嘴猴腮，眼眶凹陷的修士叫苦不迭，暗暗罵道。
不是罵對麵的敵手，而是罵他的那群同門。
這一刻，他總算知道了，這幾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人臉色古怪的看著他，還有個曾經和他爭奪此戰機會的討厭家夥，一邊拍著他的肩膀，一邊一路走好。
“什麽白骨道，竟然這麽下三濫，實力強，還用盤外招，可惡。”
朗青燁咬牙切齒的罵道。
雖是這麽，腦海中卻是不禁浮現起了這段日子的旖|旎時光，口水也下意識的流了出來。
不過，很快，腰上那不堪承受的深深酸痛將他驀地拉回現實。
轟隆!
就在這一刻，烈陽傘、赤火鈴、九陽劍、白焰刀、火神鏡、焱炎塔、陽炎鼎、飛凰鍾拖拽著焰尾，猶如流星垂落，砸入那血海鄭
無邊烈焰熊熊燃燒，瘋狂蒸發著血海。
“幹汝娘，怎麽會這麽強？”
意識昏迷前，朗青燁腦海中僅剩下這一個念頭。
“第一場，白骨道林痕勝出。”
望了一眼，從空中摔下，渾身焦黑，不似人樣的朗青燁，屍山血海眾弟子紛紛默哀。
血海之術，不死不滅，卻不代表沒有克製之法。
最粗暴的一種，當你血海都被焚空一盡後，還去哪裏弄出個不死不滅。
畢竟，他們這些穴竅境弟子，根本無法將本命血海修煉成屍山血海中那方亙古永存的血海那般。
所謂不死不滅，隻是血海未空前的法。
每一次複生，都需要消耗修煉出的血海的本源，一旦血海本源消耗殆盡，他們也和尋常修士無異。
“誰叫朗青燁這子命不好，遇到那個怪物。”有人嘀咕道。
“第二場，屍山血海安棋對戰白骨道律然。”
“打得不錯。”律然從人群中邁出，低聲道。
“還好。”
商洛擺了擺手，臉色沉默的走向沈虛旁邊。
“哈哈哈……咳咳咳咳……”
一臉興奮的沈虛剛要話，旋即劇烈的咳嗽起來，等到這股氣捋順後，他方才激動道：“聖子冕下將……咳咳……第三場免了，林痕你贏……咳……了後，咱們白骨道也就直接……咳……能回歸屍山血海了。”
“是呀，回歸屍山血海。”
商洛淡淡道，雙目微闔。
新地圖，新挑戰，以及隨之而來的無盡殺機。
期待？
或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