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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爍玉流金

  白瑉自稱“天庭第一書生”,雖有自嘲之意,不過他喜好詩書,確實不假。


  凡人著《國風》中有一篇,名曰《鄭風》。“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便是出自此篇。


  方才在玄冥大殿之中,白瑉坐席列於天權星君之側,與妖王堯臨與錦胥郡主之位,分屬東西兩側。中間隔著大殿,殿中又是二千餘人座無虛席,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


  不過,白瑉一直在留意著她。直到她拿了漣光劍,飛入內城,他便跟了過去。


  白瑉時刻不忘保持個酸腐書生做派,不論做點什麽,總是要佐以一點風花雪月才可罷休。怕於這市井之中直呼其名,唐突了美人,便以這簫聲引她回頭。


  這一回頭不打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句瞬時找到了畫麵。


  錦胥見此人頗有雅度,又同是來自幻川的妖族,便點了點頭,道:“白瑉公子。你也是來參加玄尊壽宴的吧?我未帶仆從,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


  白瑉微微一笑:“在下方才也在玄冥大殿之內。我見你適才從靠近北側的座席下來,那邊坐的都是身份貴重之人。小生不才,識得幾把神兵寶劍。你手持漣光劍,殿前一躍,瞬間便立於這內城之中,在下隻能勉強跟上。這身份,這身手,除了幻川最尊貴的鳳尾錦鸝,還能有誰呢?”


  錦胥心道:“此人不簡單。想來他必是一早就出於什麽目的在留意我。尋常小妖如何識得漣光劍,又怎知我剛好是臥凰宮那隻鳳尾錦鸝?這故弄玄虛的一套騙別的女子尚可,於我卻是無用。”


  當下笑吟吟地說道:“公子真是才識過人。那麽,還請公子不要聲張,以免引人注目。我不打擾公子雅興了,就此別過。”


  她這當然是欲擒故縱。此人既從玄冥大殿追到這裏,想必是有什麽連密語傳音都不方便說的話要對她講。


  果然,白瑉連忙叫住她:“郡主莫怪!實不相瞞,在下……在下是仙庭天權星君府中幕僚,仰慕郡主已久,想結識郡主,唐突莫怪。”說罷向錦胥恭敬地拱了拱手。


  天權星君府中幕僚?他就是想說,他是仙帝的人唄。


  錦胥嫣然一笑,漾起兩個酒窩:“素聞天權星君府中幕僚是個個才高八鬥,智謀無雙的。我道幻川怎麽沒有公子這樣的人物,原來竟是舍近求遠,平步青雲去了。”


  白瑉見她不惱,反而接著自己的話說下去,心下立時穩了半分,想道:“看來星君府中掌握到的密報,錦胥郡主背著妖王堯臨與駐守幻川的東戰神申狄私下養了一支親衛,多半是真的了。這位郡主看著弱質纖纖,實則……”


  看著錦胥甜甜的酒窩,白瑉實在無法用“實則狼子野心”來形容她。


  天權星君雖然目不能視,但他作為仙帝謀臣,其星君府中流通著大量**之中的秘聞情報。


  很久以前,便有密探注意到,臥凰宮多了一支親衛,既不屬妖王,又不屬東戰神,反而是時刻跟著錦胥郡主。


  彼時錦胥郡主尚幼,她無父無母,靈力不高,尚需勤修苦練。她又是妖王的親侄女,地位尊貴,配有親衛亦不足為奇。


  隻是時間久了,這支親衛的編製便幾乎全部被逐漸替換為靈力高強的死士,究其家世背景,大多是二十萬年前妖王統一幻川十三嶺時,因兵敗而家毀人亡的。


  這件事自然傳到了仙帝耳中。對於仙帝來說,這小郡主竟對自己的叔父有反意,並不是什麽壞事。他本就忌憚堯臨的統兵之才,是以早早安插東戰神駐守幻川。


  假若這小丫頭片子能成氣候,幻川易主,新主又能為他所用,那便甚好。


  這便是白瑉為何出現在此處的原因。


  他源出幻川,本是妖族血脈,和錦胥便多了一分親近。仙帝著他前來試探錦胥,就看她能不能領會自己的意思。


  錦胥七竅玲瓏,自然不難領會:仙帝想暗中相助自己,但礙於身份,絕不可能與自己見麵,也不便明說。這白瑉,此時便相當於仙帝禦使身份了。


  白瑉見這錦胥郡主果然是極聰明,與聰明人謀事,話不必多說,對方便可心領神會,妙哉,妙哉。


  於是接著她的話道:“在下玩世不恭,素來喜歡自稱‘天庭第一書生"。天庭固然無書生一說,不過在下平日裏好讀些與凡界相關的書籍,覺得書生故事頗為有趣,時常讀得廢寢忘食。”


  錦胥笑道:“白瑉公子,這我就不明白了,你既在人才濟濟的天權星君府上當事,現下又說自己向往凡界,你究竟是惟願有誌上青天,還是隻求無心自逍遙?”


  白瑉道:“郡主,我向往的,是凡人一世,醉生夢死。他們一生不過百年,所欲所求,若不能在這百年間實現,對他們來說便是終身之憾了。今日乃玄尊四十九萬大壽之日,在下因此感懷,比之凡人,我們雖壽長無極,卻未必懂得惜時。”


  錦胥見他此話頗有深意,便問道:“公子此話何解?凡人一生,如蜉蝣一世,渾渾噩噩,醉生夢死。短短百年,又能成什麽事?有抱負者中,抱憾終身的乃是多數。成功者中,很多也是依靠氣運呀。公子難道沒和司命星君切磋一番?”


  白瑉搖了搖頭:“正因為壽限隻有百年,凡人中有誌者,為達成誌向所付諸的努力,非你我所能想像。陰謀手段,血肉廝殺更是恨不得立時爭個你死我活的。當然……”


  白瑉就是白瑉,三句之內,必不正經:“當然,凡世紅塵間的風流韻事,也是更加百轉千回,隻因紅顏隻在彈指間……”


  錦胥心領神會。


  “紅顏彈指間”,凡間女子自然易老,不像她妖族,可在漫長歲月裏保持容顏不改。


  不過,時機如紅顏轉瞬而逝,這倒是真的。如白瑉所說,那些凡人一世不過百年,一旦起念,必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否則,就將變成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悲劇了。


  錦胥素有野心,但畢竟是女子,又年紀尚小,一直按兵不動。


  她這時被玄冥少尊主指婚她心儀的北戰神一事所激,嫉恨之情一下子湧了上來,心中想道:

  “為何冥界可以稱霸一方,冥主為尊,而我妖族之主卻隻能稱王?若是叔叔和玄尊地位相等,說不定……仙帝賜婚給北戰神的便是我。”


  錦胥身為女子,一個長袖善舞的女子,她懂得以溫柔為武器。


  世人不知道的,乃是她對天下事也十分通達,且自有一股野心。這一點,甚至是師承廣元子的蘇彌雅也不能相比的。


  錦胥很清楚,妖王堯臨一統幻川而名成天下,乃是二十萬年前得魔尊背後相助的結果。隻是魔尊被封印以後,這一節便往往被忽略了。


  現如今白瑉這個人出現在自己麵前,代表著仙帝有意對自己加以扶持。


  妖族,總是在仙、魔兩族之間像一顆棋子般的存在,但凡有一位強大的君主出現,仙魔兩族都要暗中扶持一股削弱這位君主的力量。如此這般,妖族便永遠陷入四分五裂的命運之中。


  而她的叔父,妖王堯臨,卻並未意識到這一點。


  白瑉見錦胥低頭陷入沉思,不免有些憐惜。當今幻川太平,這如花似玉的美人,若是生在尋常妖族人家,便可曲藝絲竹為樂,得以無憂無慮。


  隻可惜她偏偏身居臥凰宮,自有她的使命。


  白瑉微笑道:“錦胥郡主,方才小生所說的,凡人一世苦短,要成事須得把握時機之言,似是勾起了郡主憂思。其實,我還有一半話:時機固然重要,但按那凡間話本說法,賢君身側往往有良相之才。”


  說完若有所指地看著錦胥。


  錦胥當然知道,他這是毛遂自薦,願相助左右。她秘養親兵,原本隻是未雨綢繆。以她目前的力量,還遠遠未成氣候。


  她想著,就算自己想成為**第一個女妖帝,那也是幾十幾百萬年後的事。


  沒想到,忽得仙帝相助,這令她在心緒混亂間,也興奮不已。想起適才在玄冥大殿內看到祁川與蘇彌雅悄悄眉來眼去,本來覺得這二人情緣乃是仙帝賜婚,自己一定毫無機會了。


  而現在,一個按耐不住的念頭從心底生出……


  我錦胥的命,就要由他仙帝來定麽?

  收拾心緒,展顏對白瑉一笑道:“白瑉公子,你說的是,凡人一世百年,時機轉瞬即逝。其實,錦胥認為,若是錯過時機,不識貴人,對於凡人而言那不過是潦草一生而已。而對於我們妖族……則是無窮無盡的悔恨。適才我言語中未經深思熟慮,有些衝撞,公子莫怪。”


  白瑉見她有意成事,心下自是大喜,道:“適才宴席上頗多應酬,郡主隻怕都沒吃幾口吧?我恰好知道這內城東街有一家酒肆,雅座可觀忘川之景,不如我鬥膽請郡主飲幾杯薄酒,如何?”


  錦胥笑吟吟答道:“如此甚好。”


  兩人不用法術,從玄冥內城沿街一路東行,將這繁榮街景盡收眼底。


  路遇一售賣糖人的小攤,將應龍、重明鳥、肥遺蛇等神獸皆製作得圓頭圓腦,煞是可愛的模樣,錦胥忍不住停下腳步細看了看。


  攤主見這對人兒是嬌美少女持劍,儒雅公子持簫,這少女耳邊還生著妖紋,自己或可大撈一筆,便問:“這位尊貴姑娘,是打十三嶺來吧,敢問真身是?小的可以給姑娘定製真身糖人。”


  錦胥笑道:“我真身乃一隻鳥,體量輕微,但頭、翼、身、尾羽形各異,花紋甚是繁多,顏色也是少說不下二十幾種。店家若是依大小收銀錢,隻怕不劃算。”


  那攤主見她這麽一說,也發覺她的銀錢絕不好賺,當下作罷。


  “不過……”錦胥又接著說道,“你倒是可以替我身邊這位公子做一個,銀錢算我的。他真身是一條龍,工藝比起鳥來說,可要簡單許多吧?”


  那攤主聽了忙往白瑉臉上看去,卻並無妖紋。不過他何必跟銀錢過不去?趕忙問道:“好說,好說,敢問是應龍,蛟龍,有角的虯龍,無角的螭龍,還是……?”


  白瑉剛想答是蛟龍,錦胥卻搶先答道:“是真龍!”


  白瑉小聲說道:“在下乃是蛟龍,尚未曆劫,並非真龍。”


  錦胥調皮一笑:“未曆劫的叫蛟龍,曆劫成功的是真龍,那正在劫中而自己不知道的,叫什麽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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