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有女月姬
黎清取下頭上的骨釵,她喚它“妖骨“,那是她打娘胎裏便帶下來的東西,最初不過一根骨頭,後來竟能變換形態,讓她驚奇不已。
滿頭青絲垂下,那一刻的黎清令萬物失色。妖骨在她手中慢慢變化,最終成了一支畫筆的模樣,似玉所製,略顯晶瑩。麵上一派肅然,她提起筆,在虛空中慢慢勾勒出玉姬的骨形。
黑氣彌漫,黎清定了定心神。不得不說,玉姬不愧為美人,除去那顏色,她的骨頭亦是美得驚人。然而頸的位置似有一道嚴重的劍痕,想來,她前世的死因許是自刎。突然間,黎清倒是很有興趣,她想看看玉姬口中那絕世無雙的男子究竟是個什麽模樣?既如此寵愛她,又怎會讓她自刎而死?而又是什麽讓玉姬執念如此之深?
烏江自刎,烏錐馬和虞姬成為霸王項羽此生兩大遺憾。世人皆知霸王曾別姬,無非自知命薄福薄。而虞姬亦是烈性之人,當即自刎。女子過剛則易折,恰如虞姬,這成為後人心裏的遺憾。霸王與虞姬的故事被後人銘記,甚至載入史冊。
那些傳奇到底隨風逝去,所留的,無非捕風捉影。那本史書被風吹過的那一頁,恰好寫著不為眾人所知的故事。
虞姬,予姬,羽姬,無關名字,她始終是她,是項羽放在心間的女子。那書中的點點滴滴,無非關於愛與恨。而虞姬此女,無論以各種方式,她被我們記住,與項羽的名字係在一起。
其實,那一日劍舞,他心戚戚然,卻從未想過要同她分開。他的原話是:“羽兒,你說,為何他們逼我至此?“滿是痛苦的語氣。
絕色女子停下手中的劍,有心心疼地看著有些頹廢的他:“大王,這世間事本就如此。可是,無論如何,虞姬始終在你身旁!“她這樣說,堅定的語氣不禁讓人動容。
項羽看向她,依稀有淚光閃爍,他動了動唇,半響才發出聲音:“羽兒,跟著我,你不怕死嗎?“他問,聲音裏夾雜著痛苦,此刻,他已失去所有驕傲。
虞姬看著這個半生戎馬的男人,溫柔開口:“虞姬怕死,可若是同大王一起。上窮碧落下黃泉,虞姬無悔,望大王勿棄虞姬。“
項羽一愣,終是緩緩道:“姬有此意,吾心甚喜。得遇姬,乃羽之幸。“他頓了一頓,“姬啊,生同寢,死亦同穴。甚好!“
虞姬揚起嘴角,當真當的起“傾國傾城“四字,她輕啟紅唇:“喏。此乃虞姬之幸!“
世人眼中,他是霸王,而她是陪在他身側的最後一位紅顏。所以,他們將她看得極高。似乎她必須得出身高貴,傾國傾城,抑或風華過人,討人歡喜,否則她怎有資格陪在那樣好的男子身邊,得他傾心以待,執意相守?她從不認為愛情需要門當戶對,然而,確實是她三生有幸遇上他,這世間,也隻有一個他,不在意她的所有不堪,用盡溫柔相待,她又怎舍得負他一絲一毫!
她自小便與父兄失散,一人在這世間漂泊十餘載,無人免她顛沛流離,無枝可依。過人的容顏帶給她的從來不是好運,她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很美,可那些人望著她的眼卻無端讓她不舒服。她漸漸長大,漸漸曉事,到底知道了“楚國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她不是所謂的官家小姐,可卻生就如此模樣,實非好事。於是,她將自己的臉塗黑,塗醜,總算將自己隱在茫茫人海中,她是一個乞兒,無比瘦弱的乞兒。
有段日子,她乞求不到一丁點的糧食,要看著便要從這世間消失。可她不想死,她沒有任何辦法,可到底天無絕人之路。她放下所有的驕傲,洗去一身汙垢,毅然決然走近那煙花之地。這世間沒有給她多餘的選擇,可哪怕再卑微,她也會選擇活著,她還這般小,還有太多東西沒有見識到。有生之年,她希望能再見到父兄,她想看看,他們究竟好是不好?萬望莫要同她一樣。
世上的路,本就沒有哪一條是好走的。琴棋書畫,她一樣不通。老鴇能留下她,不外乎她有了一張美麗的容顏。生平第一次,她感謝上蒼,到底天未棄她。如此,她便更是要努力,哪怕拚了命也要活下去。
琴弦斷裂,指尖染血,可是她仍是沒有停下。她沒有任何停的資格,他們肯讓她留下,她又怎好不做到他們期望的那樣。
當一曲曲天籟之音流瀉而出,當看到老鴇滿眼的笑意,當看到那些姑娘對她仇視的雙眼。她心中百感交集,世道如此,這非是她所願。如果可以,她寧肯一輩子不彈琴,也不願在這煙花之地,強顏歡笑。
“好好好!“她能聽出老鴇的激動,她卻是麵無表情。她的讚美與她而言,又豈會是好事?她已做好最壞的打算,可事到臨頭,她才發現原來自己是如此害怕。可笑的是,她究竟還有什麽是不可失去的!她閉上眼,四周仿佛安靜成湖,心裏漸漸平靜,她聽到老鴇的聲音清晰穿過她的耳膜:“姑娘。你就叫七月吧。自今日起,你月姬便是我尋煙閣的花魁了!“
七月隻覺心裏一陣苦澀,竟連揚起嘴角都覺是煎熬。如果可以,她多想說不,可是至始至終,她都沒有拒絕的資格。
七月靜靜地待在房間裏,現下還未到她出場的時機。她任由她們給她梳妝打扮,任由下麵熱火朝天的呼喊聲將她淹沒。她的初夜,可笑的是,她竟隻能坐著,等著,笑看自己那可悲至極的命運。她的咽喉處似被狠狠掐住,她狠命瞪大了眼,卻隻看到一片荒蕪,無力掙紮,命運他,太過強大。
“月姬,你來!“她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心口一驚。半響,“媽媽,稍等片刻。“她聽見自己這樣說。亦聽見自己被掐斷脖子的清脆聲響。她的世界,從此再無陽光,而她的一生,竟是這樣悲催的開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