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鷹
大月氏人與中土不同,不講究什麽入土為安。阿伊娜指揮著沒有受傷的眾人,拾來柴火,堆成一個一個的小柴堆。又將逝去的同伴,一人一個,放在柴堆之上,又澆上了許多火油。那失了孩子的女子拖著受傷的身軀,一言不發,將自己孩子的柴火堆弄得精致異常,還鋪上了一層極名貴的絲絨。連淙看著她將自己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那絲絨之上,仿佛他還活著一般,心中泛起難以言喻的罪惡感。與小石頭對視了一眼,一齊長長地歎了口氣。
小石頭猶豫了半晌,低聲問道“依照佛的說法,這是這個小孩命中之劫。隻能坦然麵對,然後快快去轉世。可是我,我真的覺得他好可憐啊。他的媽媽也好可憐。”
連淙心中也是十分迷惘,扯了扯嘴角,道“我也不知道。自小學習昆侖典籍,我以為天下除了人類,其他種族都是十惡不赦的。師父笑我迂腐,我還暗暗覺得師父不虔誠。後來自己去行走江湖,才慢慢知道,善惡並不分種族。去年小漣救了我之後,我更明白,用種族來判斷善惡,真的是世界上最蠢的事情之一了。”
顏岐撇撇嘴,道“蠢也罷了,很多時候,那些這麽說的人,不是蠢,而是壞!”
連淙微一咀嚼他話中的意思,不由心中一寒。小石頭也有些忐忑,道“你是說。。。?”
顏岐不屑地瞪了兩人一眼,道“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有些人,就是利用這些亂七八糟的蠢事,煽動那些不長腦子的人,頂著花團錦簇的名義,行那貪婪無恥惡毒殘暴之行。那些人得了權勢,蠢人們得了點錢財和虛無的身後之望。古今中外,這樣的事情一點也不稀奇。”
一邊的韓嫣突然插話道“正是如此。”說了這四個字,又轉過頭去,不看三人。
小石頭看了看三人,吞吞吐吐道“也未必都是壞的吧?也總有好的。。。”
顏岐點點頭,臉上嘲諷的意味更濃“有些人一開始的確是存了替天行道的心思。後來得了點甜頭,慢慢便忘了初衷本心,墮入了魔道。兩百年前,比大秦更西方的一些國家奉了他們的真神之命,十次攻伐大食。一百多年裏幹戈不斷,你以為真的是為了正義,為了真神?切!”
連淙和小石頭訝異地看了看顏岐,連韓嫣也轉過頭來,上下打量著他。連淙幹笑了兩聲,道“看不出來,你的見聞還真是廣博!”
小石頭看了看正在努力堆砌柴火的阿伊娜眾人,輕聲道“這些人其實妖族巫族人族都有,大部分還是人族。適才昆侖派殺紅了眼,又何曾去辨識自己所殺的,是人是妖?”
顏岐皺皺鼻子,努力壓抑著心中的得意,隻是臉上那幾個雀斑明顯了許多,道“我們便去會會那老師。我倒要看看這位西域有名的大學者,到底有幾斤幾兩!”
連淙想通了些,笑著搖搖頭,道“你說得固然有理,但我還是相信,大多數人都是好的。否則這個世上,豈不是魔道盛行?現在魔族隻能東躲西藏,便證明人間正氣浩然。”
小石頭歎道“話雖如此,總覺得現在風雨飄搖,魔道蠢蠢欲動啊。”
這番話說得三人都有些寡淡。韓嫣依然是一副漠然神色。四人一齊看著那些西域人將家族親人的屍首放在柴堆上,澆上了火油。一條條煙柱衝天而起,帶著劈劈啪啪的聲音。連淙有些不敢去看那失了孩子的女子,朝韓嫣道“我們也收拾收拾罷。”
過了一陣,阿伊娜過來前來相請。他們少了許多人,便多了些駱駝出來,邀連淙等人坐了。小石頭和顏岐適才還在為天地真理發愁,一坐上駱駝,頓時樂得眉開眼笑。那駱駝十分馴良,兩個小童在它們身上大呼小叫,也不驚慌,慢條斯理地走在沙漠裏。韓嫣看著兩個小孩活潑調皮,不由噗哧一笑。連淙見她英氣勃勃的臉上透露出的那絲溫柔,不由一呆。韓嫣瞪了他一眼,扭過頭去。
阿伊娜的商隊經常往來中原與大月氏,對沙漠可謂了如指掌。是夜眾人在一個極小的綠洲邊安營紮寨。連淙有些受不得營中的悲戚氣氛,丟下韓嫣與兩個活寶,尋了一處沙丘,躺在坡上仰望那玉盤般的明月。
那沙丘底下還有一個小小的池塘。連淙發了會怔,突然聞到一股酸臭之位。才想起這些天一直趕路,已經許久未曾沐浴。自嘲地笑了笑,拿出一把小刀刮了胡須,又整理了一下頭發。這才脫去衣衫胡亂洗了洗,仰麵躺在那平如明鏡般的池塘上,對著月亮發呆。
沒過了多久,沙丘的一側忽然傳來輕輕的極為壓抑的啜泣聲。連淙聽聲音知道是商隊中的女子。他本想悄悄溜走,不意又聽到一陣極其輕微的沙沙之聲,似是什麽蛇蟲鼠蟻。剛想出聲警告,那女子已經驚呼一聲,又傳來一聲痛苦的悶哼。
連淙急忙飛奔過去。月光下隻見一條烏黑的小蛇,眼睛中滿是猙獰之意,正對著阿伊娜“絲絲”地吐著信子。連淙一腳踢過一塊石頭,砸在那小蛇腦袋上,頓時將它擊得昏死過去。
阿伊娜捂著腰側,明媚的眼睛一片空白,臉上帶著詭異的笑意。連淙一把撕開了她的衣襟。隻見她潔白細膩的胸口有三個細小的牙印,輕輕滲出黑色的血液。連淙擠了兩下,那黑血不退反進。連淙略一猶豫,湊上口去,用力吮吸那毒血。
幾口之後,那血已經由黑轉紅,可是阿伊娜臉上詭異的笑容依然沒有退去。連淙正束手無策,那烏黑的小蛇已經醒來,一口咬在了他的腿肚子上。
連淙身軀一震,一股極其霸道的力量從傷口猛竄上來,痛得他打了個哆嗦。然而頃刻之間,烏蛇令似是一下子被激活了,對著那股毒力迎頭頂了上去。那毒力一遇烏蛇令,頓時如雪獅子遇火,一下子便被打散了。連淙大奇,想不到這烏蛇令還有如此妙用。“噌”地抽出赤金劍,將小黑蛇的頭斬下。想到了自己當年被五蝮道士何吉昌的蛇毒所害,又揮劍將蛇頭拍開。
阿伊娜依然是不知所謂地微笑著。連淙見一條黑線直往她的眉心衝去,來不及多想,揮劍在手腕上切了個口子,將傷口堵在了阿伊娜的嘴上。
阿伊娜不為所動,一點吮吸的動作也沒有,反而開始打起了擺子。連淙一驚,自己猛吸了一大口鮮血,一把捏住了阿伊娜的下巴,將一口血度了給她。
他的血一入腹,阿伊娜的哆嗦立刻便停了下來。連淙一看有效,又吸了幾口鮮血,嘴對嘴地度了給她。阿伊娜胸口的黑線跳了一跳,慢慢便消散了。
連淙本來就受了不輕的傷,此時失了許多鮮血,已經頭暈腦脹,趴在了阿伊娜的身上不能起身。那毒來得快去得更快,阿伊娜一俟蘇醒,發現有一個半裸著身子的男人正趴在她身上氣喘籲籲。羞怒之下,那健美修長的雙腿一蹬,將連淙踢出了三尺遠。
一腳踢出,之前的事情頓時躍入腦海。自己在眾人麵前裝足了堅強,夜裏一個人跑到沙丘之後哭泣,突然看到了一條烏黑邪異的蛇,那蛇在自己腰上咬了一口。一思及此,突然感覺到胸口發冷。頓時大急,撕了塊裙擺,將春光掩住。
此時她自然已經想到可能是剛才那人救了自己,急忙過去察看。連淙傷重之際,被她一腳踢在胸口,疼得幾乎喘不上起來。阿伊娜仔細一看,覺得這白麵猥瑣男有些麵熟。
好不容易那股勁緩了過去,連淙按著胸口,苦笑著問道“你還好嗎?”
他一開口,阿伊娜登時便認出了他,結結巴巴道“是,是你?”
連淙好笑道“可不是我?”
將自己的救命恩人踢成這樣,阿伊娜又羞又窘。忽然又看到了他嘴角的血跡,自己的口中也傳來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心中大亂,道“我,我沒事。我很好。你怎麽樣?”
連淙運了運氣,感覺還算順暢,笑道“我沒事,死不了。”一不小心,瞄到了她胸前那遮住了春光的裙擺。適才驚鴻一瞥,那白嫩結實的畫麵在心中一閃而過,嘴上也傳來了那似有似無的細膩觸感。
阿伊娜看到他看了一眼自己胸前,也閃過一絲羞窘,結結巴巴道“那,那就好。我去叫人!”飛也似的逃開了。
連淙心中暗歎一聲。今天發生了這麽多事情,他又不是那慘綠少年,自然看出阿伊娜對自己有了好感。隻是自己情孽纏身,實在不想去傷害這可愛又堅強的異族少女。眼下隻好盡量減少接觸,希望能早日打聽到魔教和采薇的下落,早日回轉中原。
韓嫣和兩個小童很快趕來。韓嫣一看他衣衫不整,立時便以為他是挾恩欲向阿伊娜求歡,結果卻遭了蛇吻。一雙英目似是要噴出火來,恨恨地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怒吼一聲,學顏岐的樣子,一掌將不遠處一座山丘夷為平地。她的威力比顏岐可大多了。那沙丘轟隆一聲,憑空炸開。沙子撒了後麵趕過來的阿伊娜一行人一身。韓嫣指了指連淙,又指指那空了的沙丘,滿目的威脅。見連淙隻是輕笑,氣憤憤在他身邊坐下不語。
小石頭和顏岐原本一肚子疑問,這下也不敢說話了,生怕惹惱了韓嫣。顏岐看了看那烏黑小蛇,咦了一聲,道“這。。。這是巫族的騰墨。怎地會在此處?”
連淙訝道“你認得這蛇?它的毒極是霸道。我也被它咬了一口,差點背過氣去。”
顏岐驚訝地瞪大了眼,轉念一想,便又釋然“對哦,你是,恩,你肯定是不怕這蛇的。”
他不欲在眾人麵前說出連淙巫王的身份。隻是他這一支唔,又說連淙不怕那蛇,頓時便讓韓嫣起了疑心“他怎麽就不怕這蛇?”
顏岐顧左右而言他“這種蛇是由養蛇人控製的,不會平白無故出現在此。難道是白天那幫雜毛老道?應該不會啊。。。”
小石頭神山上人笑道“你就會在這裏裝神弄鬼!這裏月白風清恍如白晝,哪有什麽養蛇人?”
話音剛落,遠處的地平線上影影綽綽出現了許多人馬。韓嫣噌地一下跳了起來,手中方天畫戟金光閃爍,身上也無中生有地出現了一層金甲。一聲長嘯,她整個人散發出猶如母豹般的氣息,蓄勢待發。
連淙哀歎一聲“大姐。。。你能不能不要這麽激動?”
韓嫣怒瞪了他一眼。連淙坦然攤攤手“你不這麽豪氣幹雲的,別人未必能這麽快注意到我們。”
韓嫣一窒,旁邊傳來兩個小童的悶笑。阿伊娜左顧右盼,仿佛什麽都沒有聽到。韓嫣看了看連淙哭笑不得的樣子,沒來由地有些心虛“一幫土雞瓦狗!待我將他們收拾了便是!”
那些人果然注意到了他們,撥轉馬頭朝他們行來。遠遠但見旌旗招展,雖沒有千軍萬馬,自有一股逼人氣勢。隻是那些人並未發起衝鋒,離開一箭之地,便停了下來。一騎越眾而出,手持一麵白底黑邊黑鷹旗,十分威猛。朝眾人叫道“我們是大月氏國烈鷹騎團。你們是什麽人,深夜在此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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