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5章

  他垂睫細聆,履聲踏踏,衣緞相擦,低啞男聲,落他耳中,皆成魔障。利齒擦過唇瓣,沉聲作答

  “應有意。”


  那是伽藍為他取的,屬於大雍的名字。


  念及蒼白容顏曾倚他肘臂,如動物幼崽惹人垂憐,他品指尖遊弋其麵的溫軟,目卻仍泛冷戾


  “飛鴉傷他。你們大雍皇帝的狗為奪食,咬了人。”


  他舒掌,燭光難及其上,隻憑昏幽光影辨掌心無損。低嗤一聲,他語存譏諷


  “而你們大雍的修者,偏又救了我。”


  四顧石牢,翳覆側他靨,獨留一對碧色灼目


  “我曾聽聞你們大雍有一詞,是為金屋藏嬌。如今瞞扣下我,楚施主莫不是——”


  他掀目,攜著若隱若現的笑意,踏近一寸。於楚天斷點墨似的瞳中,窺見他陰鷙麵龐


  “也要將我在此,藏上一藏?”


  那是極玄妙的景觀。


  密林的外圍有無數的光斑,如同朝霞夕顏,如同一層海霧,永恒而無序地流轉著,籠罩在這片密林之上,把幾近千年的故事掩埋,又或許它們在等待著誰來揭開。


  想來也是,劍宗的禁地即便沒有守衛,也不是能輕易進入的,無論是守護什麽還是封印什麽,一定有著層層的阻礙。而這一層極盡絢爛的封印絕非一個築基弟子能夠突破,也許這趟旅程隻能終結,但必然有什麽東西,不甘於此。


  林葉簌簌而動,耳畔聽來林海如波濤洶湧,水汽撲鼻,還有縷縷海腥。


  “……沙沙,沙沙。”


  像是什麽東西在沙堆中拖動的聲音,眼前的光斑以一種奇異的方式組合又破碎,形成了一道窄長的罅隙,而封印顯然是極強大的,這道縫隙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愈合。


  “……沙沙,沙沙。”


  無法聽清的竊語聲好似引誘與催促。


  [無盡海:扶搖直上]

  深淵之下應當存在什麽?

  話本裏的玄幻,百姓間的傳說,典籍中的晦澀,顯然都不如眼前的情景來得更加震撼人心。


  一望無際的空曠,永恒的黑暗與寂靜。還有一棵,龐大、猙獰、古老的斷裂巨木。在水流中它沉默著,隻有一些如同細線的綠色光芒攀上歲月的疤口,它們組成了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符文符號,其中有一小部分看來眼熟,如同那些在修真界中千金難求的符籙圖案。


  忽然頭頂一聲可怖的吟嘯,沉悶地回蕩在空曠海底,抬眼看去。


  一隻腥黃色巨眼正凝視於此。


  “……我不知,也許人外有人。”林夜關直接跳過了周九思的調戲,顯然那不是以他的道行能接的話題,而穿梭於海中的封西遙萬分不屑地冷哼一聲。


  林夜關蹙眉思索,片刻後才遲疑道:“有點像……江島主。”


  封西遙:“那個江月明?”


  江月明這個名字確實很少有人知道,不過江島主就不一樣了,凡是大雍人都知道的,極南的桃源島是有主的,先皇親賜,非同一般。


  “隻是有點像。”林夜關沒直接肯定,隻是這也並非他們現下需要思考的問題,封西遙的速度不慢,有靈氣罩體,也不會被水流碰到,看樣子擔憂被打濕羽毛是杞人憂天了。


  隻是似乎前方有著什麽,封西遙扇了扇羽翼,停了下來。


  在正前方,一個身形頎長的男子沒有任何護體地懸在海水中。


  誰知那蘇曉聽罷謝止玉的話,唇角笑意便斂,他一蹙眉,也不欲維持禮數,倏爾百十銀線自屋內彈射而出,往四方而去,看上去像是無差別地要把人穿成刺蝟了。


  “仙門弟子,也會說這樣無廉恥的話?”蘇曉沉聲,眼縫微眯,怒火便醞釀而起呼之欲出,“做我女婿,你且瞧你自己可配得上?”


  當然,如他這般的魔修哪來什麽女兒給人當媳婦,蘇曉確有姬妾無數,但這不代表他願意留下一個不知所謂的血脈來,須知修道修魔一途,對於血脈因果這些東西都還是很忌諱的。


  他像是因這挑釁而怒,隻是這怒火中隱藏著些許心思,卻無旁人得知。


  發作的離恨樓樓主連歌也不唱,作態也不辦了。於是那些黏膩而嬌柔的模樣像是幻象一樣,蘇曉一手指節微動,銀線便一齊振動割裂周遭家具。


  他抬腳蓄力,便直踹謝止玉胸口。


  謝允山晨起例行做完了功課,又於院中打了一套拳法,完畢後先是去洗了個澡,此時聽聞門口有響動,她一手拿著棉巾擦發,一手開門。


  水汽還凝結於發梢,她穿著藕粉小裙,肩披巾帛,未施粉黛的謝允山有別於平日裏的春桃柔色,更多幾分清新淡雅,脫於淤泥而不染,眉梢間也有幾分習武而有的淩厲,英氣許多。


  謝允山開門看見來人,一時訝然:“師妹,怎的如此早便來了?”她推開房門將人迎入,“快快先進來。”


  “我方才正沐浴呢,師妹來尋我,是有何事?。”


  女子狀似無奈搖了搖頭道:“看樣子,妾身要無功而返了。”


  江月容挑眉輕嗬:“想要無功而返恐怕也還不行,羅雀,你總得有命返。”她言下之意,大抵是打算在這裏就解決了人,隻是這話說者聽者都知隻是威脅,江月容破天本事也不可能現在就和臨淵撕破臉皮。


  何況和羅雀對峙,誰贏誰還是個未知數。


  羅雀撫鬢,盈盈一拜道:“想來江樓主寬宏大量,不會與妾身計較什麽的。”她是不大樂意再繼續糾纏下去了,隻是在此浪費了諸多時間,總得討點什麽回來。


  恰巧瞥見春決明動作,她一時心中好笑,即覺得這份堅持有趣,又覺得此人實在蠢才。羅雀抬眸懶掃,她足踏蓮步便如壁畫飛天一般向後徐徐而去,卻又迅雷不及掩耳擲來一枚林葉,直釘入春決明右手掌心。


  江月容與她實力相當,卻也攔不住這一下,她也未惱,隻是如法炮製,紅袖拂過便有無數林葉化作長針飛向羅雀方向,給她造成了不少麻煩。


  越往前走,罅隙便越窄小,然而風聲越大,終於在走無可走之時有了盡頭。


  光亮伴隨狂風,令人悚然的卻是這另一端竟然也是一個如出一轍的洞穴。隻是這一處顯然要詭異許多,岩壁上貼著大大小小數不勝數的黃紙符籙,想來若帶出去,必能讓萬千人為之瘋狂,在洞穴中心有一個原型的小祭台,上麵有一圈圈像是咒文一樣的凹槽,還有幹涸已久的血跡,這些血跡在岩壁和符籙上也有,仔細看去,甚至還有許多的抓撓痕跡。


  另有一處不同,便是這頭頂不再是一如既往的晶石洞璧,而是一處空洞,光亮與風便是從此處來的。


  [往事:別劍賦]

  那男子忙行禮道:“不才,在下姓陸,家中行六,便稱陸六就好。”他提了提手中籃子,那裏麵是一應蔬果魚肉,“唉,眼下世道亂的很,我又攜了家弟,實在奔波不得,因著盛都之名而來的,在此有一間租住小屋。”


  陸六聽聞“段臨”二字,忽的身體一僵,他眼底多了幾分不宜察覺的探究戒備,麵上卻不顯現地搖了搖頭道:“我並未聽聞,隻是段之一氏,應當是中原望族,也許多打聽打聽便知。”


  他順著手指方向看去,便恍然笑道:“那是觀星樓,是盛都最出名的書院——白鹿書院的建築,那裏麵是學子研習論道的地方,我瞧二人年歲不大,若能交起學費,入了白鹿書院必是不錯。”


  [???:送黃昏]

  “應有意……”他咀嚼這三字,忽而問道:“你是應朝的師弟?伽藍可是也會帶著你出行?”


  楚天斷並不在意他的敵意:“飛鴉咬了我小重山的人,何時又輪到你來——伸張正義?”他眼中有思索與戒備,“難道你來,隻是路過?隻是好心?”


  密宗多年未出,隻有伽藍會帶人在外曆練,除此以外這個獨屬於樓夏皇族的宗門一直都隱匿於黑暗之中。楚天斷當然不相信,一個魔修,一個來自密宗的魔修是為了替小重山的弟子行事,於他眼中,這不過是個隨意扯來的借口。


  “奪食想必有你一份,你可知那裏頭是什麽東西?”


  楚天斷道:“我不是救你,我是利用你。”他說的幹脆而坦蕩,“還想完成伽藍給你的任務嗎?去為我拿一樣東西,我替你把食奪過來,或者你要飛鴉役的人頭?”


  “你可以在養傷的時候好好想想。”他垂眸摩挲指腹,喉結滾動,說完這些話後便不再搭理阿蘇羅,而是倚在門口點燃了煙槍。


  無盡海:而今邁步

  溢彩流光閃爍在樹間,又被一點霧氣包裹隱隱流動成壁,將秘密與外界隔離。


  “什麽嘛,在這麽外頭就隔了個屏障。”


  他無用的踮起腳尖撇了撇嘴,似乎有些失落,正是心底打起了退堂鼓時,恍惚之間山中生了海意,山風送來了海的腥鹹與波濤的低語。


  那奇異的光斑忽然閃的厲害,顏色與顏色重疊,糅合,又分離。一條窄縫張了開來,是通往暗出的幽徑,又像是一張吞人的口。


  耳畔得奇聲鼓動著青年的心緒,他抿了抿唇,身輕如燕好似一點潑墨跌進了那縫隙。


  恍惚之間,墜落山海。


  “陸兄,”他喚了一聲,又指指師兄與自己搶先介紹道,“這是我魏師兄,我叫應非。”


  應非隻看出提起“段臨”二字時對麵人似乎有些不自然,倒也沒多想便岔開話題:“興許我記錯了,人家叫‘常臨’‘寬臨’也說不定……”


  “白鹿書院。”


  他忽然來了興致,右手極快錘了一下掌心,眼睛也亮了一亮,好似所有問題都隨著這個突然的主意迎刃而解。


  “我最喜歡讀書了,師兄,我們去上學吧。”


  “盛都宮中,就在皇帝寢殿裏。”


  要謀便謀到底,楚天斷甚至於心中,帶著幾分躍躍欲試的戰意,阿蘇羅是潛伏的毒蛇,他又何嚐沒有自己的手段。到底勝負幾何,誰又能斷?


  “你去找一個上刻了咒文的木盒,隻要你能帶回來,我自能保證給你想要的東西。”


  江遙自詡是見過許多美人的,無論是自家的容姐,還是劍宗的白師姐,她們都是極美的。想起前些時辰見到的封師兄,難不成妖族化形都是這般模樣?眼裏閃過一絲羨慕。


  “沒想到前輩化形竟是這般美貌,”


  垂眸掩飾,她聲音還那麽好聽,仿佛春風拂過掛在窗沿上的鈴鐺一般清脆。


  “晚輩不知此為何處,為何前輩會提及貪欲?難不成這還有什麽寶物不成?”


  環顧四周,也沒看見什麽,隻有那符籙似乎在流動。聽她所言,莫不是當真有什麽被符籙保護。可這枯木有何需要保護?除非是……


  思量片刻,單憑自己怕是爭奪不過她,畢竟是化形了的,這水底也並非自己主場,但若是能就近觀察這符籙,也是一番機緣。


  “方才晚輩在地麵甚少見過符籙,一時錯眼,差點看了進去,還望前輩不要誤解,晚輩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江家也有符籙的存在,自己也曾看過,字裏行間充沛的靈力,隻覺得十分奧妙高深。但今日見這裏的符籙,卻覺得以前的所見果真是小巫見大巫。


  倏爾這一切都散落消失,你仰躺在地上,頭頂是最開始所見的光滑洞璧,還有一個站著俯視你的男子。


  他裹著厚實的玄色長袍,背著一根夜灰的長棍,繡著縷縷銀線的絲帛也纏繞在他的脖頸上,掩著他的口鼻,隻露出一雙毫無波瀾的寂冷眼眸。令人驚疑的卻是,若拋開剛才那人麵上傷口與血汙,那張麵龐,似是與眼前人極為相似。


  “……”他蹙眉道,“你是何人?”


  “……”


  兩次受到石子苔灰的洗禮之後雲祈沉默的抹了把臉,眨巴著眼睛看著自奪目的光芒之中異域風情的俊美男子佇立在自己麵前,那金色的眼眸著實妖異,即使傷痕未除也不難看出其曾不凡的地位,可惜還是黑龍的原型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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