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五章 遁跡遠徙
李涴塵靜靜凝望著夫君,仿佛關心此人更勝過其所說之事,深情的眼神昭示著他是她的整個世界。
江山在手,美人在懷,鬥誌會漸漸消磨在似水柔情裏。
這話對凡夫俗子而言是亙古不變的鐵律,但於潘聖臨卻是例外,其時刻自警知足而樂,樂則死。
生命的終點,往往不是出現於夕陽晚照的年紀,而是在遺失奮鬥目標的時候。讓數不清的王侯將相、山林隱士臣服腳下,讓世人以低賤卑微的姿態向其仰視,是潘聖臨與生俱來的驕傲與尊榮。
天賜之福必受天佑,尊榮的延續不容許有阻攔,俗塵裏那位傀儡皇帝是時候該敲打敲打了,別以為招攬一群江湖異士,說話做事就能硬氣起來。
潘聖臨腹中冷笑,但當觸及李涴塵眼波裏那深深的崇拜和愛慕之意時,忽然覺得孤獨的王者之路走得並不孤單。他暗暗欣慰,卻忽略了李涴塵貴為西林坊女主,安得不坐知千裏天下事?
李涴塵對餘事漠不關心,淡淡道:“化清門根深葉茂,同塵苑欲與之抗衡無疑是白日做夢,加上蟠淵盟亦然。”
潘聖臨鷹目灼灼,搖頭道:“愛妃有所不知,化清門內勾心鬥角,林道子垂涎掌教之位久矣。”
李涴塵奇道:“常言道,臥榻之側,不許他人酣眠。李笑陽遠見卓識,豈能相容?”
潘聖臨道:“李掌教自然想除之而後快,奈何林道子在門中孤涼,卻跟伽藍寺玄虛是方外至交,甚至跟玄鏡亦頗投緣。兩道門有攜手之誼,所謂不看僧麵看佛麵,是以不便出手。”
“坐視其大,絕非智者之謀。”李涴塵歎道,“但聽說玄鏡方丈常年閉關,少理俗務,而近期內兩派子弟到處惹是生非,難道”
潘聖臨截口道:“小打小鬧而已,俱是出於玄虛和林道子指示!”
李涴塵啞然,忽而問道:“莫非是在試探李笑陽?”
潘聖臨道:“不乏此可能,可笑李掌教優柔寡斷,終需付出代價。眼下明霄傷情未愈,祁蒼黃、蘇步搖伉儷態度曖昧,倘若掌教之爭爆發,李笑陽就孤單了。”
李涴塵奇道:“冒然招惹李笑陽,所導致的損失將是難以估量的。玄虛應該知曉,縱使以伽藍寺雄厚的家底都經不起揮霍。”
“估計此舉意在摸清李笑陽的底線。”潘聖臨道,“兵法雲‘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倘若伽藍寺選擇幹預化清門內鬥,必然會製定出完備的行動計劃。”
李涴塵沉思有頃,關懷道:“王爺貴為化清門首席客卿長老,屆時該如何自處?”
潘聖臨目光漸轉柔和,徐徐道:“局勢模糊不清,忙於站隊是平庸者的選擇。”
李涴塵默然,潘聖臨又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契機還未出現,他們卻有共同的隱患亟待剪除。”
李涴塵失聲道:“同塵苑!”
必定是同塵苑,其實力已構成威脅,無論化清門或伽藍寺,絕不會預留後患。
潘聖臨道:“據本王猜測,此次滄海對決是羲爻之窮途,亦是同塵苑之末路。”
異族虎視,一界大能卻尋思同室操戈,這樣的修真門閥還是黎民福祉嗎?李涴塵疑惑極了。驀然抬首,樓外遊人散盡,燈火闌珊。西林坊一向歌舞升平,但此後恐怕再難置身事外。
潘聖臨將樽中酒一飲而盡,忽然問道:“箋兒呢?”
李涴塵滿臉苦笑道:“以她那恃寵嬌縱的性情,去哪並不難猜。”
潘聖臨怪哼一聲,默坐無言,忽聽一記麗音道:“祁蒼黃的義子,可入得了父王法眼?”
門扉輕啟,露出張吹彈欲破,宜喜宜嗔的臉蛋,赫然正是潘吟箋!
潘聖臨嗤鼻道:“還算門當戶對,可惜道行分量太淺。”
潘吟箋眨眼道:“一個鮮為人知的秘密,分量如何?”
潘聖臨略提起幾分興趣,道:“不可一概而論,秘密埋藏越深,價值越大。”
潘吟箋笑道:“女兒的秘密明碼標價,隻需父王金口一諾。”
潘聖臨頷首微笑不語,潘吟箋不敢再弄玄虛,遂將長湖鎮之事仔細相告。
縱使潘聖臨有廟堂之量,亦為此秘密震驚不已,他喃喃道:“佛花曼陀羅華!天狗幼崽!原來傳言不虛,那裏必然是仙界佛修藏匿之地!”
“仙界佛修?”潘吟箋一頭霧水。
李涴塵心有餘悸,仙人洞府危機暗藏,論凶險處隻怕更甚鬼門關,但女兒神氣活現的模樣卻讓她懶得點破,唯有暗歎無知者無畏。
潘聖臨陷入了沉思,自語道:“下界佛修遭受界麵壓製,但神通不亞於此界巔峰修者,緣何府中禁製頗有放水之嫌?仙藥蕩然無存,是傳言有誤還是已經被人捷足先登?”
潘吟箋隨口道:“破禁後僅有權杖、靈羽及佛骨三寶,人人俱見,除非仙藥另藏別處。”
李涴塵突然道:“仙藥的功效可療絕症,解百毒,莫非已被佛修食盡了?”
潘聖臨呐呐無言,繼而頹然歎道:“糊塗,既然佛修重傷垂死,豈有身懷仙藥而不用之理?用之而不能自救,仙藥終歸是徒有虛名。”
其失望之餘,自嘲道:“普天修士苦尋未果,卻被一幫小輩誤打誤撞撿了便宜,可笑!可笑!”
李涴塵嫣然道:“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緣深緣淺自有定數,不宜強求。”
潘聖臨天性灑脫,希冀、執念俱在笑聲之中釋懷了。他明了潘吟箋所請之事,因見其與意中人情投意合,當即許諾不再橫加幹預。
※
話說燕辭逛到燈市歇場,頗有些意猶未盡的意思,他右手提一盞兔子花燈,左手背在身後施施然打道回府。
水榭外,有位小孩正朝著湖邊的鯉魚花燈嘴裏撒尿。
乍見生人,嚇得一激靈尿濕了褲子,燕辭目瞪口呆,小孩怪嚎一聲,做個鬼臉撒腿就跑。
燕辭如被戳中笑穴,遙指小孩捧腹大笑起來。
笑聲未落,衣領卻被人一把揪住,杜若洲的聲音貼耳吼道:“賊小子樂而忘歸,害老子瞎找!”
燕辭轉身就插科打諢,道:“師兄隻顧賞燈,白白錯過了一場好戲!”
杜若洲冷笑道:“偷看小孩撒尿?嘿,師弟可真是雅士。”廊橋上,鬱律等人齊齊笑出了聲。
燕辭附耳低聲道:“此地有處安樂窩,其中女子個個長腿翹臀,火辣迷人。”
杜若洲眼中綠光大冒,忙問道:“在何處?”
燕辭吃吃笑道:“哎莫非你想”兩人心照不宣,笑得猥瑣極了。
燕辭突然高聲道:“色情狂!滿腦子女色,遲早要死在女人肚皮上”話未說完,人已跑得遠了。
杜若洲綠的再不是眼,而是臉,眾目睽睽下,他恨不能找條地縫鑽進去。
惡人自有惡人磨,此話果然不假,鬱律笑得夠了,驀然想起正事,遂喚住燕辭吩咐道:“長湖鎮突現異象的消息已傳得沸沸揚揚,柳師叔知曉兩位直接參與了異寶之爭,傳訊速速前去欲問究竟。”
鬱律略知事情大概,雖然絞盡腦汁憶起了有關佛修傳聞的隻言片語,卻不敢聲張,隻說務必據實稟報,不可錯漏細節。
叮囑再三,行至宿處,鬱律遞來一塊破禁令牌,道:“兩位完事後可返回此處歇宿,那事涉人私隱,請恕我等不便同往。”說罷引杜若洲、夙沙清影徑自入內去了。
燕辭並不愚笨,隱罡寺諸多跡象表明寺主來曆非凡,極可能是異界修士涉足其中。
權杖、靈羽和佛骨被多人目睹,注定瞞不住,躡虛丹和流影追日靴取得巧妙,且是鍾愛之物,又不宜讓外人知曉。想變換說辭來掩蓋私心,卻擔心在尊長細問下漏出口風。
曲羽衣眸光微飄,唇角露出飽含深意的微笑,輕聲道:“神秘的寺院、古怪的少年、殘暴不仁的妖獸,每一樁每一件都足夠讓世人駭異了,誰還有心思深究一些合理或不合理的細節。”
心有靈犀一點通,燕辭聞言已胸中有數,他喃喃自語道:“權杖有人夢寐以求,佛骨也有人朝思暮想,隻盼那枚靈羽不要太神奇才好”
燕辭、曲羽衣相互補充細述隱罡寺之事,說到姬衝攜佛骨逃命、權杖歸於化清及伽藍,又說寺院坍塌、樓台瓦解後便再無後文。
柳若璽耐心聽畢,盡管容顏間表現得氣定神閑,但她因用力握緊而顯得發白的指節暴露出她內心存在著某種憤怒或焦躁。
從頭到尾,柳若璽隻在意並追問過一件事,那是關於弱冠少年的出身、來曆、姓名及師承。然而沒有人能說清楚,他就那麽突兀的出現,以難等大雅之堂的技藝和看似單純的舉動驚詫了世人。
縱觀種種蛛絲馬跡,柳若璽絕對確定弱冠少年來自於遙遠的隱秘之地,那裏伏藏著最尊貴無比的氏族,軒轅氏!他們是人文初祖黃帝的直係後裔。
道曆元年,先祖黃帝乘龍飛升後,熱衷於尋仙問道的子嗣遁跡紅塵之外,成為架構當今修真體係的先驅。
隨著曆史變遷,軒轅一族大多脫離母係,擁有了新的姓氏和族群,此後在泱泱神洲之中沉寂下來。唯此一支不斷延續著先祖往日的榮耀和使命,維係著一界和平。
諸多高人曾不遺餘力尋找過他們遺留的足跡,卻隻得到了一個又一個謎題。迄今,沒有人知道軒轅氏棲息在何地,他們的過往極盡神秘,僅在高階修者群中還流傳著隻言片語。時光流走,軒轅氏漸漸隻存在於傳說中,供滿界修士焚香膜拜。
柳若璽漸漸拋除這些雜念,但複雜的思緒卻始終捋順不過來。
此時的修真界在履薄冰,任何一個細微的舉動都蘊藏著複雜的動機,權杖毋庸置疑,絕對是最大的變數之一。
既然佛子妙湛猜到了少年的來曆,隻盼化清門、伽藍寺能重而視之,將權杖妥善處理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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