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雪下了一夜。


  吳尚榮起得早,他悄悄出屋,把護窗摘了,把院子裏的雪掃了。


  老人們覺少,姥爺姥姥聽見院子裏有響動,也都起身了。


  炕一夜都熱乎乎的。


  張麗娥還睡著,吳四丫夜裏得吃三回奶換三回尿布,張麗娥累得不輕,天亮的時候睡得正香。


  姥姥悄悄給吳四丫換了尿布,坐在窗前看吳尚榮掃雪。


  吳尚榮把院子整理完畢,就回屋裏收拾爐子,掏爐灰,填煤,經過一翻折騰,爐火重新旺起來了,吳尚榮把水壺坐在爐子上,又去院子裏篩爐灰,把篩出來的爐灰渣留下再利用。


  幹完活,吳尚榮站在院子裏用拂塵拍身上的灰。


  範嬸開門出來,指間夾著煙,看見吳尚榮,笑了笑,“早啊。”


  “範嬸早。”


  範嬸吸了口煙,雙眼在煙霧中迷離。


  “啊,謝謝範伯給四丫起的名字。”


  “咳,這麽客氣幹嗎?”


  範嬸叼著煙,操起掃帚打掃起院子來。


  “範嬸你忙,我回屋了。”


  “嗯嗯。”範嬸含著煙點點頭。


  吳尚榮回屋,張麗娥也起來了。


  姥姥正在忙活早飯。


  姥爺早上的任務是到點叫外孫子們起床。


  三間屋都忙活起來了。


  姥姥把昨天範嬸送來的雞蛋煮了幾個。


  吳尚榮洗漱之後,就換好衣服準備出門。


  “又不吃早飯嗎?”姥姥問:“吃一個雞蛋吧。”


  “我不餓,你們吃吧。”吳尚榮說著就要出門。


  張麗娥道:“吃塊兒窩頭吧。”


  吳尚榮瞅瞅坐在桌前的老小,再望望餐桌上的並不豐餘食物,“不吃了,我不餓,你們吃吧,我上班去了。”然後又交待三個兒子:“你們仨也快吃,吃完上學去了。我走了。”


  吳尚榮開門走了。


  吳彥明望了望自己麵前的雞蛋,隔窗望了望要出門的親爸。


  張麗娥笑笑,“快吃吧。別管你爸了,他早上不吃也習慣了。”


  “一人一個雞蛋,吃了好上學去。”姥姥道。


  吳彥明數了數,姥姥煮了七個雞蛋,應該是每人一個。但姥姥和姥爺始終沒有伸手拿雞蛋。


  “姥,你怎麽不吃雞蛋啊?”吳彥明問。


  姥姥微微一笑,“姥向來不愛吃雞蛋,你們吃吧。”


  張麗娥道:“媽也不愛吃,這樣,你們一人兩個,姥爺一個,快吃吧。”


  “我吃飽了,吃不下雞蛋了。”姥爺笑道。


  “不行,姥爺吃。”吳彥軍把雞蛋剝好,往姥爺嘴裏塞。


  “哎呀,不想吃,真不想吃了。”姥爺躲閃。


  吳彥明心裏一陣難過。


  “姥爺吃。”吳彥軍一身蠻勁兒,非把雞蛋塞進了姥爺嘴裏。


  吳彥章笑,“你小心姥爺噎著吧。”


  “我給姥爺倒水去。”吳彥軍跑到廳堂裏,爐子上的水壺正吹哨。


  吳彥軍倒了半缸子水,“姥爺,太燙了,你等會兒啊,我放到屋外涼涼。”


  姥爺果真被蛋黃噎著了,顧不上回答三兒的話。


  “爸,沒事吧?先吃口鹹菜吧。”張麗娥道。


  姥爺吃了一小口鹹菜,緩了緩,笑了,“這個三兒。”


  姥姥樂了,高高的顴骨呈現喜悅的微紅,“三兒多孝敬你啊。”


  姥爺點頭,“是是,好孩子。”


  張麗娥道:“隻要別提學習什麽都好。”


  “那就別總提學習了嘛。”姥爺笑,摸摸了頦下的胡須。


  “瞧爸說的,他不學習能行嗎?”


  “咳,少提,少提學習。”


  “你們淨向著孩子說話。”


  “我們吃完了,上學去了。”吳彥章和吳彥明起身離開了。


  “哎,這雞蛋。”張麗娥道:“怎麽沒吃完啊?”


  哥倆一人吃了一個雞蛋,剩了一個。


  吳彥明和吳彥章收拾好先出門了。


  吳彥明看吳彥軍在院子裏玩上雪了,催道:“三兒,你也快點兒吧。”


  “我這不等著給姥爺涼水呢嗎?”


  “你呀,一會兒遲到了,看嚴老師怎麽收拾你。”吳彥章道:“你的手心又癢癢了吧?”


  嚴老師確實極嚴厲,就算是在家中補習,也跟在學校無二,不寫作業的、回答不上問題的、聽寫不會的,戒尺伺候。


  吳彥軍下意識地攥了攥手。


  吳彥明和吳彥章出門了。


  吳彥軍趕緊把水端進屋,背起書包,“我也走了!”


  “三兒。”張麗娥叫住吳彥軍,“這手套你拿著。”


  “這不是我的。”


  “你的昨天不是丟了嗎?什麽記性?這是你爸的,他知道你丟了手套,把他自己給你了。”


  “哦。”吳彥軍接過手套戴上,“嘿嘿,真暖和”。


  “快去吧。”


  “走了!姥——,我走了!”


  姥姥坐在炕頭,透過窗子,看三兒蹦跳著出了院門。


  “爸,今天外麵路滑,別出去了。”張麗娥囑咐姥爺。


  “行,聽我閨女的。”姥爺笑笑,“那我就在院子裏活動,行吧?”


  “對,就在院裏,不許去外麵了。”


  “我給我外孫子堆個大雪人。”姥爺笑。


  “行啊,你要能堆出個劉備關羽張飛來才好呢。”姥姥道。


  “雪人?劉關張?這個,有點兒費勁了吧?”姥爺當真了。


  “那爸你就試試。”張麗娥道。


  姥姥挪動了一雙小腳,下地給吳四丫洗尿布。


  “媽,我來吧。”


  “你少著涼水。”


  “不用涼水啊,有熱水。”


  “熱水留著喝吧。你別管了,我來洗吧。”


  張麗娥拗不過老媽,隻得由著她。


  “你呀。”姥姥邊揉搓著尿布邊說:“你好好兒把身體養好,生三兒的時候你就落下了腰疼頭疼的毛病,老話說月子病月子裏養,這次好好兒養好了,以後就沒事了。這次你還大意,那毛病可就再沒機會好了。”


  張麗娥心話:老娘呀,這話從懷上四丫就開始說,念叨一年了還說。唉,那怎麽辦?那是我老娘,我隻得由著她說,聽著就是了。


  “丫頭醒了。”姥姥道。


  張麗娥趕緊上炕哄孩子,先是換尿布後是喂奶。


  “來,尿布給我,一塊兒都洗了。”姥姥順手接過尿布,“哎喲,尿得這個味兒呀,上火了,得給點兒水了。”


  “媽。”張麗娥說:“我過了年就得上班了,產假也就四十天,趁著假期,能休個五十天,過了年就得上班了。我上了班,四丫你看得過來嗎?”


  姥姥抬眼看看張麗娥,“放心吧,那仨不都是我帶大的。”


  “可你身體也不如從前了呀。”


  “沒事,盡管放心。”


  張麗娥總覺得不放心。


  範嬸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窗外,笑著瞅瞅屋裏的娘兒仨。


  張麗娥招手讓範嬸進來。


  範嬸擺擺手,拿起手裏的煙,意思是正抽煙呢,不能進屋。


  吸引範嬸過來的是院子裏的姥爺。


  姥爺真把姥姥的建議當真了,真的堆起劉關張三個雪人來。


  範嬸看著姥爺樂,“姥爺,你這是弄得什麽呀?怎麽還三個?外孫子一人一個,不打架?哈哈。”


  姥爺摸了摸頦下的胡須,“他範嬸沒看出來嗎?我這做的是劉關張三人啊。”


  “哦?”


  “還沒弄好呢,弄好就像了。”


  “好好。”範嬸吸了口煙,笑笑,“那外孫子回來肯定高興壞了。”


  “他範伯起了嗎?”


  “起了,在家看書呢。”


  “我常跟孩子們說,他範伯就是活字典,有什麽不會的就請教範伯。”


  範嬸嗬嗬一笑,“姥爺太過獎了,他哪兒有你說的那麽厲害。”


  “哎,範嬸你太謙虛了。”姥爺停了停手裏的活兒。


  “你們就成天誇他吧,誇得他都上天了。”範嬸笑眯眯道:“行了,我不耽誤姥爺給外孫子堆雪人了。”


  範嬸透過窗戶望了望四丫,笑了笑,走了。


  姥姥挪動著一雙小腳,在屋子裏收拾完這個收拾那個。


  “媽,你能不能歇會兒呀?”張麗娥道。


  “收拾收拾舒服。”


  張麗娥笑笑,沒再說什麽。老人家閑不住,願意收拾就收拾吧。


  姥姥是個愛幹淨的人,一雙小腳向來裹得利落,裹腳布向來白淨,一雙三寸布鞋黑幫白底分明。姥姥擦過的櫃子,櫃麵光潔得能當鏡子。


  每天早飯後,姥姥洗完碗筷後就灑水清潔地麵。


  家可以簡陋,但必須幹淨,這是姥姥的宗旨。


  家裏都打掃幹淨了。


  張麗娥也把四丫哄睡了。


  姥姥穿好外套到院子裏看姥爺堆雪人。


  “弄得怎麽樣了?”


  “快了。”


  姥姥默默笑笑,什麽快了,一個成形的還沒有呢。


  “你現在弄得這是?”


  “哦,這個是張飛。看不出來嗎?剛才的沒弄好,又重弄的。”


  姥姥左右瞅瞅也沒瞧出來是張飛,“這怎麽就是張飛了?”


  “看臉。”


  “哦。”


  “黑臉啊,張飛。”


  姥姥撇嘴笑笑,“煤灰吧?”


  姥爺也笑了,“這劉關張太難表現了。”


  “咳,你還真當真了?非得弄得劉關張啊?多費勁呀,弄一個就行了。”


  “行,聽你的,弄一個,大的。”


  姥姥搖搖頭,挪著一雙小腳在雪裏走了走。


  張麗娥聽著老兩口在院裏閑聊,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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