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神

  原來那一百多敢死隊一出發,阿依古麗便將商團中手腳能動的人組織起來,又問紮伊爾要來奔月銃,分配給眾人。這奔月銃裝填十分麻煩,但是幸而有一百多支是本就裝填好了以備不時之需的,隻要一按扳機便能發射。此時正好派上了用場,將馬賊的攻勢瞬間瓦解。


  馬賊們狼奔豕突,到處亂竄。尼古拉好容易以自己身邊的幾員將領為錨,聚攏起一些殘兵敗將。他知此戰之後,自己已經淪為馬賊中的三流人物,以後想要再聚起這樣的人馬,幾乎已不可能。想到此處,不由睚眥欲裂,仰天長嘯!他的人馬離營寨兩百多步站定,逡巡不去。


  雙方隔著一地的鮮血殘肢,遙遙對峙。尼古拉一生的心血,半數歿於此。他不知營寨內的奔月銃隻能打出一輪火力,以為要再衝鋒,極有可能全軍覆沒。但是讓他就此離去,又實在不甘心。


  進退兩難之間,又有一支騎兵不聲不響地占領了附近不遠的沙丘。阿伊娜一看到那支騎軍的旗幟,立時身子一軟,趴在連淙懷裏,喜極而泣。連淙不知那是大月氏四大騎團之首噬天的旗幟,卻也知道來的是友非敵,心中一陣輕鬆。


  彼時大月氏國國主阿巴斯三世老聵昏庸,朝中分成兩派,爭鬥不休。一派以大王子居魯士為首,信奉星月教,欲將大月氏改造成一個星月教國家。此舉自然得到了國師等神職人員的擁護;另一派以二王子大流士為首,得到世俗將軍文臣的支持。二派在朝堂上勢均力敵,表麵上一團和氣,實則刀光劍影暗潮湧動。四大騎團中,噬天,烈鷹都是二王子這邊的;熾焰名義上中立,卻也對二王子頗為友好;隻有一支雪龍騎團,完全聽命於大王子。阿伊娜的商團也好,烈鷹騎團也好,都與二王子友好。見來的是噬天騎團,營寨中一時人人喜出望外,連紮伊爾也樂極大笑。


  馬賊那邊也發現了那旗幟,頓時起了一陣騷動。那一麵白色大旗上,一條黑色的大蛇昂首挺立,似乎隨時要擇人而噬。尼古拉知事已不可為,猛地朝韓嫣擲出一柄冰藍色的標槍,恨恨而去。


  尼古拉根本沒想過這柄標槍能有任何功效。他本是羅刹國中臂力超群的勇士,又隨一位巫師修習內力。隻是韓嫣適才的表現根本不是凡人所能抵擋的。他射出這標槍,差不多就是“老子不曾服輸改日再戰”的意思。連連淙等人也沒有想到韓嫣早已脫力,等到察覺有異,早已救援不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冰藍光影直直朝韓嫣胸膛飛去。眼看她就要香消玉殞,一旁的阿依古麗奮力持刀砍向那道藍影。奇跡一般,居然讓她砍到了。隻是她並無內力,那標槍還是擦過韓嫣的肩膀,削下好大一片皮肉來。阿依古麗自己被標槍尾部彈到,倒在了沙土在之上。


  連淙大驚。韓嫣肩上鮮血淋漓,瞬間便浸透了半邊肩膀。眾人見她的血液居然是金黃顏色,無不暗自驚歎。連淙要上前查看,也被她一把推開。連淙看她如此倔強,心中一股怒意滔天而來,再也抑製不住。將小石頭神山上人喚出喝道:“好好救治!”他的神色猙獰暴躁,小石頭縮了縮頭,下意識地答應了。


  連淙體內的黑蛇令之力沸騰翻轉,一股墨黑之氣從他天靈蓋上噴薄而出,直射天際!連淙眼珠驀地一片血紅,須發皆張。仿佛化作雲中之龍,倏地消失了。


  等他再出現時,已在百步之外。然後又是砰地一聲消失,又近百步。群賊見他身如鬼魅,天地間陰氣四塞,不由大駭,各個爭先恐後,死命逃竄。連淙也不去追那些賊眾,直奔著紅頂藍旗而來。尼古拉回首見他氣勢滔天,心中驚恐不已。不知那隻會撒蛇的少年,怎會突然變成了魔王?不及細想,將旗丟給副將,自己拿出一顆黑色珠子,丟在身後。雙腳也不敢停了打馬。隻盼那國師贈予的黑風珠,能阻得敵人一阻。


  那副將是個七尺多高的巨漢,像一座鐵塔一般,騎著一匹紅睛白尾玉龍馬,比匪首尼古拉的坐騎更加神俊。此人名喚朱賈君,不知是中土哪個門派的棄徒。名字取得秀氣,卻是一個有勇無謀的大漢。善使一把百斤重的大刀,倒是個背鍋的好人選。連淙鬼魅般地追了上來,這廝居然還敢揮刀迎上。隻是刀還沒有舉到半空,鬥大腦袋早已與馬頭一起墜落塵埃。


  尼古拉丟出那黑風珠迎風而長,一息之間,已經滴溜溜長成了一個巨大的黑球。連淙催動赤金劍斬去,那黑球紋絲不動,還釋放出一陣陣黑風。刹那間那黑風呼天卷地,將連淙卷入其中。尼古拉見黑風珠困住了連淙,不由哈哈大笑,指揮群盜圍了上來。


  馬賊們驚魂未定。連淙適才的追擊,快如閃電又陰狠毒辣,將這群刀頭舔血的亡命之徒也嚇得夠嗆。月光之下,連淙在那黑色風卷中左衝右突,卻不得其門而出。馬賊見他困獸猶鬥,不由都笑了起來。一邊遠遠看著兩個騎團的動靜,一邊等著那黑風珠將連淙絞死。


  連淙在風卷中憤怒異常。幸而他之前在雪山和沙漠上嬉戲於龍卷風之間,這小小黑風珠倒也不至於讓他太過被動。隻是一時迷了方向,不得解脫。他在風中愈走愈怒,突然注力於赤金劍,朝天刺出!

  這下還真被他蒙對了。這黑風珠本隻是一個小小陣法。若是張靈徽在此,隨手就破解了。隻是連淙不明白其中的陰陽變化,所以才會被困在其中。但他現在全身內力噴薄雄厚,憤而一擊,直接將陣法破壞殆盡。那劍氣奔湧有如實質,竟將月光都遮蔽了。


  馬賊們見勢大驚,連他們的馬也似乎是被眼前的景象驚嚇到了。任他們如何催打,馬匹都站定了紋絲不動。連淙一蹴而至,赤金劍揮過,尼古拉來不及求饒,那鬃毛蓬散的腦袋便已和身體分了家。連淙又是刷刷兩劍,斬死了十幾名馬賊。接著便倏地一下,不見了去向。


  剩下的馬賊個個呆若木雞,仿佛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直到連淙出現在遠處營寨裏,那十幾個馬賊的身體倒在地上,才慢慢醒悟過來。尖叫著:“魔神!魔神來了!”四散逃去,連馬匹都顧不得了。


  藍旗頂上的紅珠依然鮮豔奪目,卻已經無人問津。


  連淙渾身浴血,又毫無征兆地出現在營寨之中。他走開了這一會,小石頭已經給韓嫣止了血。見他回來,竟呐呐不敢言語。連淙自己也不知道怎會忽然如此暴怒。隻是看到小石頭害怕的樣子,朝他擠出了一個微笑道:“她怎麽樣?阿依古麗姑娘怎麽樣?”


  小石頭見他笑容,才鬆了一口氣,露出了一點笑模樣:“韓姐姐沒事兒。隻是皮肉傷,不曾傷了根本。阿依古麗髒腑受了震蕩。她本來體質極佳,隻是連番心情震蕩,有些魂不守舍。我給她施了七心術,現在睡了過去,想來是無恙了。”


  顏岐也湊了上來,心有餘悸,道:“大王。。。你剛才,真的好可怕。好像一下子變了一個人似的。眼睛都是血紅的,還有一種,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連淙心裏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了,隻好按下心事,等有機會,再去向前輩高人請教。韓嫣看了看她,眼中已經少了許多疏離,口氣還是冷冷的:“你再這樣不要命地亂闖亂殺,我就先殺了你,再去向族中長老請罪!”


  連淙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韓嫣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又惱怒地轉過頭去。連淙有些得意朝二童笑笑,轉身去小湖邊沐浴了。


  再回來的時候韓嫣已經入定。連淙與顏岐和小石頭隨便聊了幾句,問他們以前有沒有聽過自己這種情況。二童皆搖頭。連淙心裏隱隱有一絲憂慮,卻也懶得去管。


  這時阿伊娜忽然來請。連淙暴怒之下,猶如魔神般宰殺馬賊,讓阿伊娜看得心旌搖動。她本就對連淙大有依賴和好感,此刻看他,那水汪汪的眼神更是熱烈直接了許多。連淙心中暗歎,隻好假作不知,問道:“姑娘來請,不知有何貴幹?”


  阿伊娜嫣然一笑,道:“我中的毒還沒有好,便來請你啦。”抖了抖手腕,做出一副很是疲累的樣子。


  連淙苦笑了一下,道:“是,辛苦姑娘了。”


  阿伊娜笑道:“剛才來救的是我表哥,也是我們大月氏的二王子。恩,表哥想請你過去一敘。”


  連淙不願與此地官府有所牽扯,沉吟了一下,正要開口拒絕,阿伊娜仿佛猜到了他的想法,笑道:“二王子最喜歡結交有識之士。他不但與我的老師交情很好,還認識許多有識之士哦。”


  連淙歎了一聲,道:“那便去見見吧!”


  阿伊娜喜道:“那我們坐一匹馬吧!我毒傷還沒好,我怕騎不穩掉下來。”


  連淙尋思了一下,道:“你不必驚慌。我牽著馬,我們慢慢走。”


  阿伊娜本來有些不悅他不接受自己的好意,想了一下兩人在月光中慢慢而行的樣子,又開心了。甜甜笑道:“好!那我們走吧!”


  連淙本想拒絕了與她共乘一騎,她便會明白自己的心意。一看到她的笑逐顏開的樣子,才恍然大悟自己牽著她的馬,比與她共乘一騎也好不了多少。暗暗歎了口氣,倒也不再費心去想怎樣脫身。阿伊娜一手將韁繩交了給他,一手朝他伸了過來。連淙一愣:“怎麽了?”


  阿伊娜氣道:“我受了傷,上不去馬!”


  連淙哦了一聲,托住她的腰肢,將她扶上馬去。她的腰肢遠比看起來更纖細。阿伊娜開心地笑了起來。


  二人一路朝二王子的營帳走去。阿伊娜在馬上巧笑倩兮,說了許多二王子的趣事。那二王子甚好結交天下好友,王府裏的朋友來自五湖四海,頗有中土孟嚐之風,對百姓也極為友好,在民間聲譽很高。連淙唯唯諾諾,也不甚在意。


  阿伊娜見他魂不守舍,心中有些不悅。忽然眼珠一轉,壓低了聲音,彎腰道:“你知不知道?二王子剛剛娶了一個中土女子為妃!”


  連淙一愣:“中土女子?做王妃?”轉眼看到那纖腰之上有些誇張的豐隆,以及那豐隆之上,那如泣如訴的雙眼。


  阿伊娜恍如未覺,嘻嘻笑道:“是呀。宮中采辦從奴隸市場買來了一個中土女子,十分美麗。二王子一見她,便愛上了她,一定要娶一名奴隸為妃。國王雖然老了,卻也極力反對。大王子這幾天為了這事情,正拚命攻擊二王子呢。”


  連淙聽她喋喋不休地講述著,心思卻似乎越飛越遠,想起了遠在中土的張靈徽,蘇淺雪和薑菱。張靈徽到了龍虎山沒有?蘇淺雪在京城一切可還安好?薑菱說給自己一年時間,一年不去找她,她便要找上門來了。那隻薑醜醜,不知道有沒有變得好看一些?忽然又有一雙哀婉畏葸的迷蒙大眼出現在他腦海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幻。


  師父師娘應該給小吳洛做了新衣裳過年了吧?師弟師妹們,也不知道有幾個人回家,幾個人守在門中。今年過年,雁蕩必不如往常一般熱鬧了。采芸,采薇啊。。。


  一邊阿伊娜有些幽怨地看著他,早已停下了對二王子的介紹。月光下與情郎漫步,本來浪漫的想象,此時卻變得十分寡淡。連淙忽然朝她一笑,道:“怎麽不說了?”


  阿伊娜偏過頭去,看也不看他。連淙也不在意,牽著她的馬,慢慢走著。


  這一路有許多明暗哨卡,但是看到阿伊娜,都不曾有任何留難;又有許多兵士,正在紮立帳篷。軍士們或明或暗,鮮有不去瞧阿伊娜的。間或還有級別高一些的,向她打招呼。阿伊娜像一隻高傲的孔雀,完全不去理睬那些人。偷眼看了連淙一眼,見他隻顧著低頭看路,不由心中一陣氣苦。


  二人來到那最豪華的帳篷之前。這帳篷足足有十丈寬,入口處還豎了兩根尺寬的盤龍柱,上麵各雕著一尾黑蛇,昂首挺胸,栩栩如生。尋常的帳篷都是挑開了簾子布幔進去的,這帳篷偏還有一扇大門。二人正要讓軍士通報,裏麵已經迎出來一位倜儻男子,哈哈笑著將阿伊娜扶下馬來。


  這男子風姿瀟灑儀態翩翩,讓人一見便如沐春風。尤其那一雙細長的丹鳳眼,和善中透出一絲渾然天成的尊貴之氣。身上沒有穿著大多數月氏貴族披的長袍,反而穿了中土衣冠。連淙不意在沙漠裏遇到這麽一位濁世佳公子,微笑著朝他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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