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劍

  顏岐翻了個白眼,小石頭卻是有些擔心地看看前麵在風雪中緩緩而行的韓嫣,道“我總覺得她還有什麽別的目的。”


  顏岐哂笑道“你這不廢話麽?這麽好突然來了個女神將做保鏢?我怎麽就沒遇到過這樣的好事兒?聽都沒聽過!”


  連淙搖搖頭。正好有一股極強烈的龍卷風襲來。連淙一身長嘯,與在碧波潭中一般,運起體內三股真力,躍入那龍卷之中。風將他的衣衫卷得啪啪亂響,冰雪渣子抽得他渾身生疼。連淙縱聲長嘯,借著風力,扶搖直上。等這股龍卷弱了,便躍入另外一股龍卷之中。顏岐看得有趣,也隨他一般躍入風中,卻被摔得鼻青臉腫,惹得小石頭哈哈大笑。


  三人又在風雪中行了幾日,終於走出了這爛柯山,來到了一片一望無際的沙漠之前。此地天象奇異。以一條小溪為界,雪山這邊風雪呼嘯,沙漠那邊卻是烈日高懸。唯一相同的,便是兩邊都有許多大大小小的龍卷風。隻是一邊的風卷起的是冰雪,一邊的是沙塵。兩個童兒看了有趣,從雪山這邊拿了許多大冰塊放到沙漠裏疊起來,就為了看冰塊慢慢融化,讓連淙笑話不已。


  連淙每日在風間行走,又有任仲庭所授快哉浩然氣之助。三股力量先後被爛柯山的冰雪和沙漠裏的塵暴淬煉,變的精凝了許多。一路太平無事。韓嫣一直緊緊跟著後麵,倒也不與三人起什麽齟齬。


  這一日連淙又隨著龍卷風忽上忽下。到了雲頭之上,忽然遠遠看到有人在廝殺。他本是個好事的性子,此時縱橫天地,平生了許多豪氣。哈哈一聲大笑,學韓嫣兄妹的樣子,直直從天上跳了下來。


  連淙砰地一聲砸在地上,激起衝天沙塵。廝殺的雙方皆以為對方來了強援,呼哨連連,各自後退結陣。隻有一個年輕女子,懷裏抱著一個孩子的屍身,撕心裂肺地哭喊著。


  。


  連淙一眼見到那個小孩子,被利器刺穿心肺,眼中早無生機。頓時大怒,喝道“何方妖人!連這般幼小的孩子都不放過!”


  這兩方,一方明顯是西域人士的打扮,一方卻是四個中土道士,帶了些俗裝的年輕弟子。近一個月來連淙在風雪沙塵中肆意奔走,身上衣衫早已破爛不堪,再加上發須蓬亂,滿麵風塵,活脫脫一個乞丐模樣。頓時有一個年輕弟子大喝道“哪裏來的破落戶!我昆侖派在此替天行道,快快走開,免得將你一並誅殺!”


  連淙一窒“昆侖派?”


  那年輕人一臉倨傲,正要接話,被旁邊的道士攔下了。那道士三四十歲模樣,生得仙風道骨。上下打量了一下連淙,道“貧道清越稽首。貧道與三位師弟及門徒在此降妖捉怪。敢問道友是?”


  連淙不欲與昆侖交惡,但是眼見那慘死的小童,傷心欲絕的年輕母親,他又如何能袖手旁觀。略一沉吟,道“我本無名小卒。不知這些人是何處妖魔?道長為何要斬盡殺絕,連那稚齡童子,都不放過?”


  清越道“這些人中有妖有巫。他們竊取了我中原至寶,因而我們前來截殺。還請道友暫避一旁,看我昆侖除妖滅魔!”


  那些西域人士見連淙與昆侖派眾人聊了起來,頓時以為又添強敵,紛紛將手中彎刀指向了他,卻被一個清脆的女聲喝止了。一個眼睛極大極亮,麵上蒙了黑紗的紅衣少女越眾而出,操著極流利的漢語道“說什麽我們竊取了你們的至寶。我家擁有此寶已三百年,憑你空口白話,便要搶走?要做賊便做賊,裝什麽除妖滅魔的幌子!”


  這少女聲音極是堅強,眼中卻飽含熱淚。她的漢語略有口音,卻連裝幌子這樣的俗語都通曉,顯然不是一般的西域鄉民。


  那邊的年輕弟子早已不耐。有一位青衣劍士哈哈一聲大笑,道“說什麽笑話!承軒璧一向是河北程家的家傳寶物,與你這番幫巫女,有何相關?”


  那少女氣道“便不能是我買來的麽?你又不是程家人,哪裏知道我是不是拿寶物換來買來的?”


  那弟子一窒,怒道“番幫蠻夷!我中華兒女,豈會將傳家之寶換了銀錢!再不交出,讓你血濺五步,好好償還這幾位師弟的血債!”


  清越攔下那劍士,朝連淙道“道友若是不欲插手,還請退開一些,免得誤傷了。”


  連淙轉眼看了看那少女,又看看她手下那些人。這裏麵有妖有巫有人,神態彷徨氣色各異。他們中身手好一些的早已都命喪敵手,剩下的別說法力高強之輩,就連精壯男子也沒有幾個了。連淙心有不忍,朝那蒙麵女子道“你們精神可嘉,但是再有反抗,無異於以卵擊石。不如將那寶物交出,快快逃命去吧!”


  紅衣少女怒道“我是阿伊娜!我是月亮女神的女兒,是莎瀚城的驕傲!我阿伊娜,寧死,也決不投降!”


  連淙待要相勸,那失了孩子的年輕母親忽然大喊一聲,操起一把彎刀朝一個道士撲去。她隻是個尋常女子,身上一絲法力皆無,如何是那道士的敵手?那道士麵露不屑,揮出一掌,隔空將她擊得吐血飛去。


  連淙搶上前去,將那女子接住放在一邊,邊上又有一位蒙麵女子將她接過。這女子身材婀娜目若秋水,一頭卷曲的栗色秀發隨風飛揚,雖然看不清楚臉龐,也能感覺到是一位極有風情的女子。那眼睛似乎是會說話,朝連淙感激地笑了笑。


  阿伊娜妙目含淚,揚聲道“我阿伊娜今日戰死於此!”一手拿出一枚白玉印,揮刀將之砍成兩半,擲在地上,不屑地朝昆侖眾人道“你們可以殺死我,你們得不到它!”


  那璧玉瑩潤渾圓,又隱隱有靈氣逸出,顯然是一件極為貴重的寶貝。昆侖年輕弟子見她如此剛烈,竟然毀壞寶物也不願投降,頓時大怒,立時就是上去將她碎屍萬段。清越略一遲疑,朝連淙喝道“道友再不讓開,我們便要得罪了!”


  那些西域人士圍到少女周圍,眼中雖然有惶恐,更多的卻是堅定和視死如歸。連淙回頭看那失了孩子的女子氣若遊絲,麵上猶悲戚苦痛,心中大慟,朗聲道“這些老幼婦孺奮不顧身慷慨就義,再行傷害,我輩還談甚行俠仗義?諸位要的寶物已毀,莫要再行凶殺人!”他病急亂投醫,不管有用沒用,將木緊綽給的養神丹丟了一顆給那栗發女子。


  清越仔細看了一眼連淙,歎了一聲,道“得罪了!”


  下麵的年輕弟子看連淙幾番阻撓,早已將他當作西域人一夥。見清越不再阻攔,立時便有兩名弟子衝了過來。連淙將懷中女子遞給那栗發女子扶著,揮出赤金劍,禦劍將二人擋開。清越四人見他能禦劍對敵,驚訝地互看了一眼,一齊抽出寶劍,朝他攻來。


  五人戰做一團。連淙連日裏在雪山沙漠淬煉,內力運用得十分自如。赤金劍金光閃耀,竟將四個道士逼得有些招架不及。那蒙麵女子阿伊娜見連淙如此了得,眼中不由神采連連。


  昆侖陣中又搶出一名道士,朝那些西域人士殺去。阿伊娜大喊一聲,舉刀相迎。莫看她隻是一個年輕異族女子,刀法施展開來,也是勁風陣陣,與那道士鬥了個旗鼓相當。連淙抽空瞧了她一眼,心中暗暗稱讚。


  正激戰間,忽然又有金光耀眼,一位金甲女神將從天而降,正是韓嫣。連淙見她麵目含煞,心叫不好,趕緊退出戰團,向後急掠。一邊朝昆侖派眾人大吼道“快快閃開!”


  韓嫣果然含忿出擊,手中方天畫戟劃過一道金光,朝那四個道士擊去。連淙返身接住金光,不料身後一個道士的寶劍隨影而至,劍華在他腰側劃了一條又長又深的口子出來。


  韓嫣怒瞪了連淙一眼,又揮出一道金光將昆侖眾人逼退。那搶前的道士來不及後退,左手一涼,便和拂塵一起墜入塵埃。直到退入本陣,那劇烈的疼痛才傳了上來,頓時痛得渾身打顫。清越飛快在他左臂上拍了幾下,止住了流血。


  連淙腰腹中劍,跌到了韓嫣懷裏。韓嫣怒氣衝天,朝他喊道“你給這幫雜毛擋什麽擋!”看著他腰間血流汩汩,不知所措。連淙歪著頭朝她一笑,昏了過去。


  阿伊娜搶上前來,掏出一個青色玉瓶,朝韓嫣道“我有止血藥!”韓嫣毫不猶豫,一把撕開了連淙的破爛衣襟。少女的藥一倒上去,便被血流衝散。二女大急,正好小石頭和顏岐跑了來。小石頭二話不說,在連淙心脈上拍了幾下,止住了流血。阿伊娜鬆了口氣,毫不吝惜地將一瓶藥粉盡數倒在連淙傷口上。不多時,那傷口上便結了一層細膜。


  那邊昆侖眾人救助了同門,見對方又來了幾個幫手,心知今日已討不了好去。清越朗聲道“今日昆侖派領教高招。還請留下尊姓大名,日後再來請教!”


  顏岐怒道“請你的教!”他的心性本就不甚良美,此時見大王受傷,哪還忍得?汙言穢語破口大罵。清越見他小小兒童如此無禮,長歎了一聲,讓人抬起受傷弟子,揚長而去。


  顏岐餘怒未消,對著連淙又是一通大罵。連淙醒了過來,朝他笑了笑。顏岐更怒,遠遠躍到一座沙丘之下,劈裏啪啦十多掌,將那沙丘夷為平地。


  小石頭看了看連淙,歎道“我知道你不想和昆侖派起什麽齟齬,但是對陣之時如此舍身救敵,也太蠢了些。”


  連淙虛弱地笑笑,道“你是小孩子,你不懂。”


  韓嫣忍住要拍他一掌的衝動,道“下次再有這種事,休怪我戟下無情!”


  那邊的西域人士不理這邊的一地雞毛,各自救死扶傷。蒙麵少女阿伊娜將一位老者抱在懷裏,傷心啜泣。那老者渾濁的雙眼裏滿是慈祥,輕輕握著阿伊娜的手,道“我最美麗的孫女兒阿伊娜,爺爺蒙真主的召喚,即將去天堂拜謁。你不必傷悲。”話雖如此,一雙看盡滄桑的老眼中還是落下滾滾淚珠。


  阿伊娜泣不成聲,老者歎了口氣,道“我月亮般的孫女兒,你自小命苦,爺爺去世之後,要靠你,擔起萊古什家族的興衰了。”一邊說,一邊褪下手上一個碩大的綠寶石戒指,給她戴在手上。


  阿伊娜的臉上泛起了一絲堅強。她定定地看了看自己的爺爺,低聲道“爺爺請放心。阿伊娜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爺爺咳嗽了一聲,花白的胡子沾了許多血沫,喘著氣撫摸著阿伊娜的秀發“不必過於勉強。實在不行,隻要你自己快快活活的,萊古什家族要滅亡,也就滅亡了吧。”


  阿伊娜哇地一聲大哭起來。爺爺的臉上顯出笑容,口中喃喃禱告著

  “主啊!你饒恕我,你慈憫我,你讓我和清廉的夥伴們在一起——即歸。。。誰在病中念了這幾句話,然後去世了,那麽火

  獄不能傷害他。。。”


  老人的手終於無力地垂了下去。阿伊娜哭過一場,忽然擦幹眼淚,挺身而立。沙漠中的風將她的衣裙吹得緊緊貼在身上,暴露出她婀娜的身段。


  她來到連淙和韓嫣跟前,朝二人行了個禮,道“阿伊娜謝過這位姐姐和這位哥哥的救命之恩。”


  韓嫣看了她一眼,扭過頭去,仔細查看連淙傷勢,並不理會。


  又有風吹過,將阿伊娜的麵巾吹開了,遮住了她明媚的雙眼,卻露出了她厚厚的紅唇。連淙看到了她眼中的委屈和倔強,輕輕擺擺手,道“你們在此地不甚安全。還是早些安排,早些趕路吧。”


  阿伊娜略一遲疑,道“我們大月氏人決不能舍了救命恩人獨自逃竄。請恩人上了我們的馬車一起逃走吧。”


  連淙搖搖頭,道“帶著我,你們跑不快的。你們若是不在,昆侖派的人不會將我如何了。”


  阿伊娜還是不允。那栗發女子猶豫了一下,道“敢問恩人要去哪裏?我是大月氏國萊古什家族的族長,我們的商路遍布天下。從大秦到長安,都有我們的商號。恩人要是在西域有任何事情,我們可以幫忙。”她也會說漢語,隻是不似阿伊娜那般流利自然。


  連淙待要說話,那邊打完了沙丘的顏岐跳了回來,臭著一張臉道“到了哪裏,便要守哪裏的規矩。我們在此地人生地不熟的,需要有人照應。”


  連淙看他撅著嘴說出這麽一番道理來,不由有些好笑。想了想,朝二女點頭道“如此也好,相互有個照應。我們要去大食,探訪魔族的消息。”


  阿伊娜一愣“魔族?”


  連淙點頭道“是的,魔族。所以和我們在一起,你們可能會遇到不可知道危險。”


  阿伊娜輕笑了笑。大戰之後她還是首次露出笑容。連淙一窒。他雖然隻能看到她的眼睛,卻也覺得那笑容嫵媚異常。阿伊娜的聲音溫柔卻堅決“我雖然對魔族不甚了解,但是我的老師是整個西域最受人尊敬的大學問家。他必然有你需要的消息。”


  連淙笑著點頭。阿伊娜的傷藥十分靈驗,他腰側的口子已經不很疼痛,隻是有些麻癢的感覺。當下笑道“如此我們便先跟著你吧。”


  阿伊娜看看那栗發女子,又是一笑,卻有幾分淒涼“等我收斂了我的爺爺,我們就向莎瀚城進發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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