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徑

  三人正抓緊趕路,忽然前麵跳出十來條漢子,手裏俱都拿著棍棒刀叉。打頭的壯漢手持一把牛耳尖刀,攔住三人道:“站住!你們是什麽人,來這裏做什麽!”


  連淙一開始還以為遇到了剪徑毛賊,仔細一看,卻發現這些人衣著樸素,不似強人。朝秀林和尚道:“這些山民有些古怪,你去問問。”


  秀林和尚走了一天,總算回了點魂。他不願與人招呼,問道:“做什麽要我去?你去不成麽?”


  張靈徽輕笑道:“此地離天音寺已不甚遠,沒準他們聽過秀林和尚的大名。再說你俊逸非凡,可以省下許多麻煩。”


  他們三人低聲商量,那邊那壯漢將手中尖刀一抖,喊道:“你們嘀嘀咕咕什麽!”


  秀林和尚白了二人一眼,出前合十道:“小僧是天音寺圓真和尚。這兩位是我的朋友,並非歹人。”


  那些山民見三人舉止風度,俱都不俗,早已有三分怯意。壯漢一聽是天音寺僧人,趕緊吩咐同伴收起棍棒,朝秀林施禮道:“大師切莫怪罪。小的名叫曹草命。我們村裏出了妖魔,常常在傍晚時分,出來害人。我等都是前麵陳家嶴的村民,奉了本地裏正之命,前來除妖。”


  連淙看了看他們的武器,無非是些自己做的棍棒農具,這曹草命的殺豬刀已是唯一的鐵器,如何能除妖服魔?三人相視一眼,具有不忍之色。曹草命雖是鄉野村夫,卻極有眼色,向三人跪下道:“請神僧,大俠和女俠拔刀相助!”他身後的人見他跪下,有些恍如大悟跟著跪下了,有些還是不知所措。


  秀林連忙將他扶起,道:“除魔衛道,那是我輩本分,施主不必客氣。”沉吟了一下問道:“此間可有誰知道這妖魔的底細?”


  壯漢見他有意除妖,頓時點頭如搗蒜:“是!是!本地有一位曹娘子,她的小兒子被妖魔抓走過卻逃了出來。受了些驚嚇,倒是偶爾能說出一言半語。”


  秀林點頭道:“如此,請前方帶路。”那壯漢連聲應是,自去開路。


  連淙輕聲道:“和尚你不是著急趕路麽?又停下來管這閑事?”


  秀林亦鬼鬼祟祟道:“管了閑事,可以混一頓免錢的齋飯!”


  連淙和張靈徽啞然失笑。連淙道:“怪不得蘇曉嵐那小妮子被你騙得春心萌動。”


  秀林佯怒道:“不許說我家小妮子!”頓了頓,才正色道:“除魔衛道,晚回去幾天算什麽?”


  連淙與張靈徽微微點頭。天音寺一向悲天憫人,秀林和尚平常看似什麽事都能拿來說笑,畢竟大是大非之前,絕不含糊。


  三人隨著山民,來到一戶人家前。那山村本不富裕,這人家更是亂茅漏屋,隻能勉強說是個棲身之所,算不得一座房屋了。


  壯漢在門口喊了兩聲曹娘子,柴門裏出來一個妙齡少婦。布衣裙釵,極為簡樸,臉有淚痕。見門前烏泱泱一片人,神情更有些惶急,低聲道:“二舅爺,我家小琳不招妖魔的。”


  二舅爺曹草命大聲道:“曹娘子不必害怕。這三位神仙,是我們請來降妖的。你不要害怕,快快讓你家小琳出來。”


  那曹娘子甚是畏懼,囁嚅道:“我,我家不必除妖了。”


  曹草命怒道:“你這婦人!說甚麽混話!這三位是打著燈籠都找不來的大俠,來救我們一村老小的性命的!無需多言,讓你家小琳子出來便是!”轉身朝三人解釋道:“神僧,大俠,女俠還請勿怒。曹娘子家來過一個道士,沒什麽本事,到搜刮了許多錢財,還想汙她身子,因此她甚是害怕。”那曹娘子見他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說她險被汙了身子,又羞又急,輕輕嗚咽起來。


  張靈徽走上前,先朝曹娘子笑笑,輕輕伸手拉住她,輸出一陣清靈之氣。她容顏清麗有如謫仙,此時淡淡微笑十分和善,那曹娘子便不甚畏懼。要是換了連淙上來,她必然連話都說不清楚。張靈徽等她慢慢冷靜下來,才輕聲道:“姐姐不必害怕。這位是,是我的夫君,那位大師是天音寺的高僧,我們不是歹人。”她聲音平靜,連淙卻聽出一絲顫抖來。


  曹娘子垂著腦袋,點了點頭。又磨蹭了半晌,才將三人與曹草命請進去。那屋裏家徒四壁,一邊是廚房,一邊是臥室,完全沒有隔開。臥室裏一張土炕上躺著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子,長相清白。炕邊是一張斷了一條腿的木桌,墊著一塊石頭,上麵淩亂地擺著些女紅活計。曹娘子驀地臉一紅,將桌上的東西胡亂收到了一個框子裏。


  那些女紅活裏有一個繡了喜鵲的肚兜,秀林和尚隻當作沒有看到,仔細看了看那孩子。那孩子麵色晦暗,雖然睜著眼睛,卻似乎並無所見,嘴邊還流著口水。曹娘子小心地給他擦去,眼中又盈滿了淚水。


  張靈徽伸手去給小琳子把脈,又輸入一絲真氣,在他體內緩走了一周天,眉頭皺了起來。曹娘子一直在看她臉色,見她麵有不豫,眼淚登時撲簌簌掉下來,結結巴巴道:“仙,仙姑,我家小琳子不礙事麽?”


  張靈徽頷首不答,手裏微微用勁,衝破那孩子體內阻塞的經脈。那孩子忽然怪叫一聲,雙目翻白,身子也不停顫抖起來。曹娘子心驚,大叫一聲撲上去要救護自己的孩子,卻被秀林和尚一把拉住。她見孩兒痛苦不堪,登時猶如瘋魔,竟然一腳踢在秀林和尚腿上,哭叫著要朝榻上撲過去。秀林險些抓不住她,隻好點了她的軟麻穴。曹娘子“琳兒,琳兒”地大哭大叫,卻無法動彈。張靈徽喚出白虎嘯天。嘯天在曹琳兒身上嗅了兩下,將曹娘子嚇得幾乎昏過去。若不是被秀林製著,立時就要撲上去拚命。


  白虎嘯天轉了兩圈,驀然朝曹琳兒怒吼一聲,那聲音仿佛實質,擊在曹琳兒身上。曹琳兒不再掙紮,口中吐出一絲白氣,臉上也有了一絲血色。白虎嘯天倏地一聲不見了。


  張靈徽素手一揚,舉重若輕,將那絲白氣揮散。然後朝曹娘子歉然一笑,道:“姊姊不必擔心。貴公子隻是被人抽去了一魂一魄,又被強行灌入一個妖魔的魂魄,所以得了這離魂之症。我已將那外來魂魄驅散。現在隻要找到那妖魔,將公子的魂魄放回來就好了。”


  曹娘子聞言大喜,又患得患失,秀林解了她穴道,她還是癱軟在床上,顫抖著說不出話來。眾人知她情緒起伏,受了驚嚇,也不催促。曹娘子看了看兒子,終於有了力氣爬起來,卻漲紅著臉不知如何開口求助,隻跪著不住磕頭。秀林和尚扶起她,笑道:“女施主不必擔心。我這兩位朋友都是降魔收妖的高手,有他兩位出馬,貴公子必然無恙。”


  曹娘子爬到炕上將兒子抱在懷裏,帶著淚給三人跪下道:“小女子身無長物,隻要三位能救我孩兒,小女子情願為奴為婢,伺候終身!”


  張靈徽扶起她道:“姐姐無須如此。你且將小公子放下,我來問他些事情。”曹娘子如聞綸音,輕輕將兒子放下,在一邊靜靜相侯。


  張靈徽又輸入一股真氣,曹琳兒轉了兩下眼珠,輕輕叫了聲娘。曹娘子應了一聲,卻忍著不敢上前。張靈徽輕道:“小琳兒,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曹琳兒看看她,小臉上擠出一個笑容道:“姊姊你好美哦,像仙女一樣。”他受傷十餘日,此時第一次說出一整句話,曹娘子登時又激動地淚流滿麵。


  張靈徽輕輕一笑,道:“謝謝你小琳兒。你能告訴姊姊發生了什麽事嗎?”


  曹琳兒有些痛楚地擠了擠眼睛,臉上露出害怕的表情,卻輕聲應了一聲。張靈徽見這孩子極是懂事,不由顯露出一絲母性,溫柔道:“琳兒真勇敢。”


  曹琳兒擠了個笑容出來:“恩,我和娘娘一樣勇敢。娘娘敢打狼。”眾人想不到嬌嬌怯怯的曹娘子還有這般壯舉,不由都看了她一眼,弄得她滿臉通紅。


  張靈徽輕輕握住他的小手道:“琳兒很棒,你娘也很棒。”


  曹琳兒回了個笑容:“姊姊你也很厲害。”


  張靈徽宛然一笑。曹琳兒歇了一歇,緩緩道:“那天我去山上割草,看到一隻野兔。我想把它抓回來,就可以和娘一起吃野兔肉了。結果越走越遠,越走越遠,那兔子一下子就不見了。我正要走回來,遇到一個很凶的姑姑,穿著紅衣服。看到了我,好像很高興。她拍了我兩下,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後來我有時候醒來,有時候睡覺。有一次我醒來的時候,旁邊沒有人看著,我就偷偷逃出來了。我娘正好在山上尋我,就把我抱回來了。”


  曹娘子想是想到了當時的無助絕望,心中酸楚,在一邊輕輕啜泣。曹琳兒舉起小手,像是要去安慰她,輕聲道:“阿娘不哭。哭就不漂亮了。”


  曹娘子終於忍耐不住,衝上去將他抱在懷裏嚎啕大哭。眾人心皆惻然。曹琳兒畢竟還少了一魂一魄,張靈徽怕他過於悲戚,輕輕將曹娘子拉開道:“姊姊不要悲傷。琳兒現下還少了魂魄,受不得驚。”曹娘子悚然一驚,急忙收住淚聲,隻牢牢將孩子抱在懷裏。


  張靈徽又問道:“小琳兒,你可記得那妖魔的洞窟在何處?”


  曹琳兒點點頭,道:“就在前麵三家梁。可是我不知道是哪一個山頭了。”


  曹草命插嘴道:“三家梁就在前麵四裏地不到。那邊陰氣森森,向來很少人去。”轉頭看看曹娘子:“虧你一個婦道人家,竟然敢尋了過去。”曹娘子低頭不語。


  張靈徽歎道:“小琳兒骨骼清奇,確是良材美質。怪不得會被妖魔看上。這孩子的爹爹是誰?”


  曹娘子羞紅了臉不說話。曹草命歎道:“是本村的一位秀才。進城趕考的時候,被強人殺了。”曹娘子自苦其命,蒼白著臉,流淚滿麵。


  張靈徽微微點頭,朝連淙和秀林和尚道:“那我們現在就去?”


  二人點頭稱是。曹娘子囁嚅道:“三,三位大仙,要不用了晚飯再去?”看了看自己的陶碗土灶,不由又紅著臉低下頭去。曹草命道:“不如去我家用飯,再去降妖?”


  張靈徽笑笑道:“不必勞煩。我們不餓。”朝曹琳兒笑了笑,轉身出去。曹琳兒回了個笑容,但覺困倦異常,沉沉睡去。


  三人向曹草命問明了方向,直掠而去,速如快馬,將那些山民看得目瞪口的。壯漢揉了揉眼睛,歎道:“這下子小琳兒該是有救了吧。”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