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走西口
林宇峰依稀還能記得,上一次和黎曼來這裏,他幫著梁滿倉運水澆樹的情景。如今梁滿倉死了,這些失去照顧的核桃樹不知道還能活多久。
人生說起來就是一個緣分。人和人的緣分,人和樹的緣分。緣來則聚,緣盡則散。人間悲歡離合,不過是緣來緣去緣如水。
因為不能名正言順,梁滿倉和陳曉蘭的合骨安葬過程十分短暫。甚至可以說是有點偷偷摸摸。那坡頂上,核桃樹的旁邊,有一個方形土坑早就被挖好。上麵蓋著一條防水雨布和一點枯草。這土坑應該是滿倉的姐夫提前挖的。
到了那裏之後,滿倉的姐夫先到處看了看。確認四下沒有閑雜人等之後,他把木棺緩緩放在地上。打開棺材蓋子,把陳曉蘭的骨灰盒取出來遞給了她爹老陳。老陳沉默著,抱著女兒的骨灰,一雙手輕輕撫摸著,亮亮的淚水就從那張瘦削的臉上滾落。但是除了草間秋蟲的鳴叫,聽不到一點聲音。
“陳叔,千萬不敢把眼淚留在骨灰盒上。對生人不吉利。”滿倉的姐夫勸解說。
“哎,哎,你看我一下子把老規矩給忘了。俺娃在那邊跟著滿倉,我放一百個心哩。從小蘭子就跟著滿倉,倆人一直上學,一起放學。從那時候起,我就是把滿倉當成我女婿了。誰又知道後麵這些事哩?”說著話,老陳抬起衣袖擦擦雙眼。強行忍住了淚水。
林宇峰聽著,仿佛在坡下黑黝黝的山路上看到了梁滿倉和陳曉蘭。兩個人合騎一輛自行車去上學.……
手電筒已經轉移到了林宇峰的手裏。他親眼看著滿倉的姐姐顫抖著雙手,壓抑著悲戚,打開弟弟的骨灰盒,然後及其小心地把骨灰倒在了木棺材裏的紅綢上。那綢子在手電光之下紅茵茵的,像血的顏色。
梁滿倉的姐夫在旁邊說:“他媽,你可千萬不敢哭啊。這不是哭的時候。這事兒如果叫人聽了去,那可不得了。”
滿倉的姐姐一下清醒過來,她加快了動作。
滿倉的骨灰倒完之後,就是老陳打開女兒的骨灰盒,把白色骨灰倒在滿倉的骨灰之上。老陳是跪在地上倒得。可能是在心裏他心疼女兒的慘死。老陳嘴裏還念念有詞,但說的什麽聽不真切。
最後是滿倉的姐夫封棺材。都用的是細長的竹製榫頭。一把木槌三下五除二就把棺材卯得嚴絲合縫。封棺材之前,滿倉的姐姐從兜裏掏出兩支鋼筆,一個塑料皮日記本放在了骨灰之上。
“額滿倉和蘭蘭都是識文斷字的人,不能沒有本子和筆呢……”說到這裏,把強忍著的哭泣硬憋了回去。
落下棺材之後,最後的工作就是填土了。一把鐵鏟也是預先藏在這裏的。滿倉姐夫辦事麻利,幾分鍾就把土坑給填平了。最後的時候,他說:“兄弟,你也幫滿倉鏟幾鍬土吧。進個心意。”
林宇峰就接過鐵鏟,連著拍了幾鏟土上去,堆好一個墳頭。。
等他們完成了這一件至關重要的工作,再往回走的時候,村子裏的公雞已經開始打鳴了。做這種工作據說就是講究淩晨時分,因為這個時候陰氣最重。
回村的路上,幾個人也沒有在一起走。老陳仿佛做了虧心事,獨自一人走在前頭。林宇峰和楚天燕隨著滿倉的姐姐姐夫走了另一條路。
滿倉的姐夫說:“這個事兒,要是能正大光明地辦。也是和活人結婚差不多的。也要請客認親熱鬧幾天呢。”
林宇峰和小楚聽了,相顧默然。這是一種什麽怪異的風俗啊。
當幾個人要走到村口的時候,楚天燕一下拉住了林宇峰,低聲說:“天快亮了,咱們就不進村了吧?回去,不是還有事情要辦嗎?”
林宇峰一聽馬上就會意。事情已經辦完再跟著回去,也不過是給人家機會說感恩戴德的話。反而不美。林宇峰趕緊說:“大姐大哥,滿倉的事情也辦完了。我們再在村子裏走動,叫別人看到可能會議論。咱們就此別過吧。叫大哥帶我們繞過村子,去我們車子那裏吧。我們該離開了。”
滿倉的姐姐說:“那怎麽行啊?怎麽也得回家裏去吃一頓飯。”
“不了,吃飯的事兒下次來了再吃。現在這樣的心情,恐怕也吃不下什麽的。過些日子我們再來玩,一定要嚐嚐當地的飯食。”
林宇峰說的話確實有道理,再說滿倉家裏的條件不好。到時候再見到滿倉的爹娘妻兒,林宇峰的心裏更不會好受。
於是滿倉的姐姐姐夫也就不再堅持,大家從另一條小道繞過整個的山村,來到村東頭的井台上。看到那輛車子還靜靜地等在那裏,林宇峰的心裏鬆了一大口氣。他也能看出來,梁滿倉的姐姐姐夫也鬆了一大口氣。
林宇峰和楚天燕和他們告別之後,上了車。大燈都不開就地轉彎後就離開了。
車子出了村子老遠才開了燈。道路兩邊的莊稼地裏,正是玉米拔節的時候。幸好這條路的地基很高。路兩邊黑森森的玉米穗子正好和路麵相平。
因為早先鋪就的水泥路麵早被壓得支離破碎,林宇峰開著車子車速不快。楚天燕嫌車廂裏比較沉悶,就把窗戶輕輕放了一點下來。
拂曉時分的風涼涼的,吹得路邊的玉米葉子唰唰作響。再有半小時天就要亮了。忽然,就像撕綢裂帛一樣,一個男聲野味十足的信天遊就響起來了。
“哥哥我走西口啊,有句話兒給妹妹留.……”
林宇峰的心中一驚,那聲音也語調,仿佛就是梁滿倉在唱著。那悲情,直接捅進人的骨髓裏。林宇峰不敢多想,趕緊開著車子往前奔去。
楚天燕也是一臉慘白,趕緊把車窗合上了。
等林宇峰把車子開到了太原的繞城高速上,一輪紅日正好噴薄而出。照得大地萬物一片光明。
雖然損失了十萬塊錢,林宇峰卻一點感覺都沒有。他是把那些錢當成了份外之財的。最重要的是他完成了對梁滿倉的許諾。過些時候他就再說資助滿倉女兒讀書的事情。
“一夜沒睡呢,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找個賓館,開間房洗洗,補個覺再回去。”楚天燕說道。
林宇峰沒有違逆小楚的意思,昨天夜裏確實是沒有休息。就連晚飯都沒吃好。村子裏的飯食,林宇峰和小楚都難以下咽。主要的問題不是飯食本身,而是吃飯的環境過於壓抑了。
鬼使神差地,林宇峰就把車子開到上次和黎曼住過的賓館。兩個人匆匆開了兩間房,洗浴之後再找地方吃飯。正要回旅館補覺的時候,林宇峰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
一般是不會有人打這個手機的,聽到手機鈴聲一響林宇峰的心裏就咯噔一下。他最怕的是黎曼會有什麽事打過來,而這個時候接她的電話諸多不便。
拿出手機來一看來電號碼,卻是老家的爺爺奶奶打來的。一般情況下,兩位老人家是不會打他這個號碼的。上一次還是楚天燕用這個號碼報了平安。
能有什麽事情呢?
林宇峰疑惑著,看了一眼正在低頭吃早飯的楚天燕,把電話接起來了。
林宇峰才‘喂’了一聲,電話那頭就傳來了一個女人哭泣聲。
“小峰嗎?我是你嬸子啊。咱們家裏出事了。你弟弟他叫深圳那邊公安局給抓起來了,人家說他販毒啊。我和你叔叔一下就不知道怎麽辦了。文峰他從小學習不好,卻不是個壞孩子。小峰,你一定要回來幫幫你弟弟啊。”
電話裏林宇峰的嬸子嗚嗚直哭,電話這一頭林宇峰卻欲哭無淚。這一大堆的麻煩事兒一件一件究竟弄到什麽時候才是盡頭?
錯愕之後,林宇峰隻能先安撫住嬸子的情緒。告知他們,他今天就設法趕回去。
掛了電話,林宇峰首先觸碰到了楚天燕的目光。他苦笑了一下說道:“覺不能睡了。看來我真的就是個操心勞累的命。”
“怎麽回事,我怎麽聽到裏麵是個女人的聲音?”
“唉,那是我嬸子。我的堂弟,也就是我叔叔的兒子,在深圳被當地公安局抓起來了。說是他涉嫌販毒。”
“什麽,販毒?哎呀這叫什麽事啊。當哥的抓毒販,弟弟倒販起毒來了。”說著話,小楚還吐了吐舌頭。林宇峰皺皺眉頭,他也不好說什麽。不是自己家的事兒,是體會不到那種憂心如焚的心情的。
“具體情況還不清楚。我這個弟弟,老實說我們交往不多。但是我能擔保的是,他絕對不敢做販毒這種營生。他沒那個膽子。”林宇峰說。
“那你的判斷是什麽呢?”楚天燕眨眨眼問道。
“我實在沒有什麽判斷。我就是覺得他是被人陷害的,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落進了陷阱。豆腐落進灰堆裏,想擇都擇不清了。”林宇峰甚為憂慮地說。
楚天燕吐了一口氣,說道:“事情已經出了,你先也別著急。要不這樣吧,你也別回燕京了。直接就在太原這裏買車票回山南省城去。等一會兒,我自己開車回去。”
“不行,我絕不能叫你自己開這輛車回去。”林宇峰斬釘截鐵地說。
“為什麽啊?我的駕駛技術又不差。放心吧,一路的高速。五六個小時我就到燕京了。到了局裏先幫你問問你弟弟的事兒。”楚天燕不解地看著林宇峰說道。
“我不是不相信你的駕駛技術。很多事情不是僅憑技術就能解決的。就像那輛想要我們性命的車禍。”
“你是怕我再回去的路上出事,然後你就見不到我了是嗎?”楚天燕悠悠地問道。
“就是。你不知道,上次在深圳,我早上起來一看到你不見了,我就跟瘋了一樣。就那我的命換你的,我也要把你找到。”林宇峰說這一番話,確實是發乎其心。
楚天燕顯然是被這幾句話感動了。她先站起身過來拉起林宇峰,也不管早晨的餐廳裏還有一些人在吃早飯,就投進了林宇峰的懷抱裏。
“宇峰,我就知道你的心裏不能沒有我的。我也愛你,真有那麽一天上帝給我機會,我也會用我的命換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