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九章 花盆底(二)
“哢——”
於錦鯉聞言停下了之前顫顫巍巍、小步小步的往前挪的姿態,重新站直了身子,脊背挺得筆直,腰腹收得緊繃,簡直要比那些接受了禮儀培訓的演員的儀態還要好上幾分。
錢文正目睹了她兩個狀態切換的全過程,不禁唏噓,看來是他小看了於錦鯉,她根本就不需要這種不必要的輔助措施來幫助進入角色。
她太懂得如何去控製平衡了。錢文正回憶起以往拍戲的時候,唯有一個舞蹈學院出身的女演員能夠像於錦鯉這樣駕輕就熟的掌握好自己的肢體。他還記得當時那個女演員還說,平衡感是很吃基本功的東西,有一天落下了,就要花好幾倍的時間去補上。
於錦鯉一介流量偶像,卻有著這樣紮實的台詞功力,這樣豐富而多層次的演技,這樣高的接受能力和持續保持的舞蹈功底,原來不知不覺之間,現在年輕一代的演員竟然已經挺直了腰杆,能夠立起來了嗎?
他的確是要對流量演員有所改觀了。
錢文正剛剛想到這裏,視線飄忽之間不經意的看到了一旁講個台詞都說不清楚,隻能等著後期配音的李瓊宇,心想還是算了。
流量演員就是流量演員,張揚、浮躁、急功近利,隻是於錦鯉是個特例罷了。
——
“很好,眼神跟著步輦走,對,憤憤不平……”
李瓊宇的戲感著實是差了些,差到眼神裏一點戲也見不著,隻知道渙散的、沒有焦點的瞪大而已。這其實也不能完全怪她,做偶像的這些年裏,隻要是麵對鏡頭,她就都是盡量這樣睜大眼睛的,久而久之也就慢慢的形成一種習慣了。
她的眼睛不像於錦鯉那樣,大而且亮,睫毛去種了好幾次也掉得七七八八了,她的瞳仁又小,每一次上台都要依賴大直徑的美瞳。
可是換成劇組的鏡頭,她這樣瞪大眼睛的樣子就變得全然不可取了。
“你是演戲,不是在拍MV!你眼睛裏得有戲!”
“別瞪了,別隻知道瞪大了顯得好看!”
“算了算了,”副導演徹底放棄治療了,“你就跟著我說的給視線吧,再來一遍。”
“各部門再辛苦一下,咱們再來一遍啊!”
於是那駕步輦又重新繞了回來就位,回到了宮道的起始點,於錦鯉和李瓊宇並肩走在長長的宮道上,一並對著步輦上的貴人低頭叩首,然後重新站起來。
“對對對,轉身看步輦!”副導演把台本卷成喇叭狀提醒著李瓊宇,“好,八點鍾方向!八點鍾方向!”
李瓊宇到底有沒有按照副導演的意思轉向,於錦鯉不知道。李瓊宇背對著她,看都不看的就往後撤,眼看著就要撞上她。
副導演咆哮著的提示聲還在耳邊回旋著,於錦鯉下意識的做出反應,還沒有踩熟練的花盆底跟著退了一步,誰料重心陡然一偏,那隻花盆底的鞋子和木質的鞋跟竟然脫離了開來。
她原本應該能躲開的,如果不是因為那隻突生變故的花盆底的話。
再接著是一陣劇痛,她整個人失去重心的摔了下去。
“怎麽樣?沒有事吧?”
“傷到腳了,怎麽回事?”
“不要緊吧,還能走嗎?”
“……”
三兩個劇組助理呼啦啦的圍上來,於錦鯉把那隻分了家的花盆底脫了下來,右腳的踝關節肉眼可見的腫了起來。
“怎麽回事啊?”
這場戲原本是由副導演導的,錢文正趴在另外一台機子前,正在確認方才拍攝的那段素材的效果。
聽到了騷動的聲音,這才上前去過問了起來。
他扒拉開圍上來的幾個助理,然後跟著俯下身去。
那褪下來的花盆底還沒有被收走,分了家的鞋麵和鞋底昭示了方才發生的事情,於錦鯉正跌坐在那裏,頭低著,看不出來神色。
他隻一眼就看明白了怎麽回事,“道具組,道具組?”
沒過幾秒就衝上來一個看上去像是管事的一樣的場務,錢文正一口氣衝上來,指著地上說道,“你自己看看!”
場務小雞啄米似的點頭認慫,然後連連跟於錦鯉賠不是。
兩個劇組助理把於錦鯉重新架了起來,她踢掉了另外一隻鞋,勉勉強強的赤腳站立起來。
崴腳這件事情,可大也可小,如果隻是軟組織挫傷的話,不出三五天估計就能好,如果是韌帶撕裂,那麽少說也要幾個星期,而如果傷到的是骨頭,那麽就是一輩子的病根。
“還能堅持嗎?”錢文正擰著眉毛問她。
於錦鯉覺得自己每動一下,腫起來的腳腕處都是一股鑽心的疼痛。
小柳低下頭來把她的襪子褪下一半,已經腫得變形了。
可是於錦鯉卻那旗袍蓋住了腳,掙紮著脫離了助理的攙扶,勉勉強強地站了起來,她說,“沒有什麽大事。”
錢文正仍然還是擰著眉毛看她。
現在的女明星都嬌氣,擦破點皮就要往醫院跑,顯得自己好像多麽敬業似的,可是於錦鯉的腳都腫成這樣了,小姑娘的臉疼得都皺起來了,可是還是強撐著說沒事,這反倒讓他覺得不安,生怕給人家落下什麽病根。
“有事情你就說啊,骨頭要是裂了,那可就是一輩子的大事。”
誰知於錦鯉疼得汗涔涔的臉隻是笑笑,說道,“真沒事,我以前跳舞的時候傷習慣了,自己心裏有數,撐死了也就是傷到韌帶,骨頭沒事。”
傷習慣了?
她才多大點的孩子,怎麽就能夠白著一張臉小臉,咬著沒有血色的嘴唇,輕描淡寫的說出“我傷習慣了”這樣的話呢?
於錦鯉到底還是撐過了當天的拍攝,簡直就像是個沒事人一樣繼續拍攝。
如果不是因為她額角是不是沁出來的汗珠,錢導恐怕都要覺得自己壓根就看不出來於錦鯉腳上腫了那麽大一片。
“收工——”
工作人員忙碌著奔走在片場,收拾起當天的殘局,於錦鯉這才像是終於抽掉了一直死撐著的那根弦一樣,癱在了小柳身上,像是一條脫水的魚。
小柳低頭再去褪她的鞋襪,發現這一回她的腳腕已經腫成黑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