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結

  這自然便是大月氏二王子大流士了。阿伊娜與他是表兄妹,自小一起長大一起讀書,十分熟稔。大流士朝連淙回了個笑容,見小表妹撅著嘴,笑著打趣道:“是誰惹了我家最美麗的金孔雀?我這就去將他拿下,灌十斤馬尿!”


  阿伊娜撲哧一下,又撅起嘴來,將連淙介紹給大流士。連淙落落大方,拱手為禮,大流士和他的隨從也不以為意,笑著將他引入帳內,分賓主坐定。


  大流士已經聽聞連淙今夜先後的壯舉,對他十分禮敬,將麾下重要幕僚,一一介紹他認識。連淙心中不堪其擾,又不便甩手而去,隻得強打精神,與眾人應酬。那些幕僚中居然還有一位女戰士,金發雪膚,健美挺拔,神色倨傲。她沒有掩飾什麽,連淙稍一分辨,便知她也是神族人物,不由心中暗暗詫異。這帳中全是大流士親近之人,見阿伊娜主動拉著連淙,臉上紛紛露出了然的笑容。


  此時已經月過中天。這大流士是一個瀟灑不羈的性子,也不歇息,隻管盡情飲宴。過了不久,紮伊爾也讓人抬著過來了。早有醫師為他的手指止了血。大流士見他進來,跑過去親自將他扶著。又舉起他的缺了一指的右手,向周圍之人展示,又將他今夜之舉,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他說得眉飛色舞,仿佛那時候他就在現場一般。眾人皆感紮伊爾英勇悲壯,連那神族女戰士,也向他敬了一杯。一輪酒過,大流士當場表示,烈鷹騎團的團長,老伯爵拉蘇爾行將退休,下一任團長,便是紮伊爾。紮伊爾驚喜若狂,右手撫在胸前彎腰行禮,久久不肯起身。


  又飲了半個時辰,眾人都有了些酒意。阿伊娜忽然站了起來,走到連淙的麵前,盈盈伸出手來。一邊的大月氏人轟然叫好,又吹口哨,又是大笑。他們雖未親見連淙今夜的表現,也都知道他神勇。此時見阿伊娜公然示愛,都有一種英雄配美人,相得益彰的感覺。連淙呆呆地看了看阿伊娜美麗的栗色雙眼,眼中除了熱烈,又有許多彷徨和乞求。心中暗暗一歎,伸出手來與她握在一起。阿伊娜大喜,立時便拉著他,翩翩而舞。大月氏的舞蹈向來隨性,並無尋常定規。阿伊娜本就美豔非凡,又有一種連淙從未見過的野性。一隨著音樂起舞,邊上的人紛紛給她打起了拍子。連淙不識得大月氏舞蹈,配合得笨手笨腳,換來無數善意的笑聲。


  阿伊娜在連淙周圍繞了無數個圈。連淙漸漸被她的舞姿所吸引,笑得越來越開懷,也漸漸跟上了她的節奏。一曲既罷,阿伊娜猛地朝他懷裏一躺,連淙側腰摟著她,做了個白鶴懷抱美人亮翅的動作,引來無數奚笑。阿伊娜飛快地在他唇上親了一下,笑著跑了出去。


  這少女美豔動人又熱情奔放,要說連淙全不動心,那是自欺欺人。大流士笑著朝他丟了個酒杯過來:“我們大月氏最美麗的花兒邀請了你,你還不去?”


  連淙略一猶豫,笑著朝眾人做了個羅圈揖,跟了出去。


  阿伊娜正在不遠處一座帳篷前等候。見他來了,一閃身便進了去。連淙在門口徘徊許久,才掀開門簾,走了進去。


  帳篷裏一燈如豆,阿伊娜靜靜地坐在那溫暖的羊油燈前,紅暈滿臉。連淙雖不知大月氏風俗,卻也明白這少女的心意。阿伊娜見他終於進來,麵色一喜,低頭道:“你,你來啦?”


  連淙輕輕歎了口氣,坐到了她身前。阿伊娜輕輕挪了挪,仿佛要躲開他一些,卻幾乎沒怎麽移動。


  這少女既堅強又脆弱,又剛剛經曆了人生慘事。連淙幾次話到嘴邊,又不忍說出來。阿伊娜見他臉色陰晴不定,心中似有所感,低聲問道:“你是不是看不上我?”


  連淙搖搖頭,輕道:“你美麗勇敢,沒有男人會不喜歡你。”


  阿伊娜紅著臉,道:“那你呢?你也喜歡我嗎?”


  連淙點點頭,道:“那當然,我肯定也喜歡你啊。”


  阿伊娜低低嗯了一聲,忽然靠到了連淙身上,將他的手臂,抱在了自己胸前。那綿軟的彈性傳來,連淙的自製力差點毀於一旦。定了定神,連淙輕輕掰開了她的胳膊,正色道:“阿伊娜,你是一位非常美麗的姑娘,我也很喜歡你。可是我已經有妻子了。”


  阿伊娜不解地看看他,道:“我知道啊。你這麽厲害,人又好,長得又俊,肯定不會沒有人喜歡的。”


  連淙苦惱地搖搖頭,道:“不是的。你要知道,我在中土有許多牽掛,不能放棄了那邊的一切,與你在大月氏定居。”


  阿伊娜似是早就想過了這個問題,忍著淚道:“我知道呀。我身上肩負著萊古什家族的榮光,可能一輩子都不能嫁人。所以我決定要做你的情人。”


  這真是一個無比誘惑的告白。連淙實不知該如何拒絕她,想了想,道:“這樣對你,並不公平。”


  阿伊娜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泣道:“我要公平做什麽!我不要公平!我隻要你與我相好!”


  連淙摟著她健美的身軀,她那雙美麗的大眼仿佛有魔力一般,讓他幾乎不克自已。連淙沉默了一下,緩緩道:“阿伊娜,今日發生的事情太多,你的情緒十分不穩。我們等你冷靜些,再從長計議好不好?”


  阿伊娜扁扁嘴,問道:“冷靜些?什麽時候?明天嗎?”


  連淙一個頭兩個大:“或者,過半年再說?”


  阿伊娜怒道:“過半年?”連淙沉重地點了點頭:“至少等你心情平靜下來,你再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是你喜歡的那種男人。我花心多愛,四處留情,實在不是你的良配。”


  阿伊娜噌地站了起來,狠狠盯著連淙道:“我要什麽樣的男人,難道我自己不清楚?你不愛我,便不必說那些好聽的話來安慰我!我是阿伊娜,是大月氏最美的花兒,是萊古什家族的家主!我阿伊娜隻要你的愛,不要你的可憐!”


  話一說完,立刻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連淙歎了口氣,終是沒有追過去。想了想,也不去大流士的帳篷,自回住處去了。


  這一日先戰昆侖,後殺馬賊,連淙心情十分沉重。回到自己的帳篷,韓嫣和兩個小童都已入睡。連淙從未見過韓嫣躺著睡覺的樣子。之前她休息,都隻是打坐,從不躺下。燭光下的她終於麵容不再冷厲,隱隱還透露出一種少女的嬌憨來。連淙下意識地將她與阿伊娜比較了一下,又趕緊將那個畫麵從腦海中抹去。


  一邊顏岐和小石頭就沒那麽好的睡相了。顏岐的一隻腳擱在小石頭的肚子上,小石頭的歪著腦袋,嘴巴下還留了一大灘口水。連淙失笑,隨便找了塊毯子鋪著,躺了下去。


  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待他起身的時候,帳篷裏已經空無一人,外麵傳來了忙忙碌碌的人聲。連淙神清氣爽,探出頭去一看,那些大月氏人已經在拔營準備出發。遠遠顏岐和小石頭正在和人踢毽子,周圍圍了一圈人在觀看。連淙走進一看,和兩個小童踢毽子的人居然是大流士。三人全神貫注,踢得兩個毽子上下翻飛,十分好看。大流士一看連淙來了,大笑一聲喊道:“大英雄,接著了!”一腳將毽子提了過來。連淙實在無意與他們一起遊戲,便假裝接不到,任那毽子掉在了地上。大流士會意地朝他笑笑,也沒說什麽。


  嬉鬧之間,有人來報,隊伍已經做好準備,隨時可以出發。大流士看著連淙笑道:“大英雄可要與我們一齊回莎瀚城瞧瞧?”


  連淙笑道:“固所願也,不敢請爾。”


  大流士哈哈一笑:“昨夜是大流士怠慢了。今夜我要在我宮裏宴請連淙兄弟!”


  其實照尋常的速度,此處離莎瀚城還有三日行程。大流士心知像連淙這樣的奇人異士在大月氏極為難得,有心交好,便想著盡快回城,好好招待一番。便舍了步卒輜重,隻帶了騎兵輕裝上路。阿伊娜和阿依古麗也在隊伍之中。有大流士的部隊照應,商隊必然安全無虞。


  阿伊娜昨日經曆了太多事情,晚上翻來覆去,沒怎麽睡覺,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憔悴。連淙無意間看到她的模樣,心中有些疼惜,卻也不便說什麽。隻是阿伊娜一直在關注他的舉動,見他看看自己,歎了口氣卻不說什麽,心中又是一陣氣苦。


  這沙漠越走越是平靜。極目遠眺,藍天之下金黃的沙子綿延不絕,不時有高聳的沙丘點綴其間,更遠處又有雪頂高山,隱隱與天際融為一體。這景象單調卻極壯美,連淙越走,越覺得神清氣爽。兩個小童卻是越走越覺煩悶。初時還在沙丘上滾來滾去做戲,慢慢便覺得煩悶。最後二人實在無聊,一齊回到連淙身上睡覺去了。


  大流士指著那雪山,朝連淙笑道:“連淙兄弟,這雪山名叫玉龍,你看著近,離此地大約還有百裏多路。莎瀚城就在那雪山之下,是這片沙漠裏最美麗的明珠。”


  連淙輕輕撫了撫胯下駿馬的鬃毛,輕笑道:“不知那玉龍雪山之外,又是何處?”


  大流士搖搖頭,道:“我們不知。”


  連淙訝道:“不知?”


  大流士道:“正是!不知。玉龍雪山綿延千裏,極南極北都接著大海。極南處是天竺,極北處是匈族地盤。曾有羅刹人從極北冰洋中乘船而來。你昨夜殺死的尼古拉,便是羅刹人。南方天竺有一個良港,名喚古裏。那邊有從極西之地遠航而來的歐羅巴人,卻也沒有人聽說過這不可翻越的玉龍雪山。”


  連淙從未出過海,卻一直是身不能至,心向往之,笑道:“我隻見過東海之濱。那邊海產豐富,卻泥沙甚多。曾聽東瀛來的人說道,海外有一個島叫琉球,沙子白而細膩,海水碧藍,十分美麗。”旁邊的阿伊娜看了看他那神往的樣子,腦海中忽然浮現出自己與他在沙灘上嬉戲的畫麵,那輪廓分明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大流士笑道:“年少時我曾與一個天竺僧人一起出海,去往暹羅,婆羅等地。你所的那種水清沙幼,椰林處處的景象,在暹羅到處都是。”


  連淙笑了笑,指了指那雪山,問道:“然則從來沒有人翻越過這玉龍雪山?”


  大流士麵露忐忑,卻極為肯定地道:“從來沒有!連我們最偉大的智者霍斯魯,也不知道玉龍雪山之外,是何等世界。曾有許多勇士要翻越玉龍雪山,其中不乏你們中土有名的名士劍仙,卻從來沒有人成功過。大多失陷於雪山之內。霍斯魯老師的老師,以前就是你們中原的劍士,也是闖玉龍雪山失敗之後,受了很重的傷,才長居於莎瀚城的。”


  連淙皺了皺眉頭,問道:“那雪山是有神靈守護,還是有什麽其他原因,才那麽難以翻越?”


  大流士搖頭道:“我們對玉龍雪山所知極為有限。老師的老師,從雪山回來之後,到死也沒有再提過雪山之事。我們隻知道一入雪山範圍之內,便有罡風劍雪,能撕裂犛牛虎豹。再往裏去是什麽樣子,我們便不得而知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