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無功不受祿
她這是被曲臨江取笑了吧，季長清神色鬱鬱。雖然曲臨江明麵上是幫著她說話，但她卻清晰的看到了他唇邊的那抹明顯的偷笑表情。她發現，每次在曲臨江麵前，她越是想逞強，便若是會讓自己變得丟臉至極。
季長清歎氣，算了，不管如何尷尬，反她總算將曲臨江這個整日不喜歡出院子，隻知道自己和自己下棋的人帶出來了，對於這點，季長清還是覺得有些驕傲的。
秋風颯颯，晴空萬裏，陽光普照。此時已是九月，天氣正是涼爽的時節，沒有炎炎夏日的燥熱，也沒有冬天冰冷的肅殺。走出屋子，在外逛上一逛還是不錯的選擇。街道兩旁擺滿了各色物品，從米麵糧油，到瓷器竹椅，再到麵具雜耍的小玩意兒，應有盡有，十分熱鬧。
因為曲臨江太宅的緣故，季長清也跟著好幾天沒有出門了，隻要是到了外麵，季長清就覺得自己渾身都舒坦。現在哪怕是街頭小販的吆喝聲，在季長清聽來都無比美妙，沒有半分吵嚷的煩躁。
“江大哥，你來看，這個好不好？”這次出來，季長清什麽人都沒帶，隻有曲臨江和奔堯兩個人陪著。此刻，她正饒有興致的站在一個買糖人兒的小販麵前，一捆粗大的竹簽用麻繩緊緊綁住，上麵的小唐人兒一個個做的活靈活現，無論是衣服的顏色，武器的樣式，或者是人的發飾臉孔都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季長清走到這裏，幾乎挪不開腳步。
曲臨江落後季長清幾步，聽她喊自己，不免收了看其它物件的閑散心思，快步走到季長清身邊。一見這泥人，眼前不禁一亮。但見季長清的模樣，曲臨江漆黑的瞳孔微微閃動，擺出一副風輕雲淡模樣，背手道：“不就是普通的泥人嗎？你們小姑娘就是喜歡這些小玩意兒。”
這些不好嗎？季長清抬頭，水汪汪的大眼睛中閃動著靈動迷惑的光彩，曲臨江這是什麽意思？不喜歡這唐人兒？還是不希望她喜歡？
那小販年紀已有六七十歲模樣，須發皆白，臉上布滿了深深的皺紋，但目光卻清明有神。見了季長清十幾歲的小姑娘看著了唐人兒如此的欣喜模樣，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他慈祥的目光落在季長清臉上，又看了看站在旁邊，玉樹臨風，風姿不凡的曲臨江，笑著說：“這位公子，我做的唐人兒，就是拿到整條街上來比，都沒有比下去的，若是您能找出比我做的還出色的，我便將這些全都送給這位姑娘，分文不收，如何？”他說完，又看向季長清，溫和的說：“小姑娘，你可喜歡這些唐人兒？”
季長清看了看曲臨江，見他沒有不悅的表情，臉上似乎還掛著點笑意。便對老頭點頭，說道：“很喜歡，”她歪了歪頭，說道：“對了，老大爺，我在這條街上逛過很多次，為什麽以前沒見過你呢？要是能早一點見到就好了。”
老頭一笑，下巴上又濃又密的潔白胡須輕輕顫動，說道：“你當然沒見過我，我今天是第一次來。”
“第一次來？”季長清看著老頭長滿皺紋的臉，眼中滿是疑惑。這老頭手藝如此精湛，必是以做唐人兒為生。年歲又這樣大，怎麽會是第一次來？她的眸子迷茫的轉動，難道他是新搬到冀州的？也不太可能，他這麽大的年紀，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才會讓他遠離家鄉，到冀州來呢？
“爺爺。”還沒等老頭兒說什麽，一個約莫十歲左右的男孩兒突然跑了過來。男孩兒比季長清要小上好幾幾歲，生的眉目清秀，膚色白皙，眼珠黑亮，臉上還帶著一點稚氣未脫的模樣。他身上穿著藍色粗布短衫，手中拿著一匹中等的淺藍色綢布，滿臉喜色的來到老頭兒身邊，開心道：“爺爺，我買來了，布我買來了，是不是可以給我做新衣服了。”
老頭兒見了男孩兒，臉上立刻露出慈愛笑容，伸出滿是皺紋的大手摸了下他的頭：“好，給你做新衣服。放心，剩下的也都給你用，到時候爺爺給你做成一雙漂亮的鞋子，好嗎？”
男孩兒連連點頭，稚氣的臉幾乎笑成一朵燦爛的花：“好，爺爺，那我以後，還要跟你做很多唐人兒，到時候，是不是就能買好多自己想要的東西了呢？”
“嗯。”老頭兒低頭看著男孩兒，簡單的回答了一個字，臉上出現了類似愧疚的神色。男孩靦腆的看了一眼旁邊的季長清，曲臨江和奔堯幾人，向老頭兒身邊靠了靠，眼神有些畏怯，但眼中的好奇之色，卻是擋也擋不住的。
季長清幾人安靜的聽了一會兒這對爺孫的對話，幾乎明白了大半。看來這些漂亮的唐人兒也有這個小男孩兒做的。又見他將那匹淺藍色綢布緊緊抱在懷裏，便指著這些唐人兒，低下頭，對男孩兒輕聲問道：“這些糖人兒裏麵，哪些是你做的？”
小男孩兒似乎有些怯怯的，伸出手指，指了指竹捆上的小動物，那裏有小兔子，小狗，有小老鼠等等一些平民百姓家常見的小動物：“那些，小動物都是我做的。”季長清再次轉頭去看，見那小動物做的也十分漂亮，雖說看起來不及那些人來的細膩，但憨態可掬，別有一番靈動。
“姑娘，”老頭身前被男孩緊緊倚靠，抬頭對季長清笑著解釋道：“這是我小孫子，他父母去的早，便剩下我們爺孫兩個了，”老頭說起這話的時候滿是褶皺的臉上有一種苦中作樂的釋然，有些自豪的說道：“不過，這孩子聽話，讀書閑暇的時候可以幫我做很多活。我們是冀州城外的小縣城上的村民，平日裏隻是趕一趕小鎮上的集市，但這次為了給他買一匹中等的綢布，所以才來的。”
經過老頭的解釋，季長清明白了，這兩人竟然住在冀州周邊的小縣城。
“為什麽你們不到城中來呢？”曲臨江忽然在旁邊問道，剛才他一直安靜的聽著，很少說話，現在突然說了這麽一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看去。
老頭一愣，反應了一下，才明白曲臨江是在問他。他麵上的神色微微遲疑，但還是說道：“這位公子有所不知，冀州城中並非是什麽人想來就可以來的，因為我們這樣的人家基本沒有什麽積蓄，偶爾待上一兩天還可以，但若是長期在這裏待下去，”他頓了一下，唇角的褶皺微微顯出些窘迫：“若是長期待下去，我們恐怕過不了幾天，我們就要喝西北風了。”
他的話沒有直說，但也不需要直說，喝西北風的意思，翻譯過來就是窮，沒錢。沒錢如何在冀州城中生活？冀州城中確實很繁華，很多人都想來，可是，必須是建立在有足夠經濟實力的基礎之上。像老頭兒這種普通百姓家庭，是沒有能力承擔的。
曲臨江聽了老頭兒的話，沒有再說什麽。他的眉毛輕輕皺了皺，平靜淡然的臉上顯出一絲淺淺的掙紮。旁邊的奔堯看了曲臨江的模樣，也是一怔，隨即，便不動聲色了。
季長清心思單純，一見老頭和男孩兒家境如此，心中便起了要幫他們一把的心思，她摸了摸自己的袖袋，想要拿出些銀票，摸了半天，臉上忽然神色一僵，糟糕，她竟然忘記了，她今天換了衣服，之前裝的那些銀票全都留在了被換下的那件衣服裏。
下意識的，季長清一臉為難的看向了曲臨江。
曲臨江淡淡一笑，微微側頭道：“奔堯。”
“是，公子。”奔堯立即默契的從懷中掏出一把碎銀塊兩遞給季長清，雖然沒有什麽具體規格，但那些小銀塊加在一起，看起來至少也有二十兩。季長清見了，臉上立即露出笑容，麻利的接過奔堯遞來的銀子，對曲臨江道：“多謝江大哥，我回去之後便還給你。”
“還給我？”曲臨江輕輕重複了一句，平靜淡然的目光看似沒有分量的壓在季長清身上。
豔陽天裏，竟似有一股淡淡的冷風吹來，季長清下意識的微微一縮肩膀，立即改口道：“不還了。”
她說完，曲臨江便慢悠悠轉過頭去，目光看向別的地方，唇角卻有意無意的勾起一絲淡淡笑意。
季長清將銀子遞給老頭兒，從他的竹捆上拿了幾個唐人兒，其中有人物，也有幾個小動物，笑眯眯的對老頭兒說道：“老爺爺，這些給你吧，我拿這些唐人就好了。”她手中的那些銀子雖然不多，但也勾老頭兒這樣的人家賺上一年的了。
老頭遲疑了一下，伸手從季長清手上拿了一塊最小的銀子，說道：“我給你找錢。”
“不，不用了。”季長清見老頭如此，連忙擺手，她一手拿著銀子，一手拿著唐人兒，擺手的時候，便隻能晃動唐人兒，顯得有些慌亂，口中說道：“老爺爺，這些都是給你的，你全拿去吧。”
老頭兒的動作微微一頓，抬頭看向季長清的臉，搖頭拒絕道：“不行，無功不受祿，我不能白要你的錢。”
他的態度看起來頗為堅決，季長清無奈，眉頭皺成一個川字，又將求助的目光看向曲臨江。曲臨江想了想，伸手將季長清手上拿著的銀兩全部接過，漆黑的眼眸落在老頭兒的臉上，淡淡道：“你就拿著吧，既然你今天第一天來冀州城內，便遇上了，”他說著，竟然對著老頭輕輕勾了勾唇角，意味不明的說：“那就是一種緣分，你也不想破壞這種緣分吧。”