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八章 被愛的可能（二）
“這是什麽啊？行為藝術嗎！”
“是在錄製什麽節目嗎，還是哪裏有隱藏攝像機啊？”
“那是男的還是女的啊，頭發那麽短！”
“是女的吧，你看她沒有喉結。”
“小姑娘家家的剪那樣的頭發？”
“你沒看她身上寫的，她是同性戀！”
“……”
聚集起來的人越來越多，駐足圍觀的路人、拍照發朋友圈的過客、提著購物袋的遊客紛紛自覺地圍成一個圈，他們隻是看著，看著，沒有一個人上前去。
女孩的眼睛用黑布蒙住了，一片漆黑，就像是有人把燈關了一樣。她伸出雙手打開雙臂，好像有看不見的翅膀在她身後無限的延長一樣。她就那樣張著，張著，敏感又挑釁，張揚又刺激。
她聽到周圍紛繁複雜的聲音交織在一起，衣料摩擦聲、腳步聲、竊竊私語聲、喧嘩聲，人潮的聲音越來越大，她能感覺到聚集的人越來越多，盡管她看不見。
她站在那裏，很篤定很篤定，她知道自己被人看到了，很多人。
可是沒有人上前去。
於騰龍坐在一旁的咖啡店裏，順著落地玻璃窗往外看。他看到了那個女孩身上的字，默默地放下杯子，然後告訴自己，隻要有一個人走上去擁抱她，他就光明正大的告訴所有人，自己對徐方舟的懷揣的、滾燙的感情。
隻要有一個人。
人們圍成一個圈，就像是有什麽隱形的屏障一樣，他們遠遠的議論著，沒有一個人走上前去。
女孩長開的手臂微微的抖了起來，她打扮得很酷，帥氣的狼奔是颯爽的樣子，可是她害怕得幾乎微不可聞的抖了起來。
哪怕隻是一個人都好。
女孩的手臂默默地耷拉下去，身後無形的翅膀好像折斷了，不見了。
於騰龍的心一點一點的涼了下去。
隻要一個人就好，求求你了，哪怕是隻有一個人衝出去擁抱她。
咖啡店裏的視野很好，注意到那個等待擁抱的姑娘的人顯然不止他一個。旁邊一桌是一個帶小孩的母親，小朋友正在埋頭吃她麵前的那份巧克力布朗尼，吃得滿臉都是。
“媽媽，你看那個哥哥在幹什麽啊？”
那是一個年輕的母親，她輕柔的替小朋友擦掉臉上的巧克力，然後耐心的告訴她，“那不是哥哥，是姐姐。”
“那姐姐為什麽要站在那裏啊？”
“嗯，姐姐在等待一個愛她的人給她一個溫暖的抱抱啊。”年輕媽媽對小朋友說，“一會兒吃完了蛋糕，我們糖糖過去給她一個抱抱好不好？”
“我不要，”小朋友皺一皺鼻子，奶裏奶氣的說，“大家都在邊上看著，沒有人抱她，我不要做第一個。”
隻聽“咣”一聲，於騰龍放下了才喝到一半的咖啡，一下子從座位上站起來，然後步履匆匆的衝出了店門。
咖啡店的店員顯然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想到這個戴著口罩的、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客人已經付過款之後，便沒有過多的在意，繼續順著落地窗看熱鬧。
他衝出咖啡店，撥開裏三層外三層的人潮，就像是撥雲見日的陽光一樣，闖到了人群的最內層。
有很多人舉起手機拍他，可是他不管不顧。
沒有人第一個走上前去擁抱她，沒有關係，我來做第一個。
他張開雙手，擁抱了那個帥氣得簡直有些不像是個姑娘的姑娘，然後低頭告訴她，也像是在告訴自己，“你一定會幸福的，我不認識你，但是你一定會幸福的。”
接著，他聽到了女孩顫抖的聲音，一種和她颯爽的外表不大匹配的柔軟聲音。
“謝謝你，”她的聲音在抖，“你是第一個擁抱我的人。”
有了第一個，就像是打開了自來水的閥門一樣，很快就有了第二個、第三個。完全出乎人意料的，在他之後走上去擁抱那個女孩的人絡繹不絕，他們一個又一個的走上去，有男人也有女人，有大人也有小孩，他們緊緊的摟住那個擁有著中性的英氣的女孩，用毫不避諱的肢體接觸告訴她，同性戀和其他人並沒有什麽不同。
之前在咖啡店裏的小朋友被媽媽牽著走出來，邁著小短腿衝上去抱住了女孩的大腿，女孩摸索著蹲下來，試探著張開雙臂，然後被小朋友“啪嗒”的一下親在了臉上。
小朋友嘴邊沒有擦幹淨的巧克力布朗尼印在了女孩的臉上，她刷的一下哭了。
不是因為別的，在她站出來之前，隻做好了被拋棄的準備，還沒有做好迎接被擁抱的準備。
這些走上前去擁抱她的人其實未必每一個都支持同性戀，他們或許有的人隻是出於從眾心理，有的人隻是作秀，又或許有的人隻是當天過得不順心，隻是想要排遣一下自己鬱結的情緒而已。
可是無論是出於何種目的，他們都達成了同樣的結果。
“出櫃”這個詞其實很微妙，人們藏在櫃子裏，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這裏很安全，至少要比櫃子外麵安全一些。
卻不知道蜷縮在那個黑暗的、不為人知的空間裏，拒絕他人的目光的同時拒絕的，還有被愛的可能。
——
不到二十分鍾，那一小片空地被路人圍得水泄不通，保安慌了，把領班的頭兒叫過來，幾個魁梧的人黑著臉過去，一把扯下女孩頭上的黑布。她的眼睛一下子被照耀回現實裏，像是有人給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可是無論他怎麽衝她亂吼亂叫，女孩也隻是不適應的眯著眼睛四下打量，像是要記住每一個肯站在這裏圍繞在周圍的密密麻麻的群眾一樣，她轉過身去，給了保安一個擁抱。
“你別跟我扯這些有的沒的，這裏是公共場所！”
“你哪的？誰讓你幹的？誰允許你了？”
“你這種行為就是嚴重的擾亂公共秩序！”
三兩個保安開始驅散人潮，吵吵嚷嚷的轟人，領班的那個甚至還試圖去奪一個街拍攝影師的相機。
於騰龍站在一邊默默地看著，然後客氣的叫住了一位保安，“請問，購物中心中庭的路演許可是怎麽個申請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